一石屋之内,正囚着独孤樵和一位年约双十的红衣女子,二人双手俱被食指粗细的牛皮筋反捆。陡见狼山双鬼和鬼灵子及瞿腊娜四人,红衣女子满面怒容,独孤樵则一派漠然。瞿腊娜听鬼灵子惊咦出声,问道:“果是独孤樵少侠么?”
鬼灵子点点头,冲艾豹道:“将门开了!”
艾豹一言不发,自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铁门打开,退立一旁。
鬼灵子驱艾虎过去,以其飞索将二鬼面对面捆得似一只棕子一样,方进屋看定独孤樵,道:“独孤哥哥,可还认得我鬼灵子么?”
独孤樵茫然看着鬼灵子,并无喜怒哀乐之色,却不言声。鬼灵子素闻独孤樵早已丧失记忆,转向那红衣女子,问道:“敢问……敢问姑娘是……是谁?”
那女子面露喜色,反问道:“你便是姚大侠之高足么?”
鬼灵子颌首不语。
那红衣女子又道:“小女子凌红,谢过陆少侠相救之恩。”
鬼灵子暗道这姓凌的女子倒也乖巧,只是我和瞿腊娜此番冒险前来,为的只是相救独孤樵,与你又有何关系了。何况此时咱们仍是置身龙潭虎穴,能否脱身,殊难预料,这便相谢,未免言之过早。
当下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却没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淡然问道:“敢问凌姑娘何穴受制?”
凌红道:“小女子承山、委中、肾俞、乳中四穴受制已数个时辰,若不蒙少侠出手相救,只怕便要有充血破气之厄。
鬼灵子听得直皱眉头。
原来乳中穴乃属阳明胃经,位于乳头中央,鬼灵子再不解风月,毕竟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凌红如此直言要他替她解穴,实在是不妥之至。
须知内力未臻绝顶之辈,替人解穴时只能以掌触及对方被封之穴,再运力推血过宫方可。
鬼灵子心头所想,瞿腊娜焉有不知,当下接口道:“陆小歪你快探查独孤樵公子何穴受制,我替凌姑娘推血过宫。”
鬼灵子点点头,转身问独孤樵道:“独孤哥哥,能否告知小弟你何穴受……”
一个“制”字尚未出口,忽闻瞿腊娜惊“咦”一声。
大惊之下,鬼灵子转过头来道:“你怎么……”
忽觉背心一麻,鬼灵子也瘫倒于地。
鬼灵子看着凌红,不动声色地道:“为什么?”
凌红咯咯娇笑道:“江湖中人都讲鬼灵子如何机灵了得,依我看也不过尔尔。”
鬼灵子看看凌红,倒象这桩事瞒有趣似的,淡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如此作为,定是出于任空行之意。”
凌红道:“是否出自任盟主授意,这与阁下无关,不知阁下是否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
鬼灵子笑道:“在下的处境,自己自然心头明白,倒不劳姑娘关照。”
凌红笑道:“如果本姑娘讲如此这般作为,仅是为了怕被阁下救出此屋之后,是吃令师姐的醋,阁下是一定不会相信喽?”
鬼灵子道:“你以为在下会相信吗?”
凌红正欲开口讲话,忽见独孤樵已立起身来。
鬼灵子截口道:“原来是黄龙堡冷堡主,在下倒是失敬了。”
凌红咯咯笑道:“果不愧是姚大侠高足。既如此,在下的身份,陆少侠大约不会不知道了吧?”
鬼灵子道:“腊娜,你我二人栽在冷堡主和红婢手下,也算不冤了。”
瞿腊娜满面惊诧地看着鬼灵子。
鬼灵子又道:“原来贵盟并没……”
一言未了,忽闻屋外传来一苍老之音:“既然你们都把这些话讲了,老夫只能给你们两句忠告。”
言语之间伸出两指,将捆住艾虎艾豹的蛟绳剪断。
直看得瞿腊娜满目惊骇,须知方才鬼灵子他二人袭击狼山双鬼时,以三尺青锋尚不能斩断艾虎艾豹手中飞锥飞索的千年蛟绳,此时任空行仅以手指,竟如此轻易剪断,内力之强,端的骇人听闻!
当下奇道:“不知阁下欲给本姑娘和陆小歪什么忠告?”
任空行看看瞿腊娜,又看看凌红,最后转向鬼灵子道:“老夫的第一个忠告是:永远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不要相信女人的话。”
鬼灵子淡然笑道:“在下记住了,不知阁下的第二个忠告又是什么?”
任空行道:“也没什么,第二个忠告便是:不到结束,任何人都不要自作聪明。”
鬼灵子笑道:“这一条在下也记住了,但不妨也同样告诉阁下,不到结束,任何人也不要太自作聪明。”
任空行盯着鬼灵子看了良久,方道:“果不愧是布袋和尚之徒。”
言罢转向狼山双鬼道:“此二人于本盟明日之事至关重要,此时仍是让你二人看守,若让他们走失,后果……哼!”
狼山双鬼毕恭毕敬地道:“谨尊盟主令谕!”
鬼灵子道:“没想到在下对阁下竟如此至关重要。”
任空行哈哈大笑道:“明日便是八月初九,若有阁下和瞿姑娘在手,老夫何惧丐帮峨嵋两派。”
言罢并不转身,径自离去。
八月初九。神农顶。…
午时。
天气阴晴不定。
一声炮号之后,来自三山五岭各门各派数千江湖群豪面前的陡峭石壁,突然在轧轧声中自两边移开,出现一道门户。
一道宽约五丈,高约三丈的巨大石门!
