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铃人
书名:英雄无觅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7300字 发布时间:2021-03-22

江南,杭州,细雨纷纷,斜风微寒。

北方已冬令横行,江南却还是残秋意绵。

马车驶进杭州的一条极繁华热闹的长街,欧阳舞突然也进了车厢,把赶车的事务让给了另一个早在街口等着他们的车夫。

花包谷掀起车帘望着外面许久,目光都有点发痴了,喃喃道:“在这种街上,谁还一心只想坐在马车里,就当真是普天之下最蠢最不知好歹的人。”

这些话刚说完,他的脸突然窘得通红,他想到了冯天书已残废的双腿。

他说这些话,一定很刺激冯天书,就像以前贴窗花对联时,冯天书无意中说的一些关于高度的话,也对他心理造成了冷酷的打击。

他转回头,低压着目光,懊悔难当,面红耳赤地向冯天书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竟忘了……忘了你的双腿已……”

冯天书没等他道完歉,展颜微笑,坦率地柔声道:“你不用对我表示内疚,不能因为我的一双腿废了,就使别人与车外美丽的街景无缘。”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辛酸自嘲。

连欧阳舞也有一刹那为之隐隐动容。

花包谷又恳切地道:“你这样子,我们不如回去了吧。"

冯天书肃然问:“回哪里去?”

花包谷果断地道:“回乱石山,你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在外面奔走,寻找大哥的事可以交给我一个人。”

冯天书脸色变了,变得异常冷漠,沉声道:“为找大哥,废了一双腿就能令我打退堂鼓么?你错了,没有找到大哥以前,就算死我也绝不退缩。”

花包谷又表情窘迫地噤声了,他慢慢转回头,良久沉默着。

冯天书的语气已如此固执,如此绝,他还能再说什么?

他知道,现在即使请来口才最好的人,说上千千万万句,也休想改变冯天书的态度。

历过一场大灾大难的磨折之后,很多原本心软的人都会突然顽固起来,对任何事的态度也会突然比常人更强硬十倍。

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已屈服已落败,看见他们已软弱已不健全,处处被同情怜悯。

他们只有装出强硬的态度,迎难而上,即便这样将牵累到别人,使所有爱护关怀自己的朋友都受重伤,他们也不在乎,世间已没有比证明自己更重要的事了。

XXX

街上嚣杂的人流早就远远被抛到了车后。

马车驶入了另一条同样繁华的街巷。

这条街巷不仅繁华,而且销 魂,正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青莺巷。

青夫人的马车怎会将他们带进了这里?

车轮在脂香粉影中穿行,沉默如一头久压情 欲的雄狮。

四处缭绕着不安的气息,骚动着禁忌的氛围。

公子老爷与妓 女们大肆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还糅杂着悠扬动人的丝弦乐。

那些乐器放在柳巷花街里,唯一的作用是在迷迷 离离的夜色中撩起客人们潜伏已久的春情。

当马车终于停下来时,一股醇美深邃的酒香透帘而入,使车厢中也瞬间充满了暧昧之意。

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这车夫竟还是个女子。

青夫人门下犹似百花园,江湖人都知道青夫人不喜欢男性常伴左右。

极少有人知道青夫人已又收了一个爱徒宫城雪。

就算有人知道宫城雪,也会误以为是个美丽女子。

车夫的声音如软玉散香,温柔细腻:“请萧十一郎还在车厢中暂候些时,其余诸客先下车随我进见雪公子。”

不是青夫人,而是雪公子。

这雪公子又是何许人物?

只有欧阳舞深知正是宫城雪。

但她还是微微吃了一惊,下车就问车夫道:“夫人呢?”

车夫的娇美面颊笑得像开了两朵活泼的桃花,笑着道:“夫人安排雪公子在此,自然有她的道理,欧阳姑娘莫非要质疑她的道理?“

车夫说完,即转身,嫣然道:“各位请,有何疑虑,一会见着雪公子时再说无妨。”

柳妩媚花包谷冯天书都不禁抬头,只见面前屹立着的是一座很精致又极豪奢的小楼,名曰娇客楼。

娇客就是女婿的意思,这座小楼怎么取了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

难道这座小楼是专供那些“女婿”来夜夜求欢?

