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娟的哭声猛地提醒了我:有人纵火搞鬼,意图销毁证据,如果查帐就可以随心杜撰。
我跑到练功场拉下今天我叫陆春芳等人洗晒的幕布,急中生智想到了人尿能灭火的传说,又跑去把幕布浸到厕所的尿池里,拿上来披在光碌碌的身上,向火海冲去。
局长猛地拽住我说危险不能去!
我推开局长,一脚踢开办公室大门冲进去。火显然是从那个堆积旧报纸杂志的角落发起的。四周已是红彤彤的火光。我仗着浸透了尿的幕布的掩护,凭感觉搜索到苏娟的办公桌。当我刚把这个苏娟为之哭丧的沉甸甸的办公桌拖到门口。屋梁塌了!一根燃烧着的横条砸着我的后脚,把我砸倒了。
是局长把我扶起来又背到安全的地方。我忘不了办公桌,挣扎着要抢回。局长说你受伤了我去抢吧。
办公桌完好无损。局长对我说你立了一功。一种英雄感在我心头油然而生。望着苏娟惶恐的表情,我对局长说这个办公桌必须重点保护。
局长说你的意思我说白,但先养好伤要紧。
我说不。
浓烟过后,我请来了财政局。
那个苏娟用了十年的溜光圆滑的办公桌一揭
开。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苏娟等人露出了尾巴。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为首鲸吞五万元者,竞是局长?!这之前他为什么藏而不露?我自以为聪明,却总是被他迷惑!多么老鸟的局长。
那么这场火是谁烧的呢?姑且算是自然引起吧,但是不是烧得太对时候了?
最严重的还是苏娟。十年来文化经费在这个女人手里流过,她明吞暗吃了十几万!那五万块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而每一任局长都先后被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征服,让她牵登子走。
局长在他的自白书上写道:八四年经商热时,我们局里两位领导与原馆长跃跃欲试,但由于规定党政部门不许经商。于是便以文化馆出面,局里只派会计为信息员。做起了皮包生意。转手倒卖水泥、钢筋等紧缺物资,赚了几十万块钱。后来苏娟出主意,我亲自议定,把这五万元拿来作为我们几位领导和会计及知情的出纳苏娟等五人的信息费及奖金。
局长最后说这是由于受资产阶级自由化影响,没有站稳无产阶级立场,犯了错误,愿意认罪服法。
我想局长还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娃崽馆长在文化大院里爆炸了这颗惊天动地的原子弹,炸开了金钱和权
力结成的森严壁垒的王国!更想不到结局竟是这样悲惨。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坏了卿卿性命。八四年所谓改革的经商浪潮,到底灭了多少个像局长这样的党政老干部?多少权欲者拜金者在改革的浪潮中又狼狈为奸演出一幕幕令人胆颤心寒的悲剧?钱也和女人ー样能腐败一个人的灵魂和意志吗?
阳安文化大院陷入ー股悲哀、肃杀的气氛,冲淡了昔日的热闹和欢乐。文化局办公室只留下一堆瓦砾,仿佛一个古战场,让人凭吊而嘘唏……
文化大院依然邪气缭绕。这个历史悠久的是非之所,永远是本地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苏娟局长的地震性新闻余波未息,关于我的爆炸性流言便接向外传播。
流言概要:
银平忘恩负义,忘了是谁把他提拔上来的;
银平打改革的旗号把局长踢下去,归根结底是争权夺利；
银平高兴得太早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银平娃崽想要当局长还须喝三缸水。
不一而足。
这些流言写出来咄昢逼人,可它却是以最隐蔽最婉转的形式传播,由无数个好心的朋友传入我的耳朵。但是我却不知道诽谤我的是谁?是谁?我仿佛是黑夜里的一丝光亮,处处遭人暗算袭击,却看不见对手。呜呼,对付苏娟局长我只靠冲进火里拿出证据出来即可,可对这些无形的敌人,我应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卢森和陆春芳闯祸了!
