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对板栗说我最近掳了一个姑娘。板栗问漂亮不?我说演员哪有不漂亮的?板栗脸色大变,猩红得像一块猪肝,斥道奶奶的,你找演员做卵?我说喜欢就找呗。板栗的腮帮子狠狠扭动了一下,肯定是磨牙齿。厚得像抽皮的嘴唇尖刻地冒出一句国骂,他妈的…演员!
我知道板栗对演员有着刻骨的仇恨。两个月前,一个和他热乎了半年的女演员把他甩了。女演员像《三笑》里的狐狸,变着人样把板栗弄得神魂颠倒,骨瘦如柴。板栗在这女人身上投资成千上万,几乎把女演员的每一块显眼的肌肉都镶满了黄金。末了女演员吸干了他的精血,然后就像抛弃一条丧家犬一样把他蹬掉。一贯很少上当精灵如猴的板栗,竟被一个不满20岁的女演员给测了!板栗奇耻大辱、愤怒无比,恨不得劏掉天下的演员。
我说我找的这位绝对不像甩掉你的那位。她善良得像只兔子。
我惨痛的教训你应该引以为戒,板栗文说。演员水性扬花,不可能真正爱我们个体户。
我说去你的板栗。
我摽上的姑娘叫杨米。认识她是在省歌舞团演出的一次晚会上。
那晚的演出,好像是招待一些什么专家,内部千余个座位,除了前排十几个专家之类的人物外,坐的都是我们个体户。演出开始,舞台上就蹦出数十个像蚂蚱一样跳腾的精灵,在一条虚拟的红褐色的河上舞蹈。模豺仿虎,手脚舞的全是禽兽的动作。涩如鬼哭的音乐企图把人渡向蛮荒的远古……狗屁!我们看不懂也听不懂——憋不住喊叫的人,当然是我们一帮年轻的个体户。场内开始骚乱。抗议的唿哨,刺耳得像森林里的鸟叫,声涛澎湃如怒吼的狂潮,终于震落赭红的帷幕,中断了精灵的舞蹈。一个富态的老女人钻出幕帐,蒲扇般的两面手掌向下压,示意我们安静。她说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请派个人到幕后来,我们可以谈谈!话音刚落,便有很多人喊着我的名字,选我为代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我?在个体户中我并不是最有钱。也许他们看中的是我那只读到大学二年级的学历,在个体户中这已经是最高的学历了。我在如雷的掌声中走上台去,孤单地步入幕后。许许多多眉笔修饰了的豹目凤眼,望我像杨子荣。适才仁慈的老妇人已严厉像女座山雕坐在那里候我。
你是他们派来的代表么?她问。
是的,我说。
你们是什么人?
我说我们是个体户。
个体户?她满目的惊愕,面部紧张的肌肉也砰地松弛了,造出一个冷冷的讪笑,个体户?哈,原来是个体户!
是的我们是个体户。我又说。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需要“高雅艺术”,我们要通俗歌舞。
听着,今晚我们是为专家表演而不是为你们下里巴人!
我决不示弱。下里巴人?没有我们这些下里巴人,你们谈狗屁阳春白雪谈狗屁……高雅?
女座山雕软了,说总之这个舞我们不能不演,专家是特定来选这个节目参加全国艺术节的,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你说怎么办?
我说好办。你们至少来一段通俗歌舞,然后我们就走,你们继续演那个准备拿金牌的舞蹈。
我们是正统的民族歌舞团,哪演什么通俗歌舞?
我顿时语塞。
此刻,一个美好的声音从女座山雕身后的人团中漾出——我想我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移目望去,声音娩出一个俊俏的人儿,像一只美丽的鹤!我的目光降在她的身上燃烧,无形的火焰治炼她每一处不胜明媚和丰柔的体态。
你行吗?女座山雕问她。
她生动的下巴点了点,说我行。
行就上吧。女座山雕无可奈何地说。
匆匆地,她朝我投来一个和善、友好的微笑,然后扭身去了另一个方向。她需要准备。
两分钟后,我在密集的观众从中重新看到了她。化了妆的她,满身的星光,更加灿烂了!报幕员说她叫杨米。杨米将要为大家演唱的歌曲是《一无所有》!
