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呆立了盏茶时分,裴文韶方隐约看清自己置身之所竟是一间宽长皆约十尺的土屋。
土屋并无门户,只有一条二尺余宽的通道,此时独孤樵正站在通道边,依旧是满面茫然之色。
裴文韶将屋内细细探视一番,见左角果然有一木架,木架上挂满早腌熏过的兽肉。右角上则有一只大木桶,裴文韶过去揭开桶盖一看,却是满满一桶清水。脚下,则是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
裴文韶自是不知,这些枯枝败叶正是飞天神龙的“床”,但他却明白了因何甫入此屋时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腐叶味儿。既探视清屋内物事,裴文韶心头大喜,暗自道:本大爷正愁没个隐秘之所安置独孤樵并习练上古神功,万人乐那克星却送上门来,这当真是天助我也!哈哈,既是上苍注定要让我裴文韶称尊武林,大爷便却之不恭了……
正越想越得意,忽听独孤樵道:“你要在这儿教我武功么?”
裴文韶恰似好梦做到一半被人惊醒,一怔之下怒道:“还立在那儿干什么!快给大爷滚进来!”
独孤樵依言入屋,裴文韶又厉声道:“坐下!”
待独孤樵坐下之后,裴文韶也坐在他对面,道:“你当真能背那封书束么?”
独低樵道:“哪封书柬?”
裴文韶怒道:“你他妈的竟敢消遣本大爷么!”
独孤樵惑然道:“我没有。”
稍顿又道:“我只会背一封书柬,就是被你和胡涂打死了的那个叫化塞给我的那封。”
裴文韶转怒为喜。当即道:“对对对,就是那封。”
独孤樵道:“可你名叫裴文韶,既不是胡大侠也不是姚大侠,我背给你听,却有些不妥。”
话音甫落,便又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裴文韶大怒道:“去你妈的胡大侠姚大侠,现在是大爷说了算!”
独孤樵摸着火辣辣的面颊,道:“先前万人乐教我武功,动作可比你多多了,可我还是不会,你只是这一个动作,大约我还是学不会的。”
裴文韶愣道:“你说什么?”
独孤樵道:“万人乐说能挨打也是武功,他打了我很多地方,可我经不住打;所以才说我不会丝毫武功。现在你专打我的脸,我也是再经受不住了,所以你也教不会我武功。”裴文韶哭笑不得,见独孤樵双颊此时已高高肿起,果然不能再打了,当下道:“只要你乖乖将那封书柬背出,本大爷不再打你便是。”
独孤樵道:“那你不教我武功啦?”
裴文韶正欲回话,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即不再吭声,径自闭目暗忖是何感觉,怎的这般古怪。
独孤樵见裴文韶忽然闭目不言,只好木愣愣地也不再问。少顷,裴文韶睁开眼来,只道了一声“你等着”,便朝那通道走去。
独孤樵自然不知究里,但裴文韶却明白了那古怪的感觉是什么。
——此屋无窗无户,唯一的“门”便是外面那棵巨大古松被飞天神龙不知如何弄得能启合的一扇树干,但那扇树干合拢后的无一丝破绽,直若毫未被人作过手脚一般天衣无缝。因何能看清屋内物事?
本该黑暗如阴曹地府,偏偏连独孤樵肿起的面颊也能看清!
本该气闷难奈,置身屋中却呼吸无滞!
光从何来?气从何来?
裴文韶理应觉得古怪。但待他走到丈余外土屋通道的尽头时,心头顿即释然。
古松中空!
仰首上观,可见到似是黑色的细碎松叶。
裴文韶正哑然失笑,忽见到一片拳头般大小的蓝天,自然是有风掀动松叶之故了。但就在这刹那间,裴文韶心头猛然一凛,再难笑出声了。
树心中空并非天成,而是人工凿出来的!
底部这八尺余高,直径约三尺的空洞凭人力凿出,倒也并非难事,但其上那只有碗口般大小的通光透气孔,飞天神龙却是如何凿出来的?!
须知这棵百年古松之高不下十丈!
而碗口般大小的圆孔,饶是将“缩骨功”练至化境之人,也是难钻进去的。
裴文韶自是不知,昔年太阳叟东方圣图霸武林,天下大乱之时,飞天神龙从未在江湖露面,便是在这棵百年古松上痛下苦功了。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凿此孔,飞天神龙足足花了一年多时间。至于如何凿法,那便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但此时裴文韶心头之骇异,决不亚于年前他们黑煞四星将身怀至宝的田归林和连城虎逼上绝路、飞天神龙突然现身并一举重创他和苦煞胡涂、而阴煞丘一西和笑煞莫军则当即毙命之时。
大骇之下,裴文韶伸手便去推先前飞天神龙轻易启合的那扇“门”,却哪里能撼动分毫!
