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板栗,我立刻就说明来意。我说我那位情人杨米,想成为一名歌星,不,应该说是我想使她成为一名歌星。我要为她举办一次个人演唱会,觉得如果离开你板栗的协助,恐怕不行。所以专程跑来请你帮忙。
不帮!板栗断然拒绝
干嘛?
干嘛?你嫌我哥例俩已有一个人上当受骗了还不够吗?还想再搭上一个?
板栗,我说过杨米不是那种人!她绝对善良真实,绝对…爱我!
够了!板栗说。当初那狗养的婊子高喊爱我的时候,也是一句比一句善良、真实。可后来怎么样?说一声拜拜就走了!
我说板栗,你对人一贯狡诈,从来就没对谁真心过,连对我有时你都还撒谎,那女演员怎么可能爱你?她是以毒攻毒,临别她还能说声拜拜就算是够尊重你了!
板栗还是不表态。
我说好吧,板栗!既然你不肯帮我,说明我的兄弟情分就算了了!斩断手足的,是你不是我。
说完我撒腿就走。
斯文你给我站住!板栗喊。我答应帮你忙还不成吗?
我们一同去见杨米。
当歌舞团那座美丽的院落兀地映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板栗忽然不跑了,呼唤我停说你去把杨米唤出来吧,进那卵地方我会患心绞痛的。我一听,心想这小子八成是触景生情勾起他那痛苦耻辱的回忆了。
城里最华贵和风雅的“香港餐厅”,我将杨米引来,把已先在这里订好一桌酒菜守候的板栗吓了一跳。当我的面,他痴迷地盯着杨米,公开赞美和煽动她说,杨米,你长得很漂亮,怎么能跟斯文?
杨米笑笑,说,因为我喜欢他。
板栗又说,很高兴告诉你斯文有性病。
杨米说我也很高兴告诉你,斯文很……健康。
板栗黔驴技穷,煽动失败,便掉头谑我。他说斯文,你好艳福,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但你别高兴太早,天鹅会飞,你却不会。你要是居心不良,敢耍弄别人,我把你炖了!
我一听,仔细品着板栗的话,却不像是谑我,而是暗暗地在警告杨米。原来这家伙对演员仍然是恨犹未足,或者说他的心底,在默默地关怀我,怕我受骗。我说谢谢你的忠告,板栗。我不会耍人的,杨米也不会。
我们仨一边吃喝一边谈如何操办音乐会的事。
板栗说要想使杨米成为一颗星并不难,我看三万就够了。
三万?杨米咋舌,频频摇首,说不,三万太高昂,我不唱了!
我说杨米你要唱,一定要!三万小意思,杨米。
板栗说三万,其中一万给电视台,请他们来录像并选播精彩的曲目。还有两万用来散打,比如雇乐队、做广告等。这些也用不了多少钱,四五千就够了。最主要是要拿来买身价。
买身价?我和杨米异口同声。
对,买身价,板栗说。杨米现在没有名气,所以需要名人来给她鼓气。如果我们能请几位文艺界名家,让他们每人说上几句褒话,杨米必定身价百倍,不愁不红!
这主意不错,板栗!我说。
操办演唱会的日子里,板栗没命地替我奔跑,昼夜不停。这小子神通广大,办事伶俐,果然没让我失望。不足一个月就把一切筹措就绪了。
这一天,他气喘吁吁跑来见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剩下我帮不了忙的,就看杨米怎么唱了!
我说这你完全可以放心,杨米绝对没问题。你应该相信一只渴望飞翔和歌唱的百灵鸟,当她第一次飞向高空尽情歌唱的时候,她的歌声该会是多么的嘹亮和动听!
板栗说那么,我是可以歇一歇脚了的么?为了你这个情人,可差点没把我的腿跑断了。做好事可真累!
你罪有应得,板栗!
他挥舞毛绒绒的拳头,捶我。说,好心不得好报。我从你这里,从来就没得到过一句温暖的话。
市富丽堂皇的歌舞剧院。“杨米演唱会”如期举行了。
如雷的掌声,捧出一个美丽的人儿——杨米。
斑斓的舞台,星光闪烁,杨米是最耀眼的一颗。千余双眼睛,凝望着她的丰姿。千余颗心,期待着她的演唱!