掌声雷动。
杨米深深鞠了一个大躬,胸口的电吉它,像艘船,拨开美妙的音浪。她热烈地唱开了——
我曾经问个不体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你的自由
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喔,你何时跟我走
亢奋而忧伤的歌声,散着缕缕馨香的苦涩,如秋天的风雨,淋透一颗颗渴望爱情和温暖的心灵。一百颗一千颗跳荡的心,共鸣着杨米真诚而美妙的演唱。
一歌唱毕,迷狂的人们鼓足干劲欢呼,要挟杨米歌唱的继续。
而帷幕决不犹豫地落下了,吞去热情的杨米。
我也想起了我的诺言。
我登上台去,对着我热闹的个体户观众,不得不扯着嗓子吼滚吧,我们得守信用!
人纷给散了。
我却没有走。我想我留下一定是为了杨米。
我蹿入幕后,撞着很多准备恢复诸精灵之舞的“禽兽”,却都没有杨米。我抓住一名饰狮子的演员,问扬米哪去了?他指着一个堆满服装箱的角落,说就在那。
果然,杨米踱在服装箱周围。
我走过去。她发现了我,又向我露出和善与友好的微笑。你好,她说,你怎么来这?
我说我代表个体户留下来向你表示敬意和谢意。
我唱得不好,她说。
不。你把我们给征服了。
你们真…疯狂。
不狂今晚就听不到你的歌声了,我说。
你们真的喜欢我的歌么?
是的,我们非常喜欢。
这时,有两只“虎”跑来跟杨米说皮破了,换换。
杨米迅速拱入一只大箱,掏出两张斑斓的虎皮,交给两只“山大王”。
我惊惑不已!你怎么能干这种活?
杨米笑笑,这是我的工作。我曾经是名舞蹈演员,练功时不镇摔伤了腰,
很重。舞不能跳了,只好干这个。
可你歌唱得那么好,当名歌唱演员总是可以吧?
杨米又笑:他们认为我唱法不行,通俗味太浓。他们不需要我这种类型的歌手。我们这可是民族歌舞团。
这时舞台上陡地雷电大作,风雨交加,最先出现的是几个手拿石器的人类,栉风沭雨,寻找居住的洞穴。突然,鬼哭狼嚷,虎啸猿啼,足有一百匹飞禽走兽倾巢而出。人类和它们开始了殊死的搏斗。
你觉得这个舞蹈这么样?杨米问我。
我说好啊,这群动物太可爱了。看来你们团长一定是个训兽专家?
杨米瞪大真眼睛,说你太狠毒了,真是一刀见血。你是不是个屠宰专业户?
不幸言中,我说。我是个屠夫。
我想,杨米说。你不是个简单的……屠夫?
你又说对了,我说。一座高等熔炉曾把我找进去修炼过,把我治得非常复杂。
你叫什么?她终于打听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斯文。
斯文?你壮烈得像一匹马,人可一点不斯文。她说。
我说有什么办法,我老头是个臭老九,这名字寄托着他读书做学究的殷切期望。
杨米突然伸出手,握我。说你不同凡响,斯文!
我说我们另找个地方侃侃怎么样?
她答应了。
我们二人溜出剧院,广场只剩下一辆摩托,孤零零地候我。我跨上去,招呼杨米说上吧。
在人车如流的大道上,杨米大声问我这辆摩托一定托过不少女人吧?
我说,这辆摩托主要是用来托运猪肉的。我是个屠夫!
你干嘛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在你未与我深交之前,我是不会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你的!
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我说咖啡厅,那地方绝对安全!
咖啡厅。西洋的外壳裹着一群闲情逸致的中国人,在里面品着凤雅。我招呼杨米坐下,唤来两杯啡。
你……快活么?杨米突然问我。
你是指…此刻?
不。我指你现在的生活。
是的我挺快活,我说。
杨米脸色鲜亮,说我真羡慕你
我说连你都羡慕我了那我还羡慕谁?演员已经是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人们了!
令人羡慕?她苦笑。在歌舞团我被囚得像笼中的鸟。
那你干嘛不出去?我说。
走穴?
对,走穴!像毛阿敏、刘欢、蒋大为……我列出一大串知名歌手鼓舞她。
她摇首,我走不出去。
为什么?你怕钱不痒手么?
不,她说。我怕钱不痒手。
走穴的入没有钱不痒手的,我说。
我当然相反,她说。可是,我不是名歌星。万一走砸了,我又丢了歌舞团的饭碗,岂不是人财两空了么?
