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韦松银从屋里出来,把手机还给黄亲章。黄亲章看着像拉完屎一样神情轻松的韦松银,说准备好了吗?韦松银说好了。黄亲章说那我们去自首吧。
韦松银说我们?你又不杀人。
黄亲章说:我藏匿你,也有罪的。
韦松银骂了一句,脸迅速膨胀、通红。他摆摆手,说我要拉屎,等我拉完屎。
韦松银一进厕所,接近一个小时。他这包屎,像跑马拉松,直到警察到来,才结束和擦屁股。
警察们轻而易举控制了韦松银,给他戴上手铐。警察的指令,韦松银完全服从和配合,像一个认罪伏法的杀人犯。他只是在看待黄亲章的时候,露出了凶相。他仇视的目光像箭镞射向黄亲章,脸在狞笑,让在场的警察相信,他们不是朋友兄弟,或不再是朋友兄弟。
惊恐万状的黄亲章向仇视他的韦松银申辩:松银,不是我卖你,我没有卖你。
韦松银摇摇头,表示不相信。然后他就被警察带走了,带上警车。
黄亲章对故意忽视和维护他的警察说:还有我呢。我也去。
一个警衔最高的警察说:你去干什么?你急什么?你的事情,我们下一步再处理。
黄亲章被迫留了下来。他站在上岭村的土地上,单腿独立,看着囚禁罪犯的警车像捕获猎物的老鹰一样远去,他的眼睛迷茫、疑惑和空洞,像没有鱼的鱼塘。他身边的狗也一样,还有他的母亲,都在寒冬中颤栗和惆怅,像做了亏心事。
若干天后,准确地说是大年初八,警察再次来到上岭。在黄家,警察把十万元赏金颁给了黄亲章,并合影存档和留念。奖赏的一系列程序和步骤严谨和热烈,容不得黄亲章辩解和推拒。何况黄亲章举报自己的杀人犯朋友兄弟致其落网,已经声名远扬,妇孺皆知。闻讯而来的本村及邻村的村民把黄家围得水泄不通。警方的悬赏通告里关于对举报人严格保密的承诺,已经无密可保。所有人都知道黄亲章得到的赏金是十万元。上岭村及邻村的家家户户,要么全来,要么派代表来。人们纷涌而至,像浩大的潮水,将黄亲章这条大鱼,捧上浪潮之巅。
黄亲章只有接受。
之前,春节前,黄亲章跟核实的警察辩解过了,也推拒过了。他说你们凭什么认定是我举报的韦松银呢?警察说你没有举报韦松银吗?黄亲章说没有。警察就说韦松银已经被抓了,你还怕什么?黄亲章说不是怕,是讲清楚。警察于是打开一份手机的短信截图。截图上有号码,收信方是悬赏通告上的韦警官,号码是13587780062,发信人号码为13077805537,经确认是黄亲章的手机号码。短信内容是:韦松银在我家,菁盛乡上岭村。黄亲章也确认手机号码是他的,但他否认发了这样的短信。他当场拿出自己的手机,让警察查阅,证明他手机上没有这样的信息。警察说那是你删掉了,但手机数据终端还保留着。你发完信息就删掉了。因为韦松银还在你家嘛,在你身边嘛。所以你紧张就删掉了,策略上是对的,安全起见。黄亲章想到韦松银跟他要过手机,进屋关门,说是给老婆打电话。然后他就想明白了,原来韦松银是借用他的手机,以他黄亲章的身份,举报自己。韦松银拉屎那么长时间,其实是为了等警察的到来。韦松银这么做,都是为了赏金,给自己想给的人,给他黄亲章。黄亲章把他的猜想或推断跟警察说了。警察说如果韦松银有这么仁慈,他就不会杀人了。
赏金已经在黄亲章的名下,被他拥有。十沓精致的钞票,垒成摞,闪耀着金光和荣光,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警察一走,它就变成一头牛或一头百年不遇的大猪了。这头牛或这头猪虽然因黄亲章而获得,但它应该被全体村民所共有和分享,就像村子的码头虽然以得康的名字命名,但所有权属于集体。黄亲章从村民们热切的目光和议论中,想到或找到处理这笔赏金的途径和方法。愁眉苦脸的他顿时灵光闪现、豁然开朗。他决定把十万元赏金按户平均,分给本村。他黄亲章家的那一份,则分给在场的邻村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十万元赏金被拆解和分发,就像猪被肢解和分肉一样。
最后留在黄亲章手上的,只是捆钱的钞绳。十根白色、绵纸的钞绳,卷曲、蓬松、轻盈,像安逸的白鸽,或就是钞绳。
2019年9月29日 南宁当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