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虫朝你抛来一个鲜亮的嫩吻,说黄水,你他妈的交上桃花运了!
于是便有很多東红眼的目光扑过去咬你。
就因为你分在了歌舞团?
你想那个像母亲般善良手软的辅导员吴妈一定是在你的鉴定书中如此这般写道:该同志擅长文艺创作和表演,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过多篇作品并在大学举办的各种文艺活动中获过奖,作风正派。等等。因而你的名字才会被人事局局长打上了古板的红勾。其实你只不过在一些古里古怪的报刊上发表了百多首歪诗。还有的就是一次大学里举办交谊舞比赛,被誉为校花的梅花鹿公开说看中了你的两条长腿,择你为伴。潇洒了五分钟,获奖过一条毛巾。辅导员吴妈居然郑重其事。她的用意除了希望你有个好的落脚点之外,是否还想图点功劳?临毕业前,你帮她打了两天的煤饼,算是没有白费劲。
臭虫说歌舞团可是个美人窝哟。集全市女人精华分子之所在。你将作为一名男丁竖在其间,真他妈的莫大的……那个。啧啧。
我操!臭虫又说。
你说我若真有那个艳福,定忘不了你的,臭虫。
你揣了命书,向一块磁场拢去。在一个没有青藤的院墙门口,有一串鲜艳的字颗在你的眼中跳动。你想你要来的应该是这个地方。
最先映耀你的,是一个迷人的花圃。那簇簇美丽的花卉,分明在动情地望你,极妩媚地笑得挺青春。便有诗骚动你的灵感,“美丽的花儿,你可曾想过日后的枯萎?”有哲理,再补两句,就可以挂上报屁股了,你想。
你还想这样一个阳光烂灿的早晨,又是在这样个花团锦簇的地方,应该听到歌声,却连一声鸟叫也闻不着。鸟即使学着人过礼拜,但今天是星期一。
有一座挺西洋的房子,空荡荡地蹲着。你在一块写着“团长室”的牌下候了很久。夜光表时针爬过“9”的时候,你才觉得你很笨。
于是,你向另一房子走去,你看见阳台上晾着许多旗帜般缤纷的红裙子黄裙子。似乎除了绿帽子,人体该用东西套上的部分,都展览得那么齐全。你想这里大概是人呆的地方。
依然是悄悄的静。
忽地有一阵类似野猪的叫唤传来,是辆摩托车。背上骑着个黑熊样的男人,还托个雌性。那雌性的头埋在男的背后,没有面孔。只看见黑旗般的秀发,随风招摇。
你想终于有了个性口
摩托车停顿的楼梯口,恰好是你的身旁。那雌性翻动臀部的时候,依然没露出面孔。因为那头熊胡子茂盛的脸迅速盖了过去。
接物声贪婪。
大概他们以为你是一根木桩。
摩托车快意地奔离,把雌者留下来。那姣好的头转了向,面对你,陡地光彩夺目。
这女子的容貌无与伦比。身材窈窕柳条水蛇腰蜜蜂腰,这样的形容都是谦逊,你大胆地设想,把她切成三段,任取其中之一,換在别个女子相同的部位,一定使丑者变俊,俊者增秀。至于那脸蛋,一切描述都显得多余。你唯一的办法只能猜测,在宁市,是否还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你不知道应该唤她同志还是小姐?想了想自已硬硬的文凭,鼓足了傲气。喂!你唤。
果然,美女人刮目视你,非常反感,似从来受过的侮辱。我有名有姓!
叫什么?你紧问。
蓝虹。
蓝虹?是烂红篮宏还是拦洪蓝鸿?
蓝虹发觉上当,反问你叫什么?
你不答。你的心掠过一缕征服女人的快意。
你问歌舞团的人都跑哪去了?
你是什么人?
你大概是歌舞团的人吧?是演员吗?我是新分配到这里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我要找团长。
蓝虹打量你。大学生?歌舞团?干什么?
