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数年来鬼灵子也一直在猜测那差田归林夫妇送瞿腊娜回峨嵋之人是谁,隐隐约约似已有所悟,却总证实不了。他曾随师父到过柳家堡一趟,其时白马书生柳逸仙已召回了三弟田归林,黑力铁姑也在堡内,却唯独未遇师姐柳玮云。柳念樵已近五岁了,除喜爱装扮鬼脸作弄人外,对世事尚一无所知——白马书生绝不许他离堡一步。鬼灵子在瞿腊娜求恳下,使尽诸般解数,也未能从田归林和铁姑口里探得一丝口风。饶他机智百出,也是一无所获。
此时他骗得瞿腊娜一起逃开师父,心头总在盘算如何能使她不再起疑,虽想好了无数说词,均觉不甚妥当。心头正自忐忑,瞿腊娜忽然收足转身道:“此地离姚大侠已过百里之遥,又是万山崇岭,你算是溜掉了。可以告知我那教命恩公是谁了吧?”
鬼灵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四处环视一番,才道:“当夜你以为我已命赴黄泉而举剑自刎,那份深情我陆小歪是终生感激的。”
口上这么说,心头却飞快盘算,如何能将一大通谎话编的毫无破绽。心念电转,便已有了计较,正欲再言,却听瞿腊娜道:“什么深情不深情,是我自己愿意,也用不着你谢了。”
鬼灵子道:“真的么?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
“我也不必说那人是谁了。”
“你——?!”
“好好好!看你急成那般模样,我说了便是。我问你,当夜你正欲挥剑自刎之时,可有个蒙面女子出手相救?”
“是,我……”
“送佛送上天吧,我不妨再告诉你,救你性命,差田三叔夫妇送你回峨嵋,以及今夜令二怪来缠住家师的,原本是同一人。”
“啊?!”
“你倒是猜猜看,能差动我田三叔夫妇和二怪的女侠,江湖有中能有几人?”
“我看……”
“你再想想看,我师父何等精细,怎会轻易上了天山二怪的当,那差二怪来的人,自是来头极大,你只往这方面去想可矣。”
“能差田三侠夫妇的前辈妇侠,江湖中倒不乏其人,但能差动天山二怪前来的,倒是……不大好猜。”
“怎不好猜,只须辈份比二怪高的,便能差动他们了。”
“但辈份比二怪高的女侠,江湖中却从未听说过呀。”
鬼灵子嘻嘻笑道:“我陆小歪不是比二怪辈份要高么?!”
瞿腊娜面色一寒,叱道:“陆小歪!你要再打哑谜,我便……便死给你看!”言罢“呛”的一声拔出宝剑来。
鬼灵子知她性子外柔内刚,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不禁骇然道:“腊娜休要如此!你听我说。”
瞿腊娜并不还剑入鞘,只“哼”了一声。
鬼灵子见事已至此,心头暗道:何不将自己平时所猜之人说了出来,只须留下一些余地便了。
当下道:“那人身份极为隐秘,绝不愿为人所知,我若就此道出,她一剑将我杀了那是活该,但,…唉!你若敢发下重誓,绝不对第二个人提起她真实姓名,包括对令师绝因师太和家师也不提及,我方敢告知于你。”
瞿腊娜毫不犹豫地跪下,凛然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瞿腊娜若敢泄漏救命恩人名姓,有若此树!”
言罢一挥长剑,将身侧手臂粗细的一杏树拦腰斩断,这才立起身来,还剑入鞘。
鬼灵子见状道:“好,你附耳过来。”
瞿腊娜依言附耳过去,鬼灵子只轻声道得两句,瞿腊娜忽然“啊”的叫了一声。随后仰首看天,只喃喃道:“是她!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鬼灵子心头大惭,暗求上天保佑自己所猜之人不差,否则太也对不起瞿姑娘了。退过一旁,黯然无语。
良久,瞿腊娜方缓过神来,对鬼灵子道:“既是……既是她吩咐下来的事情,无论上刀山下油锅,我瞿腊娜也是在所不辞的,只不知究竟是何大事?”