正在三人困惑到已有些哭笑不得时,车夫柔声解释道:“来此处的都是小姐,名门千金大户闺秀,而且个个见闻辽阔学识渊博。只因她们实在太好太强,所以难找与自己门当户对的丈夫,一直孤身,每夜结群来此处,专为择婿。此处不乏武林豪侠,风 流才子,如果说江南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们找到满意的丈夫,必是此处无疑。”

这番解释虽解了三人的困惑,却更令三人感到哭笑不得。

自古以来,女子未嫁已出闺房,即使只有短短半步,也被视为可耻,女子不学针线而学书赋诗之事,更令旁人闲言耻笑。

中州女儿,坚守房中就是最大的贤惠,可在此处,一个个千金闺秀都理直气壮地来了又去,花柳巷中穿梭着她们的衣香鬓影倒也是一则奇观。

她们就不怕别人闲话,父母责怒吗?

可她们总比学武行走江湖的女人要好。

最为世人诟病的正是江湖上的女人,抛头露面,还经常惹是生非,和男人打架。

想到此间,已看见一个个粉妆玉颜的千金闺秀正在门畔向大街上凝望顾盼,脸上都写满了失落与孤独,显然想在此处择一中意郎君也不是很容易。

冯天书双腿已残,但他刚下车,就有两个身体健壮的女仆将他强行抬上了一顶小巧竹轿里,坐在其中倒很舒适放松。

XXX

楼阁上的灯光比街上更辉煌明亮。

人声也更喧闹。

还未走上去,已可感到香雾迷蒙,人类心里的各种欲 望似都已在这雾气中膨胀到了极限。

宫城雪独坐在一桌酒席上,满桌佳肴没动一筷,酒却喝空了三大坛。

不仅宫城雪半张俊美绝尘的脸已显出了酒酣之态,连那些在席桌前伴舞的佳丽们也表现得醉醺醺摇摇欲倒。

其中有个女子撑不住了,颓然跌在地上,伸手向宫城雪央求道:“公子,我实在舞不动了,要舞起来也丑态百出,恐怕败了您的兴致。您拉我起来,我坐在您身旁,专门为您斟酒。”

宫城雪没有拉她起来,只递给她一杯酒,柔声笑道:“我不能改了规矩,你跌倒了,就已被淘汰出局,喝尽这杯酒,你我永别离。”

女子听了,接住酒杯的那只手不禁颤抖如寒风中的花枝。

她泪流满面地一口喝尽了杯中酒,将空杯还给宫城雪时,宫城雪仍是笑脸与她的悲容相对。

她慢慢又颓然站起,深情凝注了宫城雪一眼,依恋不舍地终于转身走下了楼,她的眼泪也一路流落,凄伤欲绝。

宫城雪却毫不在乎地望着另外那些还在坚持伴舞的女子们道:“想做我雪公子未过门的良妻,就得让我一夜尽兴,除非我已醉到完全不省人事,你们就还须使出浑身解数来跳舞,博我欢心。”

他优雅潇洒地饮着杯中酒,观赏着眼前玲珑曼妙的衣影,眉角隐隐有一种诡秘傲慢的光闪过,他那永远不为人知的寂寞也随之一闪而逝。

这些都是平常被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恃才高,还极少把男人瞧在眼里,而现在却无不乖乖受他的任意摆布。

他的傲慢当然很有理由从他内心滋生。

突然正待闭目养神的他缓缓笑道:“贵宾已至,诚请上席。”

欧阳舞当先走到席前,回看了那些舞姿狼狈的女子们一眼,冷笑道:“如今的江湖,已濒临风云际变的边缘,你却还有闲情在此优哉游哉地喝酒选妃?”

宫城雪睁开双眼,脉脉含情地凝注着她,柔声道:“世间女子,我独爱你一个,至于什么风云际变,本不是我该顾虑的事。至于那些女子们——”

他突然冷冰冰地说道:“好了,停止你们的舞蹈,我也停止对你们的玩弄,现在我真正爱着的女子已到我面前,你们何必还留下来煞风景?”

乐声戛然而止,众女子的舞姿也僵住了,过了半晌,竟一齐哭哭啼啼,抬袖擦泪不止,凄凉之极地奔下楼去,等她们都踪影不见时,楼底的阵阵哭声仍让楼上的几个人清晰可闻。

欧阳舞道:“看来你很擅长伤女人的心。”

宫城雪为他们各斟满了一杯酒,放下酒坛时,不无自大地含笑道:“怎奈我英俊风 流,少有女人能挡我的魅力。又怎奈我情意独钟的女人,心思永难一窥,芳心永难一求。”

XXX

楼上大厅里金碧辉煌,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熏香味,窗扇敞开,夜风温柔地吹入,满月一轮如翠玉般嵌在最北角的那扇窗框内,极富诗情画意。

身临此间奢侈靡丽的氛围中,有谁的心事还久久愁郁不散?