你说大概叫我来帮你们写山歌吧。
蓝虹破怒为笑,说团长现在还在睡大觉,其他人也还在梦中。我回来还算早哩。
你略为惊讶,说太阳老高了。
蓝虹说歌舞团的太阳特别。
你说我以为到处莺歌燕舞哩。
蓝虹说来你太不适合来歌舞团了。你叫什么?
你说我有个外号叫诗魔。
蓝虹说我外号比你多。夜来香、桂花王、黄玫瑰、红牡丹……
你不打算办一个花圃吗?
那你准备送我一朵什么花呢?
你说我最好送你一把剪刀。
蓝虹说你挺性格,我带你去找团长。
一个只吊着条裤叉,饱饱丰满肚子沉重如怀胎娘们的男子汉,这就是团长。
蓝虹居然不脸红仿佛司空见惯自自然然地说王团长我们团分来了个写山歌的。
欢迎欢迎,王团长却挺愉快。
你伸出手去握另一只手,触起一阵非常温款的感觉。你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只肥手。你说王团长打扰你休息了。
王团长说前天得了人事局电话通知,但不知道你很快今天就来。真对不起,昨夜打了个通宵的麻将。
你这才注意到屋里桌上的麻将散乱,一片狼藉。满地的烟头如恐怖的弹壳,不知昨夜燃旺了多少战火?
王团长说家里太脏,到办公室谈吧。蓝虹你去喊大伙起床。通知开会,表示表示。
蓝虹说拉铃不就得了。我还要洗衣服。
你想蓝虹要洗的衣服,一定藏在随身的小挂包里。脏,一定跟那个熊样的男人有关。
团长把你带到他的办公室坐下。便去拉铃。很久却不见响。团长骂咧咧的回来。他妈的老鼠把线路咬断了。翻箱取了花线和胶布,复出。
你想这个地方,连老鼠都在追求安静。
铃亢奋地响了。便有鼓点般昂扬的足音纷至。
团长面露喜色。说你看,好久不开会了。铃一响,召之即来。这些人,都很听话。
你想原来每一个人都不是睡得很死。
但你不知道总共来了多少人?团长领着你进会议室的时候,你便觉得所有明亮的眼睛很团结地照你,火辣辣地烧你。你即使多么好色,也不敢明目张胆。虽然美男美女们就标立在你的面前。
团长介绍说同志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新分配来我们团搞创作的大学生,黄水同志。
仿佛是炸开了锅,议论声滚烫:
我们以为来个把明星,原来是个臭九九。
你心里想他妈的我臭?在三教九流中还是排在戏子前面。
也好,有个摇笔杆的,以后我们写决心书就不用请外人了。
这小子肯定是走后门进歌舞团做窝的。
不一而足。
还未等团长请你讲话,你霍地站起。
你说我很清楚,我使大家很失望。就因为我不是明星。但我也不臭。有人说我是臭九九。请问在座的有谁知道什么叫九九吗?
美人们面面相觑。
九,是指九流,你说。这是旧社会把人划分等级的观念。九流是: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九流又分上中下三等。上九流是。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阁老六宰相,七进八举九解元。进是进士。举是举人。相当于如今的究生和大学生。中九流是: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四流皮。丹青指画家。皮指皮影。五流弹唱六流金,七僧八道九琴棋。下九流是:一流高台二流吹。高台指唱戏的,如现今的演员。吹指吹鼓手,也就是乐手。三流马戏四流推。推是指剃头佬之类。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你们听听,旧社会竟然把演员排在下九流的地位,多么可怜可恶啊!
你佯装愤慨其实欲置人于死地而后快。
美人们自惭形秽。
然而你话锋一转,新社会把演员提到很高的位置,视若明星。是你们,创造了美好的艺术,让人民群众在劳作之余欣赏和享受。我能来歌舞团,是我的荣幸!但,我不是走后门来的。即令我门庭显赫家财万贯,我也决不因此玷污灵魂。何况我的出身,是那样的卑微。大家可以调查,我的祖父辈是红河地道的船工。我,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问心无愧!如果有人说我抢了你们的饭碗,那就错了。歌舞团是龙飞凤舞之地,但我黄某绝非一条虫!