鬼灵子大犯踌躇,沉吟道:“这个嘛……嘘!有人!”
此番倒非鬼灵子使诈,二十余丈开外,果然隐约传来人声。
瞿腊娜一惊,随即与鬼灵子一起躲藏于一棵巨树之后。此时晨光初现,只五、六丈外方隐约可视物事,少顷便有人声自十丈之外传来。
只听一人道:“此番“狼山双鬼’捉住独孤樵夫妇归盟,咱们青衣堂益发不如人家了。”
另一人道:“艾虎艾豹有什么了不起,他妈的,只不过运气好而已!”
第三人道:“可不是么,那独孤樵不会丝毫武功,他老婆虽武功不弱,毕竟是女流之辈。若让咱兄弟们遇上了,不劳大师兄二师兄动手,就我甘不廉一人,纵有十个八个独孤樵夫妇也给捉住了!”
第四人道:“多言无益,反正咱兄弟四人就是不如狼山双鬼。”
第一人说话平平淡淡,第二、三人说话刚猛沉雄,最后一人说话阴阳怪气,正是复圣盟青衣堂堂主活李广震天宏之四大弟子,老大姓左,名不礼,依次为凌不义、甘不廉、吕不耻。
四人之中,左不礼得师父真传最多,武功已臻一流,使的也是袖手箭,几可与其师比肩,所欠只是功力不如而已,人称“十丈活”,那是说他一甩袖手箭,十丈之内无人能得以活命!
凌不义甘不廉二人一身“金刚太保横练”,据说已至刀枪不入之境,这虽未免夸大其词,但二人天生神力,却是众所周知的。凌不义号“九刀死”,使一把重达四十余斤的鬼头刀,临敌时前四刀专门以硬碰硬,震飞敌方兵刃,后五刀大开大合、状似疯痴,尽斩敌手要害。
这套“九死刀法”,本是南海一疯樵夫所创,昔年震天宏偶历其地,与那疯樵夫相遇,二人恶斗一日,震天宏胜得半招,那樵夫盯着对方呆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只道得“你赢了”三字,竟尔扬长而去。震天宏念其武功了得,一日恶斗之后又觉力乏,便未追上取其性命。
不料待震天宏临离去时,那疯樵夫去而复回,一言不发,在离震天宏七、八丈远之地,将自创的刀法一招一招演练了三遍。震天宏知他是感其活命之恩,以一套刀法相赠,当下默默强记。待樵夫又自行离去之后,便以掌代刀、试演一番,虽觉威力奇大,但与自己性格大不相投,尤其后五招,倒似欲以对手拼个同归于尽,因而舍去不练。后收得凌不义为徒,其脾性暴烈,三言不合便要拼命,倒与那疯樵夫有些相似,便将那套刀法传给了他,凌不义也因此得了个“九刀死”之名头。
与凌不义相比,“八超生”甘不廉性格之暴躁丝毫也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他使一根粗逾门柱的木棒,虽也只重四十余斤,但如此粗大的兵刃,在江湖中委实罕见,每使开来总是双手环握,照理决不能分手应敌,但他独练一套“八荒棒法”,虽一共只八招,却招招进取,状似拼命,敌手若稍有怯意,他竟会撒手木棒,让它坚立于地,自己却合身扑上,抱住对方。用臂一紧,便将敌手勒个肋骨寸断!他这一抱乍看笨拙之极,实则已深得蒙古摔胶精奥,出手方位及时刻诡异而古怪,令人防不胜防。更兼他以“不廉”为名,使此招时更不管对手是男是女,反正他这招有个名目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对手纵是男人尚且畏惧几分,若是女流之辈,被他一抱之后,纵是武功远胜于他,也当真是被“置之死地”了。
吕不耻虽名列最末,武功却在其二、三师兄之上。他所练的乃是一套掌法,叫做“七步亡命掌”,本是乃师活李广震天宏从甩箭手法中自创出来的,虽不如何精奥,威力也并不如何了得,但他十指皆戴鸽卵大小的“戒指”,十只戒指中各藏何物,大约只有他自己才尽数知晓。临敌之时,那些黑黝黝的戒指中,谁也不知何时会喷出什么,有时是黄雾,有时是白粉,有时又是墨汁,人若嗅之沾之,或昏、或痒、或瘫、或哑……七步之内实难有人脱逃,故其自号“七步亡”,倒也并非胡吹大气。他虽只一双肉掌,却似手中握有十般利器,端的诡异辛辣。武林中每提及此人,虽鄙其下流,却又骇然色变。无奈他自以“不耻”为名,你又奈其何哉!吕不耻为人卑鄙无耻。说话阴阳怪气,得损人时便损人,纵是其同门也不轻饶,最是难缠不过。