僵立良久,裴文韶方冷哼一声,阴侧侧地自言自语道:“待大爷练就上古神功,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万人乐你这狗贼!”
惊魂已定,裴文韶复回土屋,却见独孤樵早呼呼入睡了,陡然间不由怒气横生,一把拎起独孤樵,伸手便欲再让他吃一记耳光,却又在蓦然间想到若将他打废了,不能背出那封书柬,倒是大为不妥。当下“哼”了一声,强忍怒气,只重重将独孤樵摔在地上。
地上铺有厚厚的枯叶,倒未有何损伤,独孤樵揉了揉双眼,翻身坐起,道:“你又要教我武功了么?”
裴文韶怒道:“教你妈的大头鬼!独孤樵,你给老子听好了,大爷现在便要你背那封书柬!”
独孤樵道:“可你既不是胡……”
却被裴文韶的暴喝声打断话头:“够了:别惹得大爷火起,一剑便把你宰了!”
独孤樵连忙道:“胡乱杀人,那却不好.真的不好。”
裴文韶哭笑不得,冷冷道:“如果本大爷觉得杀人很好玩呢?!”
独孤樵道:“那也由得你,不过嘛,纵然你杀了我,因为你不是胡大侠或姚大侠,我还是不能背那书柬给你听的。”
裴文韶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很好!”
独孤樵喜道:“既然你也说很好,那咱们便睡觉吧。”
言罢竟真的倒地便睡了。
裴文韶见独孤樵竞愚蠢到如此程度,真恨不得真的一剑将他杀了。但转念又想,杀这般一个蠢人,非但于事无补,往后也不好向铁镜和万人乐交待,而他的拜兄胡醉和童超若知独孤樵死于我手,那姓裴的纵有十条性命,只怕也难以保住半条了。
当下强忍怒气,思谋如何让独孤樵背出那封书束内容来。良久不得计较,反觉有些困倦,只得胡乱吃些熏肉,也自睡了。
如此一连三日,裴文韶既不“教独孤樵武功”,也未能从他口中逼出书柬内容,只随时怒气填胸而已。
第四日,裴文韶忽暗忖道:这蠢东西既不吃硬的一套,便来软的骗骗他又有何妨,难说如此倒能奏效。
计较已定,裴文韶强作详和之态,对独孤樵道:“独孤樵,虽然你认识胡大侠和姚大侠,但….”
哪知未等他话说完,独孤樵早截口道:“你错了,我不认识胡大侠和姚大侠。”
裴文韶愣道:“你说什么?”
独孤樵道:“我说我不认识胡大侠和姚大侠。”
言语间并无作伪之色,裴文韶大奇道:“你……你真的不认识他们?”
独孤樵道:“真的不认识。”
裴文韶心头狂喜,暗道天助我也,这小子不但武功俱失。
连记忆也丧失了,既如此,要骗他可就容易多了。
当下轻叹一声,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不认识胡大侠和姚大侠倒也不能怪你。”
独孤樵道:“你认识他们么?”
裴文韶道:“那是当然,他们可都是在武林中名声赫赫的人呢。”“哦。”
“胡大侠单名一个‘醉’字,号千杯不醉;姚大侠也是单名一个‘鹏’字,号布袋和尚。”
“噢,原来一个叫胡醉,一个叫姚鹏,先前我还以为他们是不同姓而同名呢。”
“实不瞒你说,我与胡醉和姚鹏交情笃厚,可惜……唉!”
“那当然啦,你们常见面,自然就熟知了,只是,嗯,你为何要叹气?”
“我知道你要转告他们的那封书柬非常重要,但……唉,最多半年,咱们便都要死在这屋里了。”
“真的么?”
“我去探查过,这怪屋子一处出口也没有,待咱们将屋里的东西吃光,就非得饿死不可。”
“万人乐不是说他半年后还要来么?”
“那是他骗咱们。”“你说他不会来?”
“绝对不会!”
“哦。”
“我方才叹气,便是为此了。我死在这里倒没什么,只是你死了却大为不妥。”
“为何我死了便大为不妥?”
“你若死了,又有谁能传那封书柬给姚大侠或胡大侠呢?”
“这倒真是的。”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将书柬内容告诉我,万一咱俩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便可将书束再告诉胡大侠或姚大侠?”
“这——?”
“再说,纵若活着出去的是你,你又不认识胡大侠和姚大侠,要找他们也不容易。而我却熟知他们,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嗯。”
“并且你不会武功,而我却是会的,依我看来,能活着出此屋的大概还是我。”
“那好吧,我把书柬上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你,你可要记熟了,将来便托你也一字不漏地告诉胡醉和姚鹏,行么?”
裴文韶心头狂喜,却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连声道:“当然,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一点我是决不敢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