居然,有掌声欣赏你的圆滑。
你对自己这一番良苦用心却不显山露水的话感到满意。什么时候你开始变得如此口舌如簧,连你也不知道。
你踏进歌舞团的第一步,算是没有踩着屎。
你做窝。
团长说歌舞团的房子紧,目下只一间空屋,原住户上个月死了,住不住?
你连那个死魂灵姓甚名谁都没有问,就说住。
因为你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你捏着行政科长转交到你手中的钥匙,颤抖地打开了你的喜悦!
其实这只不过是ー间陋室,比不上高官显贵们的厕所宽。那死人给你留下的公家床铺占了房间的一半,窄得不能再窄。对于你却像拥有了一所别墅。比起红河上你家那只小破船,比起中学、大学爆炸的宿含,你算是第一次体会什么叫舒畅。但如果说你已经因此而满足,那就错了。你的心胸还不至于像屁眼一样窄。鸟儿比草窝更广阔的家园,还有天空。
墙壁上有无数颗相同的年青女人头颅从多角度望你如一个情人。甜蜜、羞涩、深沉、开朗、热烈、奔放。千姿百态,风韵无比。
你想这一定是死者的生前剧照了。墙壁上浓缩着一个女人辉煌而短暂的人生,用灿烂的目光鞭策你的虚荣心。
你想这样一朵红花为何过早的枯萎和凋谢?是什么夺走了她美好的生命?肝癌肺癌乳腺癌子宫癌?脑溢血尿结石心脏病或许爱、滋、病?难道还有比这些病魔更险恶的毒素将之置于死地吗?
你成了亡人屋子的继承者,意味着也将如这颗明星过早地殒落吗?
夜晚,你躺在冰凉的床上,眼晴鼓鼓,也不敢熄灯。你仍然觉得墙上的女人活动了,婀娜着身子向你走来。诡秘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她的神情时而冷酷,似有滔天的仇恨;时而妩媚,又似有一江春水似的情爱;时而悲伤,恰如有瀚海的痛苦和……屈辱。
你出了一夜的冷汗。
翌日,蓝虹说配给你这样一间死屋,你还能写出诗歌吗?
你佯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来以后,这屋不就活了吗?
蓝虹说就怕你活不了。我断言你来歌舞团不出三个月,准得滚。要不就像这屋原来的主人,吞一百颗安眠药自杀在床铺上。
你打了个寒颤,说歌舞团真的比魔窟还可怕吗?那你为什么不滚?
蓝虹说你为什么不先问原户主的死因?难道你连一点最起码的同情感都没有吗?继承人?
你说我只关心活人。了解你们是怎么存在,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蓝虹说先告诉你一件事,看你怎么对待?
你说我会正确对待。
歌舞团有的是空房,蓝虹说。
你惶感。真的?王团长不是亲口说没有吗?为什么骗人?
蓝虹说他是要考验你听不听使唤呀。如果你老老实实,就给你享受人的待遇。否则,你只有永远和鬼作伴了。
你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一种什么卡住喉咙。于是沉下气来,说我从领导安排。
蓝虹赞赏说算你不笨,活着的人就是这么生存的。不过我例外。
为什么?
蓝虹说你忘了?我有那么多的外号。
还有一辆狗牌摩托车送你。经常吗?
一辆不准确,应该说无数。只要我想,什么时候都会有一群狗围我。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你的色相吗?你问。
不。你可能还没有听说,我有一个当市长的干爸。谁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原来你有一座雄厚的靠山。你多么的会选择。
应该说是市长选择了我。
因为你这具美丽的躯壳吗?
不,因为一种复杂的关系。
我可以洗耳恭听吗?
蓝虹摇首。我不会把自己的隐秘告诉一个讨厌的男人。你对我说的话太恶毒了。
你说我看见高做的女人总忍不住要损上几句。我虽然是只可怜虫,但我相信我会比你活得更好。
那要看你滑头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