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省报来的记者,想采访我?我可是弃官不干的百姓了。什么?你是专冲我辞职而来的。你对我这位任期才八十四天的短命馆长很感兴趣?好吧美的丑的我
都向你抖出来——
年初,猴般精也猴般瘦的局长把我拉到他的办公室,关起门。莫測的双眼审视我,却一言不发。我狗一般嗅觉灵敏,莫非我与女友的过分亲热已引起公愤?心口猛地一跳,然而很快平复了。难道在文化单位这种所谓开明进步的作风唯我银某首创吗?我并不恐钝的大脑立即闪出几个先斩后奏的例子,以便局长“听群众反映…”的时候,作为佐证。
岂料局长金口吐出的却是:要你把文化馆挑起来。
真他妈的怪了，一天到晚把我当娃崽头使唤的瘦猴局长,竟要把他的王牌交给我?谁不知他在文化馆当了十多年馆长,惨惨谈淡,劳苦功高,白了半个头,才挪上如今的位子。轻易舍得送人吗?
我想一定是那张可以抹屁股的纸起妙用了。这之前,省里一家期刊编辑部来了封调函，拟调我去当编辑。对这家发行量才几千份的刊物,我丝毫无向往之意,却偏要作出寻着了亲娘般的轻狂和激动,以图局长意识到我的宝贵。
果然,局长坚决咬着不放人，宣称准备重用。
他是要把心头肉割给我。
我说接受。
局长说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我说凡干事业者谁首先考虑的是失败呢?
局长说年轻人好好干,我老后,你们不做谁做?
言下之意,局长说他老后(说明现在他还不老),位子让给我。
我想说局长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银某绝非鼯鼠之辈,仰仗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局长的位子你还没坐暖坐稳哩。
我说既然局长如此信任和厚望,我干了。
局长话锋一转,小银几时吃你的喜糖呀？
我想局长真他妈老猴,以关怀的口吻对我的生活问题旁敲侧击。
我说局长你的意思我明白。
局长说你明白就好,要记住前任馆长的教训。
我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必须结婚。
文化馆是个女人窝,占总人数三分之二以上，老、中、青相结合,守寡的、离婚的、未嫁的、嫁不出去的各色品种,配备齐全,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尽有。天知道前些届馆长为什么特别喜欢要女人?女人ー多,风流韵事层出不穷。而中国人对男女关系的敏感远甚于国家大事。人ー旦作风有问题,比叛党叛国还要可耻。不是吗?前任馆长为何灰溜溜离开文化馆?乃风流韵事也。单位里陆春芳与老公闹离婚,分居多年。馆长反复做女方思工作,殊不知这家伙反而与其干起那种好事来
了。久之,被陆春芳其夫觉察,现场捉了双。此期间,文化馆波翻浪涌,人声鼎沸,异常活跃与欢乐。此桩风流事风膝县城街头巷尾,局长亲自出马,带着我负责整理材料。馆长因此徒受千夫所指,无地自容,对所犯的“鸡奸罪”供认不讳。被免去领导职务,调离文化部门,到县水泥厂当宣传员,那是个男人的世界。我银某虽非好色之徒,但即将在女人窝里奋斗。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且我年青英俊,单身独户,必然众人所瞩。因此,我必须结婚。首先可减少花花事的议论,免背面受敌;再就是标志成熟,增一些沉稳和老练之气,弥补胡须之不足。
在每周例行的幽会时,我对未妻说我们结婚吧。
未婚妻说这么快?家俱还没打全哩。
我说我要当馆长了。
未婚妻说当馆长与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说文化馆是个女人窝。
难道你怕被别的女人勾引?
我说你怕吗?