她轻快地歌舞了,像一只翱翔的百灵,翩着轻盈的美丽的翅膀,唱着自由的爱与幸福的寻求,飞旋在星光灿烂的舞台她苦苦迷恋的天空!
阿!今夜的星辰
熠然闪烁
向我点燃爱的火
你的爱,燃烧在我心窝
爱是不变的星辰
爱是永恒的星座
真诚的爱哟
绝不会在银河中
……坠落
她唱着,痴述地轻柔地唱着。美妙的歌,含万种风情,如潇潇的春雨,从天空地飘落,湿漉漉淋透一畦畦干渴的心田。
是晚,舞台这方璀璨的星空是属于她的!她主宰着一个小小的宇宙,呼唤风,呼唤雨,呼唤梦幻、爱情、希望。
呼唤掌声和鲜花!
这个晚会我和板栗像球场啦啦队的指挥,操纵着全体观众。我们领导着每一次鼓掌的风暴,每次欢呼的浪潮。
是最后的一个鞠躬了,我朝板栗召来的一群狐朋狗友们使了个手勢。于是,便迅速有几十族鮮花蝴蝶般飞向舞台。
摄像机录下了这一精彩的镜头。这是一个很能使杨米神采飞扬的镜头。导演是我和板栗。事先我们两个搜遍了整个域市,采来鲜花万朵,扎成簇,布置给数十个板栗的狗腿子,言明不管杨米唱得好坏,花是一定要抛的。狗腿子们像领了圣旨,一声令下,他们果然把手中的赞美,纷纷献给杨米。
我快乐无比!
剧院里群情鼎沸,声如潮涌。那名记者,不失时机采访了艺术家们,请他们谈谈对“杨米演唱会”的观感。
记者的笔,于黑红的本子上,唰唰地飞舞……
我托着心爱的杨米,返回住处的时候,已是很深的夜晚。然而我们毫无倦意,只有成功的欢乐。
祝賀你,杨米。待到电视一捧,报纸一吹,你便彻底地红了!我说。
杨米颔首,表示信赖我的判断。
谢谢你,斯文!
我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杨米愕然,说这好像不是你说的话?
我说对,这是雷锋师博经常说的,你怎么给忘了?
杨米嫣然一笑,说我没忘,只是雷锋的话从你的嘴中说出来,我觉得不大对口。
为什么?
因为,雷锋决不可能像你这样,用钱,去染红一名歌手。他助人用的是一双清洁的手,你助人用的却是铜钱,手段不同。托你的福。斯文,你是我
碰到的男人中心肝最好最不卑鄙最崇高的一个!
是吗?谢谢你的恭维。你再说一个“最”字,我就要想起林彪了。
相信我,斯文。我说的是实话。我…爱你,斯文。
但愿这句话,你没有对别的男人说过。
没有。
蓦地,我搂着杨米,像搂着一尊洁白完美的白玉雕塑,飘飘欲仙。
歌颂杨米的文章,是在演唱会后的第三天见报的。
这天,我在肉行里卖肉,干我屠宰的勾当,叫叫嚷嚷等着割肉的人团中,我突然听见有人议论杨米。
我们省又冒出位女歌星了,知道不?
谁?
杨米。
杨米?不知道。
今天的报纸刚吹出来的!一大版,写得真够狠!
一当上歌星,就有钱赚了。
听着小市民们像谗涎一块肥肉一样议论着杨米,我果真冲动地割下一扇肥肉,扬过头顶。嗨!我叫道,现场谁有今天的报纸?
一个驼背的老头,像幸运的阿里巴巴,拿到了我手中的肥肉。他有当天的报纸。
我打开报纸,一行醒目的标题,像一串黑色的宝珠,映入眼帘。
杨米,你大胆地往前走!
我怦然心动。一首粗犷而流行的歌曲,像一道闪电,从我的脑际,轰然滚过。
我把肉案扔给相邻的屠友看管,跑到电话亭,拨通了杨米的电话。
喂,杨米吗?我说。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
看到了!
感觉怎么样?
我说好啊,味道好极了。“杨米,你大胆地往前走!”一股芬芳地道的高梁味!