寂静。
之后是响彻云臂的喧哗——
“他妈的!复圣盟是在弄何玄虚!”
“任老魔好大的派头!”
“七年前太阳叟东方圣意欲称帝武林时,当日武帝宫的声势,与今日比只怕也有些不及。”
“老兄所言不错,若论人数,今日所到的各路英雄,只怕比四年前的泰山英雄会时还要多些。”
“这倒没啥奇怪,当年的泰山英雄大会,论武功是胡大侠、姚大侠和童少侠一边赢了,若论智计,说句公道话,还得算任空行铁镜一方略胜一筹。之后任空行等人藏匿于此,组建复圣盟,大量网罗隐身江湖多年的奇人异士,四年隐而不发,今日忽然这般大张旗鼓,定是有侍无恐……”
“老兄的意思是说——?”
“今日之事,不战则已,若不免一战,复圣盟势必多有几成胜算。”
“..............”
胡醉、姚鹏、毒手观音、童超、绝因师太和灭性道长等人立在数千江湖群雄的最前列,面对那道突然出现的石门,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皆不易觉察地点点头。
虽然群雄喧嚷之声不绝,但这几人武功见识俱是高人一等,连不明内情之辈也能看出今日局势不利于侠道,他们置身其中,自更体味得深。虽石门移开后仍无人影出现,却也不敢贸然闯入,只静立原地待观其变。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号,把所有喧嚣声尽皆压住。
少顷,忽闻左侧人群中发出一声苍老的暴喝:“任空行这小子有何能耐,竟敢如此戏弄这数千武林同道!依玲,咱们这便去抓了他出来,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喝声中已有两条身影如鹏鹰般自众人头上飞掠而出,径落石门前的宽敞空地上。
布袋和尚姚鹏连忙高声道:“天山二怪!不可造次!”十数名方才被人自头顶掠过之人正欲喝骂出声,一听将骂之人竟是以其邪而名扬于世的天山二怪,顿即硬生生将丑话咽回肚中,只自认晦气而已。
天山二怪正欲飞扑石门,闻布袋和尚之言后双双一愣,齐声道:“有何不可?!”
姚鹏尚未回话,又有一人自右侧人丛中飞越而出,人尚在空中,便高声道:“果然不可。”
飘落于天山二怪身侧,又连声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天山二怪又是一愣,随即齐声道:“万人乐!你说什么?”
原来天山二怪和飞天神龙万人乐俱已早到,但他们都在找寻鬼灵子。天山二怪找鬼灵子,是想让他想办法像四年前在泰山太皇顶上时一般,令他们大出一次风头。
而飞天神龙虽天不怕地也不怕,却是最爱面子,数年前与鬼灵子的赌约尚未了结,此时若与鬼灵子朝相,让对方当着天下群豪数落自己的不是,那却大是不妥,故尔一直不敢亮相,直到天山二怪掠出之后,并不见有鬼灵子出言喝止,方确信今日鬼灵子并未前来,以至忍耐不住,飞落场中。
此时见天山二怪动问,当下哈哈一笑道:“方才阳当家的自言你二怪要抓了任空行来打一顿为数千江湖同道出气,且不说二位能否抓到任空行,纵若抓到了,外面这数千人中,敢问有几成是你们天山二怪的同道?倒不知二位是几时变得不干邪乎勾当,改为行侠仗义之辈或干没本钱买卖的了?哈哈!”
飞天神龙虽言语刻薄,但倒也是实情,今日到神农顶之人,虽多是像丐帮、武当等侠义道的名门弟子——足有一、二千人之数,也不乏干黑道勾当、前来看热闹之辈似天山二怪这般邪乎之人,天下本就不多,阳真子那“数千武林同道”之言,果然无从说起。
故待飞天神龙话音甫一落地,早有数百人大笑或高声附合。
二怪大窘,正欲寻些歪理相驳以找回场子,却听又是“轰隆”一声,第三声炮号已然传来。
巨响声落,便听鼓锣丝竹之声。
随着音乐,分着紫、青、绿、蓝、红、黄六色的十二个百人队依次鱼贯而出,分由“冷弥陀”南宫笑、“毒蝎子”辛冰、“银钩仙子”温玲玉、“病诸葛”欧阳钊,“赤发仙姑”卡三婆和“东海独行枭”西门离率领。六人中除“冷称陀”南宫笑和“东海独行案”西门离二人面色一派漠然外,其余俱是面有得色。
最后出来的是“玉蝴蝶”金一氓、铁镜和“千佛手”任空行,待他三人坐定,丝竹之音立停,整个神农顶上,但闻一片剧烈铿锵的锣鼓声。
任空行冷冷看了胡醉等人一看,右手微微一挥,但见他身周一千二百人,或持刀枪剑戟,或持钩钺棍棒,恰与六只黄色、红色、蓝色、绿色、青色和紫色蝴蝶相似,不停地穿梭旋转,时而方、时而圆、时而长蛇时而箕形,却又秩序井然,丝毫不乱,无处不深藏杀机!
对面数千江湖群雄,早看得“哦啊”出声。
童超转头看看胡醉,又看看姚鹏,见二人均面色肃然地微微摇头,不禁心头一凛。
良久,只见任空行又轻一挥手,锣鼓之声尽歇,只一瞬间,一千二百人又已变成十二个百人队,各有六队护于任空行两侧。
一时鸦雀无声。
又过良久。方闻任空行森然道:“俗话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胡醉,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