师兄弟四人合称“礼义廉耻”,实是大大的名不副实,只因他们武功不弱,乃师震天宏更是难缠,一般江湖中人倒也不敢轻意招惹他们。
却说鬼灵子陡闻左不礼“此番狼山双鬼捉住了独孤樵夫妇归盟”之言,脑中猛然“轰”的一声,恰似陡遭雷击,人竟昏了过去。
瞿腊娜兀自不知,待左不礼等人行出二十余丈之后,方道:“咱们跟不跟上去?”
却不闻鬼灵子回应。
瞿腊娜心下微奇,转头看鬼灵子时,但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发白,不由大惊,失声道:“你……你怎么了?!”一探鼻息,知他早已昏迷,不禁花容失色,急忙施救。
未久,鬼灵子悠然转醒,第一句话便是:“他们……还在么?”
瞿腊娜道:“他们往那边去了。”言语间用手指了指西侧。
鬼灵子弹地而起,只道了两个字:“快追!”人已箭射而出。
瞿腊娜微一愣神,便即飞身跟上。
等瞿腊娜跟上,鬼灵子一拉她手,并不放慢脚步,只急急问道:“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瞿腊娜近年来虽剑法精进,但内力比之鬼灵子却远为不及,得其相助,这才勉强跟上,当下将左不礼、凌不义、甘不廉和吕不耻四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鬼灵子越听越惊,急奔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俯身栽倒,将瞿腊娜也给带了个踉跄。
大惊之下,瞿腊娜急将鬼灵子抱离大路七、八丈远,平放于地,再度施救。没料直过了盏茶时分,鬼灵子竟毫无清醒的迹象,却因此番鬼灵子正运全力提气疾奔,惊急之下,一股真力岔了经脉,就此昏迷过去。而瞿腊娜内力不若、且路数不同,故无法将其救醒。
正惶急无措,怨闻道上传来一声佛号,随即有人道:“咦?腊娜,你怎么会在这儿?”
瞿腊娜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喜极而泣:“师父,……,!”
来者正是绝因师太。
大袖飘飘,绝因师太早立于瞿腊娜身侧了,“啊”了一声,才道:“腊娜,鬼灵子他怎么了?”
瞿腊娜惊喜交激,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们正追,追人,陆小歪他……他突然昏了过法,请师父快救,,…,救他。”
绝因师太双宣了声佛号,轻抚鬼灵子手腕门脉,已知究里,当下道:“不要紧,只一股气岔了过去。
言语间双掌轻拍其商曲、气海、期门、膻中诸穴数下,然后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见鬼灵子似无异状,瞿腊娜迟疑道:“师父,他……他真的没事么?”
绝因师太含笑点点头,问道:“蜡娜,方才你说你们追人,却是追谁?”
瞿腊娜心头大定,遂将前因后果道了出来,饶是绝因师太道行深湛,也听得心头大震,急道:“那蒙面救你的人,于我峨嵋派实有大恩,竟连对为师也不能说么?”
瞿腊娜道:“弟子已发过重誓,还请师父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