未婚妻说我才不怕哩,我相信你。
我说就怕别人不相信。
未婚妻想了想说是的,那就结吧
我吻了吻未婚妻说你真理解我。
未婚妻也回吻我说青梅竹马嘛。
我与未婚妻年纪不大,但恋龄不小。我们双方父母均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师。记得那时我两岁,已能说会道。听见隔壁“哇”的一声,我问妈妈哪个哭?母亲哟的一声说生了,我过去,我见阿姨抱着个小裸人,自生生的,好看是好看。但我发觉这小裸人比我缺少一样东西,就是腿夹缝中的那点。问这是哪个?所有人异口同声都:这是你老婆。我问什么是老婆?阿姨说你先亲老婆一口两讲。于是我亲了老婆一回。阿姨说我是你外婆再亲一回。于是我又亲了一回外。阿姨说老婆哪,大了
你才会懂。于是我便盼着长大。到了老婆会话时,我对老婆说他们讲你是我老婆，你愿意做我我老婆吗？老婆说我愿意。我觉得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始恋爱了。我末婚妻名叫白练,我读初二的时,跳级升入高中。她也从初一跳上初三。我问怎么我跳你也跳?白练说我怕。我说怕什么?白练羞答答的不说。那时她的胸已鼓起两个小包,当时我并不懂是这两个小包在作怪。我一再逼问,白练说我怕拉得太远。远?直到那次梦中不射出乳自色的液体,我才明白,白练比我早熟。后来我们都一起考
大学,彼此心心相印。后来我毕业分到县文化馆任创作员,她分到县中学任教。我对未婚妻说我太爱你了恨不得马上结婚。未婚妻说我们年龄还没够再说一无所有，等万事俱备了才行。我说听你的,不过我要求过那种生活,未婚妻说不好哩没结婚搞这种别人会讲不正经老人会骂死我们。我说谁也没有比我们更有资格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未婚妻说这条路走不得,我是教师,还是教政治的，忍一忍吧,国情不允许。
我未婚妻勤劳温柔,集事业家与贤妻良母素质于身。从小受其校长父亲的熏陶、处世老练,断事机敏。加上身材窈窕,容貌美丽,绝对打倒文工文化
馆那帮心比天高的公主们。俗语说郎才女貌，评论个男人的威信,首先应看他找得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凭着我有这等女子做老婆,神也得敬我三分!
我倾出工作两年多的几百元积蓄,又向父母刮了几百,大宴宾客。多数是文化单位的人，望着他们见了我妻子眼睛鼓鼓极羡慕的样子,我心里说你们该相信我不会愚纯得舍玉求石吧。
局长在宴会上向我们祝酒之后附我耳说你这鬼崽有谋先走这着棋对了。
我说准备完毕局长你可以下令了。
为了我的就任,文化局为此召开全系统干部职工大会,名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报告会。报告前局长趁机宣读了我的任职文件。任命银平为阳安县文化馆馆长话音刚落,整个会场竟鸦雀无声!我想真他妈的出乎我的意料,这帮家伙是否都吓破了胆?
局长宣布后便开始他的反自由化报告,义正辞严地指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核心是否定党的领导。我却在想文化馆这帮自由分子能服从我的领导吗?
局长报告完后对我说你要讲话吗?我说当然要讲但我只能对我的部下讲,于是局长宣布文化馆、文化站人员留下其余散会。
局长说现在请新馆长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鸦雀无声。我想他奶奶的我一定要镇服你们。我沉稳走到讲台前,定定地站着。日光朝每人扫一轮以后,一分多钟不吭。我深谙心理学,知道这帮属下的心理防御乱了三分。然后我开口出
击。
我说：大家对我的任职表现淡漠,我觉得很好。因为大家对我并不了解嘛,何必要来个形式主义的亲热呢。我虽在文化局供职两年多,同志们也不过识其面而已。因此,有必要自我介绍,让各位知道我银平何等人也?便于对付——工作(我故意顿两个字)。
我是广西大学取得学士学位的毕业生。对于我这位文化馆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馆长,相信大家一定有很多意见吧。在座大部分比我年长,从事文化工作多年,经验丰富。我オ二十三岁,工作不到三年,对群众文化认识肤浅,虽然在中央及省杂志上发表了十几篇这方面的学术论文,有两篇还获了奖,但都是不成熟的。因此让我担任领导工作,你们说能胜任吗?
只有天知道我在讲反话。
我继续说既然组织信任,赶鸭子上架,也就当仁不让了。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你们讲对不对?
真他妈的奏效,特别后一句话使所有的人提高觉悟,坐立不安。
我再一次下马成,为了摸清各位的知识水平,我决定现在对大家进行一次測验,请各位推备好笔墨纸张。
每个人都无意识地听从我的呼唤,乱了手脚。
我说现在还有一个钟头时问,我只出三道题,三十分钟答巻・二十分钟改卷,十分钟总结。大家听好。第一题,今年我国要办好的两件大事是什么?第二题群众文化工作的任务是什么?第三题列出我县三十个乡名单,开始!