你太胆小了,我说。我看你什么都不缺乏,你缺乏的只是勇气。
杨米静静地听着。颌首,若有所悟。
我俩亲切地交谈着,聊完了好几杯咖啡。夜色愈浓,杨米扼腕看表,说我该回去了。我问你在哪?她说歌午团单身宿舍。我说我以为你有家了。她说我要是有家,我丈夫现在该去公安局报案了。我说那么,我可以送你回去了?杨米说你义不容辞。
于是,多情的摩托又捎上了杨米,载着我的殷勤和卑琐,驶向歌舞团宿舍。
杨米的卧室,在一幢高楼的顶层。她把我领进她的闺房,一股醉人的馨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柔和的灯光,映照着房间典雅的布置。洁净的床、淡蓝色的窗帘。乳白的四壁,除了一张杨米自己舞蹈的大幅照片,再也看不到任何悬挂。我想杨米
一定无比缅怀她那已经永远断送了的舞蹈生涯。
以前你来过歌舞团吗?她问我。
我说想来过,但是来不了。听说你们歌舞团的女演员高不可攀,所以我们很多男人只能像望星空一样仰望着你们。
那是因为你们都跪着。
是吗?不过,我有个叫板栗的哥儿们来过。他摽上了你们歌舞团一位女演员。不幸得很,你们那位女演员洗劫了他的钱財,最后把人给甩了。
我们的谈话开始走邪。既邪就让它邪吧,一个欲火中烧的男人和一个情意盎然的女人在一起,能坚持说很久的正经话么?我想我不能!
今晚,她说,如果我需要你留下,你估计会不会有另一个女人吵上门来,把你拖回家去?
我说除了楼下那辆摩托,谁也不会等我。
那就请你别走了,好么?
我想我可以不走了。杨米在呼唤我,草莓般猩红的嘴唇颤栗着爱的渴求。
忍不住我就问,我好像不是你第一个男人?
是的你不是,杨米说。她坦率得让我心动。
于是我也说,你也不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女人。
你很真实。她说。
忽然地,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花,如河上漂泊的马金樱,映着我目中的阳光,含笑、温柔地开放。
我们都很真实。我说。
也许板栗说得对,演员水性扬花,不可能真正爱我们个体户。我不求杨米爱我,但求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不虚伪就够了。
我觉得我们都不虚伪。
翌日清晨,我从缤纷的美梦中醒来,发现怀里没有了杨米。一串美妙的歌声轻飏入耳,乍听以为是歌舞团广播的悠扬,仔细一听,却是杨米的歌唱。
移目寻望,杨米正背对我在阳台上练嗓。她唱的是一首西部歌曲,反复地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很情感、苍凉和浪漫。望着她绚丽的丰姿我就想,像这么天生丽质的歌手为什么就成不了气候呢?比起那些猩红了全中国的歌星,杨米地不比他们差。可他们能风靡大江南北杨米为什么就不能?
于是我咬着牙,狠狠地说杨米,你不能再埋没在这房间里了!你要走出去,到舞台上去……演唱!
她转过身来,说,我怎么走得出去?
跟我走!
跟你走?
对,我要为你办一件事。让你出名,走红。让你成为一颗……星!
你办不到。
我办得到!有钱就办得到…你很讨厌钱?
一点也不,恰恰相反!杨米说。我很喜欢。但是我不喜欢利用。我们情感相融,并不意味着你的钱就可以流入我的荷包。在经济和人格上,我们是各自独立的,对吗?
对,你说的很对,我说。我为你花线,但我不是用来给你买金,买银,我是要使你能在大庭广众放声歌唱!懂吗?我们不是做……买卖!
我懂,杨米说。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钱投放在我身上?我还不是你妻子。很有可能我会抛弃你,或者,你抛弃我。
我说杨米,我能忍心看着一名天才歌星幻灭在服装箱周围,默默地当一名看守吗?
杨米纤手如藤,缠住我的脖子,说斯文,我完全懂了。
知道我想为你办一件什么事吗?我说。
向团长行贿,让她承认我的歌唱?杨米猜道。
不,我说。你想得太狭窄了。
调我走,到别的剧团去?
我摇头。
那还有什么?快说嘛。
举办“杨米演唱会”,你认为怎么样?我说。
她猛地抱住了我。
我决定要把为杨米举办演唱会的事告诉板栗,并且要问他愿不愿意帮我?无论板栗对演员如何的痛恨,他毕竟还是我的哥们。
板栗精灵如猴神通社会上很多头面人物。文艺界名家、新闻界记者、工商、税务,杨米的事,他一定能办得很出色。
我到他的巢穴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