卢森这个混蛋贼性不改,淫心莫变。在干出一点成绩之后,安自尊大,仗着我给他的权力,挟天子以令诸候,借名乱为、纠集县府县委里一帮于部子女在外吃喝嫖赌,盗用文化馆录像机，播放淫秽片。在一次播放一级淫秽片(事后公安局鉴定)
《投弃欲海》并容留一群狗男女奸宿时,被公安局抓获拘留。
而陆春芳呢?在乡下一次业余文艺队演出时给一名男演员化妆,可能语言与手指较为开朗大方些,被男的老婆看见,认为属挑逗性质。加上听闻陆春芳有前科,深信不疑,当场把陆春芳骂得狗血淋头,还把一只破鞋塞进她的裤裆。陆春芳一气之下,撒手不干了。
卢森和陆春芳的沉沦,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俩可是维系我事业和荣誉的两张王牌呀。想当初我大胆启用他俩,得意非凡。却没料到陆春芳感情脆弱(但她离婚的勇气却是么定多坚),卢森本性难移,蹩狗扶不正。我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太信任他们了。我自以为聪明,用哥们义气笼络卢森,却反被他利用,把我当娃崽耍了!我恨不得再打瘸他一条腿。
我致命的把柄被人抓住了。我犹如只牧羊犬反被羊群倒戈围攻。我狂躁,我跳腾,无法挣脱出世俗的包围。精疲力尽,苟延残喘。
昔日捧我赞我的人,都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摇身成了攻击我最厉害的敌手。最为猛烈的要算是文工团的酒桶团长和图书馆的老光棍馆长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踢我。由于我这颗原子弹的爆炸,造成旧文化局惨重伤亡,而我有可能被任命去组阁。但文化单位是神仙乐园,文化局长的宝座是轻易坐得上么?而这两位我昔日友好单位的头目早已觊觎这个宝座了,我相信的局长不会不在他俩各自前像对我那样的许愿:将来我老后,你接班。借以刺激起权力欲,调动工作积极性。而当我就任馆长后,他们认为我是奔向局长道路三匹快马中的佼佼者,对他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但因为我没有把柄可抓,无从下手。现在机会来了。他俩落井下石,在群众中官场上拼命诋毁我。另外,文工团借口排练紧张,像当年苏联卡中国脖子撤走专家一样,撤走了他们受雇在文化馆舞会的乐队,造成文化娱乐场局部瘫痪。图书馆也以整理图书为由,停止了向各乡文化站的借阅。这两匹马就这样联合起来踢我卵包。
我好痛好痛。
我去找叔叔,指望这个在官场上冲杀几十年毫毛未损(他居然避免了文革灾难?)的法院院长给我济世良方。
叔叔说还是那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你没有姜子牙树起杏黄旗斩妖除邪的本事,何必左冲右突,头破血流?现实一点好。
我说法官叔叔，那么像局长卢森他们交到你手,你怎么处置?
叔叔说这个案子背景复杂呀。局长他们不是都写检査和被撤职了吗?
言下之意,我明白了。
叔叔说另外卢森的堕落,你也有责任呀。你如果不给他权力,他敢胡来吗?
我说我不怕。
叔叔说你啊,得罪了一帮人,处境危险哪。有些事情你太多卵余了。
我说我就一个卵。
我又说叔叔你想让他们逍遥法外?
叔叔不置可否。
我忍不住说叔叔你好圆滑!
叔叔说你不要学我,但你一定要学会机智。
算得了一句人话。
我还是问妻子怎么办
妻子子摸了摸我日益消瘦的脸蛋，说你辞职吧。
我跳起来我不辞职难道我怕他们吗?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拉几个垫底!
妻说你已被谣言熏得昏头转向了。辞职并不等于叫你退出宽赛。你懂得逆反心理吗?你急流勇退,表示对名利淡薄,避开明枪暗箭。好比一个有能力夺得百米赛跑冠军的人中途被迫退场,就会激起场外观众义愤的呼声。你单身匹马,硬斗不过他们的,只能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我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于是我向宣传部递交了辞职报告。
记者同志,这就是我当了八十四天馆长的始末。有人讲我是袁世凯,短命;也有人讲我是李宗仁,鬼码。是是非非,我一概不露声色。
你谁有希望当局长?告诉你,我的辞职,人民群众证明了我不是小爬虫,同时间那两匹马表示我不耻与你们为伍。而这两匹马“除”掉我以后,却撕毁了同盟协约、自相残杀起来。群众对他俩的行为非常义愤。据说县长也很不满。我却俯
首扬眉,坐山观虎斗。
你讲这局长还能是谁呢?
当然是我。
198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