没有一个不是乖乖伏案答卷的。我心里想你们终束手就范。
局长自觉肩起监考员的重任。眯眯笑着向我示意,竖起大拇指。
五分钟左右,便有人摇首晃脑、交头接耳、左顾右盼起来。
我一声咳嗽就使他们老老实实。
这帮人只好各自胡乱划来划去。
三十分钟,交卷毕
我唰唰不斷地打×,五分钟改完卷。
每个人眼睛鼓鼓地盯着我,四不象(皮笑内不笑、冷笑、奸笑、干笑)地笑着,掩饰内心的惶恐
我说我很失望,五十多人却只有陆春芳一人及格,其余说出来连我也觉得羞耻。
我扳起面孔实在难以置信一个堂堂的文化工作者,竟连本身的任务都不懂?有的同志六十年代进文化馆,可是全县三十个都数不完,何功可言,何傲可居？还有文化站有十九个人是新聘请请的专干,我本指望你们考得好些,想不到你们还要母猪（阳安流行新词,意是蠢)!当初你们是凭什么进来的?光凭会舞两下手、会哼几句山歌吗?你们得意的地方叫文化馆文化站,不是声乐馆或舞蹈站！
我又说各位欢听笑话吧,吳小艳同志这次考试为我们讲了一个动人的笑话。谁是吴小艳?
无人应答
吴小艳，沉默。
我大喊吴小艳!
只有会场后角传出嘹亮的鼾声。有一个女人在睡觉。我问局长那个是不是吴小艳?局长分析说估计是。
我走过去猛敲桌面，指望她醒来。
依然鼾雷阵阵。
我命令位春芳说你把她推醒。
终于,我的面前站起一个肉团!睡眼惺忪，眠意犹浓
他妈的这肉团子竟敢在我就职演说时睡大觉!我不禁怒火中烧你就是吴小艳?
肉团子说我就是吴小艳。
我心里说你的名字跟这身肉反差是不是强烈了些?文化部门出现你这种猪型女子,真是莫大的讽刺和奇耻大辱。
你愿意我把你的考试结果公之于众吗?
肉团子朦胧说我愿意。
我说大家听着我出的题目是今年我国要办的两件大事是什么?可我们的吴小姐是怎么答呢?她说我今年要办的两件大事是:一、努力找对象结婚二、坚决要指标转正。
会场陡地爆起开胃的笑声。
肉团子说是我听错了。
我说我知道你听错了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文化站的?
肉团子说我爸爸说文化站轻松快活,于是我就进了文化站。
我问你爸爸是什么人?
局长代替说她爸爸是城建局局长,去年我们单位建宿舍楼的地皮就是她爸爸批的。
我想说还有局长你们这帮大小领导的私房地皮,不也是她爸爸批的吗?
我说多亏你有这么一位爸爸。不过你这种富态的人,最好的工作单位是食品站。
局长用眼光瞪我小银讲话要注意分寸。
我反而变本加厉,吴小艳你听着,年终我要进行一次全面文化考核,不及格者一律辞退或调离。我银某秉公办事,天皇老子也不怕。况且本人志存高远,不耻乞求你父亲赐弹丸之地以安居乐业。我讲到做到,决不食言!
掌声出乎我的意料轰地响起,经久不息。
歪打正着,有一句成语这么称道。
掌声是手下们欢迎我喜爱我敬佩我的象征。
掌声证明我不是贪官污更不是传声筒和傀儡。
局长却猴头直摇满目抱怨。
我心里说局长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宁愿失去你的宠信,决不放弃民众的掌声!
回到家我抱住妻子亲得叭叭响。妻子结婚后心情舒畅,脸色更加雪白红润,丰韵可掬。
我说旗开得胜,手下全被我笼络了。
妻子说别高兴得太早,下一步怎么办?
我说你说怎么办?
妻问你把文化馆分儿组?
我说两组,馆办活动组和文艺辅导组。
妻说你必须选两个得力的人分别担任组长,大权在你手中握着,业务权下放,给他们点甜头。这样你才能腾出手来写你的文章,一箭双雕。
我说你想法和我相同,不过一箭双雕用词不妥,应为一举两得,这是政治术语。
妻说是的,你们男人对政治应该这样敏感。
我決定用两个人。
一个是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卢森。一个就是前面提到过的业已身败名裂的风流荡妇陆春芳。
卢森现年二十五岁,是前任宣传部长的小少爷。中学时代,他的臭名就已和他老子的威望在县境内并齐传扬。他的一条腿在賭棍间的斗殴中被打瘸。是这个二等残废却在七九年进入以劲歌猛舞为特色的文化馆。当时的馆长即现任局长。据说他力排众议,接收了卢森后不久,就登上局长的宝座。卢森这小子性格刚烈,身残志不残,居然能在文化馆横行霸道。仗着老子的权威,左右文化馆的一切,一度把馆长逼成傀儡。局长也惧他三分任其自然。不过卢森却又聪明过人,周身都是刀，美术、摄影、书法样样拿手,鬼点子多。既是害群之马的同时却又是文化馆不可多得的能人。去年卢父告老还乡后,局长对卢森日趋冷漠。卢森觉得大势已
去,终于夹起尾巴。除了发工资那天外,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局馆领导也乐得个清静、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