但一向优雅深沉的欧阳舞,在听了宫城雪的那些话之后,却隐约显出一丝不愉快的神情。

她冷漠地问宫城雪:“夫人叫你先在这个地方接我们?”

宫城雪摇头:“夫人只叫我先来接你们,至于在这个地方给你们设宴洗尘,却是我私自的主意。”

欧阳舞道:“你胆子倒不小。”

宫城雪悠然一笑:“这种事无伤大雅,与胆子没什么关系。”

欧阳舞道:“那你为何又要将萧十一郎独留在马车上?”

宫城雪的表情像沉沉暮霭在重峦间缭绕不息,神秘地敛住笑容冷声道:“只因早已有人出手阔绰向我买下了萧十一郎,我虽从不懂什么生意经,但若和谁做起生意来,有无好处还是心知肚明的。我跟着青夫人如许年,勤恳办事,却一直没任何称心的报偿,我生性豪奢,不得不自己去找些外快。”

这番话到了尽头,狡黠的笑意才又浮出眼角,他接着提醒欧阳舞道:“这种事也无伤大雅,但与胆子的关系却特别大。”

他能向身为青夫人心腹的欧阳舞坦言这种事,自然就不惧欧阳舞日后在青夫人耳边告密,反正如今萧十一郎已重入江湖,风云际变之时已不远,青夫人很快就会亲眼看清一切的。

欧阳舞脸色骤变,拔身跃向一扇窗户,与此同时,每个人的耳朵都听见了阵阵马嘶声。

XXX

到窗边俯身下望,街道里依然是交融着衣影灯影,流动着暧昧朦胧的气氛,但他们乘来的马车已急驰出了街尾,转眼消失在暗夜深处。

欧阳舞惊呼一声,身形如燕,轻灵地穿窗而出,飞速纵跃,急追马车去向。

宫城雪恢复了满眼的冷傲之色,仿佛对欧阳舞的所有举动全都没放在心上,举杯相敬席上剩余的四人,微笑道:“不用管她,她很快就回来的,我在此先干为敬,好菜趁热,众位不能羞于动筷,枉了我一腔盛情。”

XXX

飞驰过一重重逶迤的屋脊,欧阳舞终于在一条巷子口找到了马车,她从屋脊上跃至地面,走向已倚道停置的马车。

马车静悄悄的,连拉车的马匹也显得精疲力竭。

巷子不窄,也不暗,却了无人迹,夜晚的各种喧闹已被远远隔断在巷子之外,一步走入这条巷子,犹如失足陷入了死气弥漫的地府。

欧阳舞走到马车前站定,半晌未敢擅动,深知此间必有诈。

果然突闻车厢内机关响声连绵,箭矢如蝗如暴雨,向她迎面飞袭,此等又急又乱的声势,恐怕再高的武功也难闪避。

但欧阳舞本就无意闪避。

她的双袖展动,袖管中竟也飞射出了无数锐箭。

一时间,满巷的银光交织,箭风刺耳。

一箭射中一箭,箭箭凌空折断。

这就叫以牙还牙,以毒克毒,欧阳舞突然已巧破危机。

断箭落地,在她与马车之间铺了厚厚一层,但危机一波数折,绝不会就此结束。

突然又听见马儿们一阵嘶鸣,其声凄厉,就像把黑夜撕裂了。

几匹健马竟已挣开缰绳,发疯地扬蹄狂奔,奔向欧阳舞,似要从欧阳舞的身上直接踏过去。

失控的怒马,简直比深山的野猪还可怕危险。

欧阳舞只得又飞身上了屋脊,眼睁睁看着那几匹马发疯地奔出巷子。

欧阳舞知道萧十一郎肯定已不在马车里,她转身已准备回娇客楼,宫城雪既然出卖了青夫人,她就不能让他再从她视线中消失。

找到萧十一郎的关键线索已只在宫城雪一个人的身上。

她正待展动身法,怎料四面八方的屋脊上竟同时出现了一大群女人的身影,迅速地逼近她,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住。

这些女人妆容华贵,风韵倾城,气度不凡,欧阳舞认出这些女人正是刚才在娇客楼上为宫城雪伴舞助兴的千金闺秀们。

她们不仅学识过人,武功竟也一流,只可惜还是心态天真,很容易就被爱蒙上了眼睛。

宫城雪刚才是因为欧阳舞才赶她们走的,她们心中已对欧阳舞十分嫉恨,女人吃上女人的醋,当然是非常要命的事。

她们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要了欧阳舞的命。

其中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像是领头的,走出来正对欧阳舞冷冷道:“好巧,姐妹们在屋顶上数星星消愁解闷,居然遇到了冤家。”

欧阳舞平静地看着她道:“我是你们的冤家?”

