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箕山山匪六百多人,第二部三百二十人,当家方大雄,下面有五个棚长,其中第一、第五两个棚长本是远房表兄弟,平时就有商有量的,这次在去留事宜上亦商量了两三次。
一棚长资历深,正想借此往上走;五棚长刚刚当上棚长,尚未过瘾,实在不想被招安,下山之后一切从头再来。
最要紧的是,这旱龙洞的环境比双岳顶好太多,又有官府的承诺书在手,将来下山做大单,稍有风吹草动便往双髻顶跑,谁也奈何不了。
等旱龙洞安定下来,随便去附近的村庄走走,将喜欢的姑娘小媳妇请进洞里当夫人,生儿育女,旱龙洞人丁兴旺,日子越发滋润。
两表兄弟商议已定,一棚长装出为难的样子对盘师爷说:“禀报师爷,虽说有官府承诺书在手,我们终究要留后路不是?我和五棚长愿意留在旱龙洞,当弟兄的后路。”
见他说得唱歌一样好听,潘师爷懒得戳穿,只说:“既然你俩另有打算,我只好尊重你们的选择。希望二位从此以后自力更生,多做善事,多积福报。”
楚亭君更不屑与这些顽固者浪费口舌,只说了一句“山水相逢,后会无期”,飘然下山去。
钟太守紧随其后。
盘师爷将承诺书交到一棚长手中,抱拳作揖,也告辞而去。
旱龙洞只剩下两个棚长,及甘心做恶到底的九十多人。
还有那个方大雄。
芒箕山山匪二当家方大雄,此刻一副熊样,被反绑双手,满脸血污地躺在角落里。
一、五两个棚长商议时已达成共识:此后旱龙洞由一棚长当家,五棚长为副手。
不过,眼下仍然要借方大雄的名声,扯虎皮拉大旗,将旱龙洞支棱起来。
于是冲来一碗茶水,一个扶着方大雄,一个扯开他嘴里的破布,将茶水往喉咙灌。
等到解开绑带,方大雄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
两个棚长破口大骂:“姓楚的实在可恶,竟然打断二当家您的经脉,致使您软骨了!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方大雄半信半疑,想抬起右手,右手软绵绵的,果然抬不起来。
左手亦如此。
他疑心两个部下给自己灌了软骨散,然而虎落平阳任人欺,自己已经破了相,失去了武功,不复之前的雄风,只好说:“以后所有事情都由你俩主张,你们替我找个好点的大夫治伤即可。”
一棚长说:“这个自然。既然二当家您发话,我和五棚长少不得将旱龙洞支棱起来。”
看见旁边酒缸里有百姓酿好的酒,已经有几个兄弟在偷看并吞口水,就说:“弟兄们,这里有酒,早上做好的饭菜尚未来得及吃,咱们好好吃一顿,也算新居之喜!”
于是将酒上满,幺三喝四地吃喝起来。
正热闹间,洞外哗啦啦下起大雨,洞内却丝毫不受影响。
留下来的匪徒更满意了,有的就笑那下山的:“淋成落汤鸡了吧?以后有你们苦头吃!”
雨越下越大,像厚厚的门帘,遮盖了旱龙洞的洞口。
看这阵势,洞内似乎更安全了,于是一百多号人吃得更欢,很快醉倒大半。
忽然听到空中传来闷响,像雷声,又像载重马车碾过土地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好像马车从头顶碾过。
洞口的水帘水势更大,更浑浊了。
水帘挡住光线,洞内黑暗起来,有那清醒些的土匪找来蜡烛点上。
烛光摇曳,将匪徒醉生梦死喝酒的影子照到洞壁上。
水帘响动越来越大,水流变成泥浆,且夹带树叶树枝,最后竟然掉下木材、石块。
“不好,走蛟啦!”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外冲。
但是已经迟了,泥浆像一条巨龙,从洞口窜进来,顷刻没到那人的小腿,接着爬上他的大腿、胯部、腰部。
“啊!”见此情形,喝酒的匪徒惊叫连连。
目视自己,也已经半身埋在泥浆里。
“啊!”挣扎着想爬起来,哪里爬得起?只能声声喊“救命!”。
坐得靠里面的,尖叫着往洞的深处跑去。
泥浆裹着木头石块在后面追赶,追上了就绊住逃跑者的脚,将他推倒,木头石块撞上去,逃跑者即使不被撞昏,也被泥浆纠缠,动弹不得。
轰隆隆,泥浆继续从洞口涌进,很快把整个旱龙洞填满。
洞内的惨叫声渐渐平息,只有山峰坍塌的轰隆声,及泥浆分流的咕嘟声不绝于耳。
更多的泥浆淌过洞口,将洞口彻底掩埋,似乎那个充满烟火气,又历经剑拔弩张的旱龙洞,以及刚才还在洞中吆五喝六、大快朵颐的九十多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将旱龙洞痕迹抹净的泥浆像蛟龙一般,继续向下奔腾,从东西两个髻顶之间的山麓,一路摧枯拉朽、拔树除草,冲到山脚的农田才肯停止。
这巨大的异响传到了双岳顶,落入楚瑞君耳里。
其时他恼羞成怒,正命令留守双岳顶营房的匪兵带路,想到双髻顶看看,听到这轰隆声,心知不妙,立即加快赶路步伐。
谁知半路又下起瓢泼大雨,一百多人艰难地赶到了双髻之间的山麓,却被眼前的状况惊呆。
只见半人多高的泥浆填满山洼,泥浆里石头嶙峋、木头参差。
顺着泥浆来处往上看,看不到源头。
“这,应该是东髻顶山头崩塌,塌下来的......”匪兵小头目颤抖着声音说。
“啊,他们这两天都住在旱龙洞!”小头目跑到更高一点的地方,踮起脚尖张望,“旱龙洞、旱龙洞呢!”
随即嚎啕大哭:“旱龙洞、旱龙洞被掩埋了!连洞前面的庄稼地都盖了厚厚的泥浆!啊......”
“哭什么!”楚瑞君一个巴掌打过去。
小头目被打得转了两圈才站住脚。
“说!”楚瑞君揪起他的衣领,“坍塌一个山顶而已,为什么威力如此之大?”
“因为,”小头目上门牙磕着下门牙,“山顶有、有一个望天池,蓄了满满一池水。山、山腰的地方还有一个地涌泉,很奇特的,泉眼不应在低洼处、处吗......”
“该死!”楚瑞君哪里有闲心听他磨牙,放开手,一脚将小头目踢倒,转头对岑副领说,“带人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