杨米在电话那头朗朗地笑,说你可别醉了。
告诉你,大街上现在正风传着你呢。你开始进入小市民的心坎啦!我说。
是吗?杨米说。那么,我可是真的要出名啦?
你已经出名了!
斯文,谢谢你!杨米突然送来这么一句。
我说,你还想让我用雷锋的常用语回答你吗?
杨米说不想。不过,我想……
你想于什么?
我想嫁给你!
开什么玩笑?你再说一遍!
我、想、嫁、给、你!
不,这不可能!请注意,你可是一块做夫人的料!
让那些浅薄的、虚荣的女人做夫人去吧!告诉你我可是只想做普通人的斯文你的妻子!
我也告诉你现在我、不、想、结婚。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红透,我要等你像一棵苹果或草莓一般红透了,像一面星之旗招摇全中国了,有铺天的鲜花盖地的金银了,有成千上万的男人像马蜂一样对你穷追不舍了,到时候我再向你求婚,看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敢打賭吗?
对不起我不打賭!
为什么不賭,你害怕啦?
不!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公安局禁止赌博。
杨米卟哧一笑,从电话里传来,格外悦耳。
我说你还是考虑自己该怎么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你是不是想我应该走穴?
对,你很聪明!
走吧,杨米。你不能再犹豫了,妹妹你大胆往前走,杨米。
好,我……走
杨米吐出她的决心的时候,一定曾狠狠咬了她雪白的牙,我想。
杨米走穴那天,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据说在这个季节创业的人,也会非常的走运。杨米算选对了好时令。
送她上飞机的,除了我,还有板栗。
说不清楚为什么,板栗突然地,对演员有了好感。至少,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刻骨仇恨了。当我再次找他帮忙请他替杨米觅个穴头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反对。或许,这小子学会运用辨证法分析人了。
板栗给杨米找的穴头是广州某音像公司的老板。
你终于迈出这一步了。我对杨米说。
她颔首。
你的心情一定很激动,望着杨米起伏的胸脯,我说。
是的我很激动,杨米说,一颗心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玩命地跳。
还有门牙,像失控的锻床似的,不停地碰撞,是吧?
对,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退学的时候也这样,我说。
杨米嫣然一笑,像找着了同胞似的,说我以为光我有这种感受呢,原来你也同样有过。
这时,板栗突然插来一句,说发财后你可别把斯文给蹬了。
杨米说永远不会。
你凭什么证明你的话是可靠的呢?板栗说。
杨米答道,我表示我要和斯文结婚,可是他不干。
板栗掉头问我,是吗,斯文?
我说是。
你可真傻!板栗说。
我笑而不语。
此刻,宫殿一般辉煌的候机大厅喇叭响了。一个娇滴滴的女中音至少用了五种语言,呼唤旅客们登机。于是,便有许多颗风格各异的脑袋,匆忙而有序地攒动。
嗨,你们二位还有什么要告诫的吗?杨米问,我就要飞了!
板栗摇头,说没有。
你呢斯文,有吗?杨米问我。
我说有。
有请说吧。
我说,最近偶尔看了一下报纸,有报道说歌星们特别的见钱眼开,而且偷漏税特别的多。你想不想向他们学习?
杨米说干嘛不想?见钱眼开有什么不好?能偷就偷,能漏就漏呗,经济效益嘛,是吗?
我说是啊,如果你这样,你就会更出名了。
杨米说,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号召我向那位漏税的歌星学习吗?
我说,人是会变的。
那么,你也会变吗?
我说当然。唯一不可能变的,就是永远成不了一名歌手!我天生一副破嗓子。
哈,你可错了!杨米说。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名歌手。你、板栗都是,只不过你们唱的是无字无声的歌罢了!
是吗?
我惑然。仔细品着杨米的话,觉得也真是饱含哲理。我、板栗居然也各自都是一名歌手!?那么,我们必然也有自己的舞台?我们的舞台在哪?在……哪?
一团灿烂的物体飞动了,像一头会飞的鲸鱼,在海一般蔚蓝的天空遨游。杨米蜷缩在鲸鱼的肚子里,一定很闷,我想。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