那个女人冷笑一声,悠然道:“好像今夜在这里,我们只遇到了你一个人,况且我们心头的怨气与愁闷,只会因你一个人而产生。”

欧阳舞似这才想通了什么,也笑着悠然道:“你们真对那雪公子很着迷?”

那个女人一听雪公子三个字,目光就变得又柔又媚,但语气却突如刀一般坚决:“世上还能有比雪公子更好的男人么?”

欧阳舞道:“其实你们放心,我到死也不会和你们抢雪公子,就算全天下的男人只剩下了他一个,我也宁愿终生孤独。”

那个女人瞪眼道:“瞧你还长得有几分姿色,原来这么不知好歹。”

欧阳舞幽幽地笑道:“我一直这么不知好歹,所以你们何必要因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怨恨愁闷?”

那个女人道:“但雪公子已明说了你才是他唯一真正爱的女人,我们倒想看看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爱,如果他爱你的那些地方,我们真的永远比不上,那我们也心服了。”

欧阳舞笑道:“这你们就得自己来找了。”

那个女人目中杀机毕现,冷声道:“我们正是这么想的。”

众女人身上都勃发起比夜更寒的杀气,她们已准备向欧阳舞群攻。

欧阳舞嘴角含笑,讥诮地缓缓道:“在你们来找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蜜色帮在白马镇已栽了个天大的跟头,如今怎么又有勇气和闲心来杭州城扮一群痴情的大户闺秀豪门千金?”

那女人怔了怔,半晌诡笑道:“好,青夫人门下果然个个都是识货的主。”

欧阳舞也笑得诡秘莫测:“一会你们还能知道,青夫人门下果然个个都是难惹的主。”

XXX

在白马镇上,蜜色帮的看家本领“百花阵”曾一度将柳妩媚逼困到招架无措之境。

今夜,肃杀的寒意袭身,瑟瑟的冷风刮过,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千重交纵的屋脊上,严不透风的百花阵也早已排开了阵势。

欧阳舞身陷变幻诡异的百花阵中心,内家的寂寞雨和外家的蝶舞千秋都无法派上用场。

她掌法固然每一次出击都迅如掣电,并交杂着奔雷之势,怎奈敌手为数众多,阵势排开已如溶为坚不可摧的整体。

而且百花阵的变化也繁复迅急,无论气势与速度皆不输于她掌法的施展。

既然掌法已无用,她这次还能怎样制胜脱困?

在她身上,难道还有第三种惊人的绝技?

其实从那些蜜色帮的女人排开百花阵之始,她已一眼瞧出了这个阵法最大的破绽。

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阵法,无论多严密多神奇的阵法,都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即阵法中心肯定存有难以弥补的空门。

空门意味着弱点,只要你找准了阵法的中心,你就发现了最简便的破阵秘诀。

有的阵法,会伪造出千百个假中心来障敌人的眼,使敌人即使发现了也不敢擅动。

百花阵不属于这一类阵法。

有的阵法,会极力将中心掩护得几近空无,使敌人费尽心思也很难发现中心的存在。

有的阵法,虽无须去掩护中心,但变化奇快奇繁,使敌人每一发现中心,尚未来得及出击,眨眼间又已错失目标。

百花阵看来似乎就属于这一类阵法。

想破这类阵法其实很简单。

这类阵法本身以困为主,从一开始就已将你困在中心,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无须费神去找中心,只须及时意识到自己就在中心。

及时意识到之后,就看你身法能有多快了,至少要比阵法的变化快,哪怕只快一点点,你都已必胜无疑。

欧阳舞的轻功不敢说傲绝天下,但在中原已没有几个人能与她并肩而论,她轻功一展开,身法已不止比阵法的变化快了一点点,她简直是快了千千万万点。

百花阵的奇诡变化是由外向内层层递进的。

犹如浪涛怒卷不息,但突然最里层深深塌了下去,又犹如前头的浪涛毫无提防地泻下了无底深渊,后面收势不迭,纷纷崩溃,一时间塌了个稀里哗啦,说不出有多狼狈。

欧阳舞已远远立在一角屋檐上,远远望着满屋脊扭动挣扎的女人们,朗笑道:“我说话从来没有假过,你们现在是不是已知道了青夫人门下果然个个都是难惹的主?”

