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团长私人寓所。
时间:夏令时计一点(恰是天昏地暗时)。
你敏感这是一场非同小可的谈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横着一张茶几。一种对抗而智慧的摆设。
团长首先发话。现在,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为什么约你来吗?
你说我想团长一定有重要的事吩咐。
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过不是吩咐,而是交谈。是关系到我和你存亡的问题。
你佯装糊涂说有这么严重吗?
其实你比谁都清楚。现在有人想干掉我。这个人很聪明,抓住了三个足以致命的问题。然而他又很愚,把形势估计得太好了。
你心想这团长嗅觉真他妈灵敏。他什么都知道了吗?便问道这个想干掉你的人是谁?
团长一语道破是你!
我?莫名其妙。
团长说要论装傻,你绝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希望今晚的谈话不要鱼游水底。最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你还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你有一个在报社当编辑的同学,对不对?前几天那两个来调查我的记者,其中有一个不是你这位同窗好友吗?而指使他者,就是你!你在幕后操纵,可见你非常高明。你一定奇怪这秘密我从何得知吧?告诉你,蓝虹能有个当市长的于爸,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当市委书记的表叔或当组织部长报社总编的表哥表舅呢?你的失误也正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你的手开始发抖
现在我把那三个问题亮出来,你看看能不能在大众面前说得过去?
第一个问题。关于多占住房的事。你很有手段。让记者一开始先从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下手。不错,我是拿有两三把套房的钥匙。可是我不是留给自己用的。我可以打开给你检查,里面有我生活用的东西吗?没有。我是要把掌握的这些房子,作为奖励性地分给表现好的出色的人员。你也可以住嘛,假如你表现好的话。我作为一团之长,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第二个问题。关于赵卉的事。你点中这个人也可见你很老辣。至少可以加给我一个打击报复的罪名,让我落个党内记大过处分。可是赵卉自杀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信不信?她作风问题,是全团有口皆说的。评她职称时,我照大家的说法如实鉴定难道不对吗?说我造谣、诽谤、败坏她名声,老姑娘仍独身。我现在也是个老男人,也是光棍一条。那么,又是谁诽谤我败坏我呢?我说过她是疯子,没错。但医生最后对她精神分裂症的鉴定不是更有说服力吗?既然是自杀,又有什么凶手可言呢?
第三个问题。关于女人。你选择这个视点非常绝妙。可以给我扣上流氓的帽子,撤我的职。可是这得需要证据呀,同志!我是接触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可是你能从表面现象断定我有作风问题吗?你和蓝虹关系那么密切,我批评过你扣你的帽子了吗?说我是流氓。我强奸谁啦?有哪位姑娘站出来揭发啦?除非她们不要面子!男女之间的私情,是很正常的现象嘛。尤其在歌舞团更为普遍。对人自然的本能,为什么要往那恶上扯呢?打个比方,有位领导,假设他是个市长吧,和一个所爱的女人私通了。你说,是应该捅他一刀,把他拉下台来呢?还是应该熟视无睹,保护他的地位?当然,这仅仅是个假设,你可不要胡乱猜想。我一个小人物,哪能干涉得到市长的私生活呢?总之,在女人问题上,我清楚自己,也清楚别人。我但愿大家都相安无事。何必逼狗跳墙呢?
你以为凭以上三点就足以置我于死地了。可是,要干掉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啊,黄水同志。
你毛骨毛骨悚然。手上的烟掉到地上。
其实你何必那么着急呢?你不过二十零岁嘛。我掂量过了,歌舞团这样一台复杂的机器,除了我,也只有像你这样非常聪明的人才掌握得住。承权比夺权不是更好一些吗?耐性不够啊,老弟。
你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很惭愧,团长。
团长站起,像个大人物般视你。说再过几天,我就不是团长了。你认为组织上任命我当文化局长合适吗?
你胆颤心惊,如闻噩耗。
团长说没想到我居然会提拔吧?其实仔细想想也就尽在理中。你不认为我把歌舞团管理得有声有色吗?《红河魂》在艺术节上夺魁。顶头上司想到应该赏识的人物首先是我团长还是你编剧呢?虽然蓝虹在《金银花》演出时捅了我一刀,美中不足。但也抹擦不了《红河魂》的成功给我这位一团之长的光彩和荣誉!
你说我不相信蓝虹会和你过不去。
团长说你又装糊涂了。其实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蓝虹一说患了感冒,我就发觉上当了。她从一开始分角色时就别有用心了。可惜我醒悟太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种时候,发火有什么用?我何不将错就错,能得个宽怀大度的形象不也是一件好事情吗?反正有《红河魂》的成功也就够了。
你的脑中跳出一句成语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心想我修炼得还很不够。
你问团长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团长说如果你以为我会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也不会这么傻。凭你如今的オ干和名望,当歌舞团团长势不可挡。我不想落个嫉贤妒能的坏名声。再说,我当局长,你当团长,我不会放心不下的。
你言不由衷地说你真有肚量,团长。不,局长。
有什么办法,我这个人本来肚子就大嘛。再说启用新人,是改革的需要,义不容辞啊。
团长最后说我们握个手吧。我们已经知已知彼,今后可以百战不殆了。我到文化局任职后,你就搬来这里住。
于是两只手像蛇一样绞在一起。你也像是蜕了一层皮,在沼泽地里翻滚。
蓝虹告诉你说团长也找我谈话了。他什么都知道。这个阴险毒辣的人,我斗不过他,你也斗不过。我很恐惧,不想在歌舞团干了。
你说我当团长,境况一定会好的。
你当团长?你永远是一只被控制和使唤的狗。
你怎么也把我当敌人攻击?
因为你当团长,还不是在局长手心攥着?只不过剩饭的规格高一些罢了。
谁还不是一样?在家里,妻子被丈夫控制。在官场上,团长被局长控制,局长被市长控制。那么市长呢?省长呢?
蓝虹哑然。
你煽动说我们为什么不求你干爸动用权力呢?一个市长想干掉团长还不是举手之劳?
蓝虹摇摇头,说干爸的处境很不好。我不想连累他。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蓝虹还是摇头。说他和母亲的关系随时都可能暴露。我怀疑团长这样神通广大的人已经抓到了什把柄。再说一个市长的行踪,该有多少人密切注意啊。我已很长时间不上他那里去了。
可是你大可不必离开歌舞团呀?
蓝虹说我是想实实在在做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这在歌舞团是做不到的。黄水,你也离开吧,我们离得远远的。你专心你的文学,我宁可放弃一切,賺钱养你。
你摇摇头。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农民的儿子。父母养我这么大,节衣缩食送我读书,他们不希望我做一个无业游民。你能理解我吗?
蓝虹默默把头撞进你的胸怀,说你好好当个…团长吧。
你终于登上歌舞团团长的宝座。
老团长对你说我离开歌舞团前,想为你再补充一些新鲜血液。
于是老团长领你四处选美去的那天,恰好是你私生二十二岁的黄道吉日。
歌舞团因此而年青!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