幸好难惹并不等于难缠,否则今夜那些蜜色帮的女人就有很多苦头吃了。

给人苦头吃,本就是欧阳舞一贯的拿手好戏,但今夜她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今夜已经出了个最大的麻烦,她恐怕连睡觉都没空。

XXX

车外的喧嚣与浮华已如同蹉跎岁月一般远去,最终朦胧在萧十一郎逐渐麻木的耳畔,久久没有彻底地消逝。

车厢中的寂寞,也在透入窗帘的几丝外界声音的反衬下,漫无目的地延伸。

延伸进萧十一郎突然晕开的一段记忆里。

这段记忆是因一枚玉佩而浮现在他脑海深处的。

这枚玉佩此时正安详地躺在他手心,发出比情人眼波更温柔的光。

——回来途中,欧阳舞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

其实只要看见了这枚玉佩,仿佛正自冬眠的记忆就将瞬间苏醒,让他瞬间明白该明白的一切。

他跟着他们回中原,到杭州,一是为了暂时分散注意力,消减心中对风四娘的深深愧疚,二是为了使久已迷茫的自己重新清醒地面对现实,找回昔日的坦然和信心。

三,当然是最重要的——他渴求再见到沈璧君。

是他毁了沈璧君的人生,趁着他还活在世间,已到了该尽自己最后的努力进行补救的时候。

他凝注着手中的这枚玉佩,仿佛又看见了沈璧君的泪容,滴滴泪珠从沈璧君悲伤的脸上滑落,落在他的记忆创痕里,又唤醒了他的满腹痛苦,又使他忍不住自责。

风四娘说的对,他是在逃避,所以他才一直活在自责里。

风四娘变了,他也变了。

在光阴流走、经历过的所有事都已成为回忆时,没有人能够保持原本的自我。

但风四娘却始终未选择逃避。

那天她突然选择死,萧十一郎深知那也绝不是逃避的死。

她的死不是逃避,是救赎,是弥补,是为了今后萧十一郎再找到沈璧君时不必又产生什么顾虑。

她的死是为了萧十一郎能彻底消除自责,拾起昔日的勇气,和沈璧君更圆满地复合。

萧十一郎终究是看懂了她的死。

所以他也就在她死后不久,已懂得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决定。

重返中原,找到沈璧君,这就是他最后做的决定。

XXX

马车突然又急速行驶起来,车厢里犹如兴奋的海洋般动荡不已。

转了几个弯之后,马车骤停,一只雪白纤美的手温柔地掀开车帘,恭请萧十一郎下车。

马车是停在了一个阒寂无人的死胡同里,没有辉煌的灯火,连夜空洒落的星光月光也晦涩如暮霭。

年轻漂亮的车夫娇笑着向对街指了指,示意萧十一郎去看。

萧十一郎看见了一匹马,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手里攥紧了缰绳,马的头上还探着一根细竹枝,枝梢吊着一串铜铃,有风不经意地吹过,铃声清脆如车夫的娇笑声。

车夫继续娇笑着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

萧十一郎目中透出困惑的光:“什么意思?”

车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神秘莫测,悠然缓缓道:“拔刀还须留刀人。”

萧十一郎还是听不懂,但似乎“刀”字的出现,在他空旷已久的心底又激起了一阵复杂痛苦的波纹。

车夫柔声接着道:“你随那匹马与那个人去,就知道我话中何意了。”

马依然是千里神驹,牵马的大汉也健步如飞,轻功了得,马蹄风驰电掣,他竟一直能保持与马头并进。

而坐在马背上的萧十一郎也觉得四平八稳,毫无不适之感,就像坐在高山之巅,比刚才坐在车厢里时更安定舒服,更有利于他的思考。

他很快就明白了那车夫话中的含意。

也很快就明白了那“刀”字指的是什么刀。

——割鹿刀!

昔年他在那条荒街上最终留下割鹿刀,只为了能以此终止当时江湖上的一切因割鹿刀而引发的恩怨争杀。

想不到如今江湖上的一切风云际变又通通是因割鹿刀而起。

就算他昔年彻底毁了割鹿刀,此后还是会发生和割鹿刀相关的阴谋吧!

——解铃还是系铃人,拔刀还须留刀人。

这铃究竟该怎么解?这刀究竟该怎么拔?

难道解了铃拔起刀就真的能保证江湖又立刻归于和平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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