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卷 3上吊
书名:四季书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6416字 发布时间:2024-07-25

韦正年一生所见的冬天中,从没有比1960年的冬天漫长和动荡。这年冬季的每一天,都像一年,都像一艘千疮百孔的轮船在望不到岸的海上飘摇。他在冬天的某日企图美妙地死去,活过来后他发觉最美妙的事情其实是活着,让更多的人活着。他又一次庆幸冬天赋予他新生、觉悟和力量。

他自杀的那天无人察觉。

那天天气很冷,在他所过的日子中,是他觉得最冷的一天,冷到绝望。

凤江县又有人饿死了。报上来的数字再次触目惊心:1960年凤江县第三季度人口减少***人。人口减少就是人死了。高达三位数的死亡人员,让韦正年胆颤心寒,更让这位28岁的凤江县县长难辞其咎,甚至罪责难逃。

从去年春以来,凤江县便有有据可查的百姓因饥荒而饿死,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外出讨饭。他们像干涸的河里的鱼一样死去,像丧家之犬一样流浪。而韦正年是凤江县的一县之长,却不能保住百姓的性命,不能给百姓赖以为生的口粮,他何德何能当这个县长?

韦正年在清冷的办公室里痛哭流涕。

没人听到他的痛哭。因为这是晚上,政府办公楼除了机要室的人,基本走光了。韦正年的秘书也已被他打发回家。他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不想回家,不敢回家。他小小的不到三十平米的家里,现在住满了人,到底有多少人可能只有妻子何菊知道,但至少二十人以上。他们是上岭村的亲戚和村民,是来找他要饭吃的。他们跋山涉水,跨出都安县,到凤江县要饭吃,说明都安县的饥荒也十分的严重,甚至比凤江县严重,不然上岭村的亲戚和村民是不会直接来找他的。他了解他的父老乡亲,坚韧、隐忍、傲气,不到非不得已不会低头求人,不是关乎生死和未来不会为难在异地做官的近亲故交。事实上,现在来到他家的人就是上岭村的未来,除了两个领队的人,其他的全是十二岁以下的小孩。他们之中,没有韦正年的直系亲属,一个也没有。难道他的哥哥和哥哥的孩子、他的两个弟弟和待嫁的两个妹妹不饿肚子吗?这个普遍灾荒的年头,没有不饿肚子的人。但他的兄弟妹和侄儿们却没有来,他们不愿麻烦在异地做官的兄弟或叔父,而是把生的机会和希望给了别人。他们宁可饿死,全家全部饿死,都不来找他这个至亲。这是因为爱他还是恨他?不管爱或恨,他都觉得难过,特别难过。

所以他痛哭。

他悲怆的哭声在办公室回旋,像一个被活埋的人的呼喊在坟墓里反响。屋外是呼啸的风,将他泄漏出去的哭声吞没。与他的哭声相比,与他绝望的心境相比,外面的风声和风力,显然要凄惨和严酷很多——它仿佛席卷了所有饿死人的冤魂,裹挟着所有忍饥挨饿百姓的哀怨,向他扑来和袭来。办公室的门窗噼啪作响,仿佛是冤魂在找他报仇雪恨。从门窗缝隙吹进的风,似乎是不可违背的民怨,在觉醒他的良知,要求他以死谢罪。别人或许看不见鬼魂,不觉察到民怨,但是他能看见,也觉察得到。他的眼睛与众不同,心也与众不同。

韦正年决定去死。在民不聊生的情势之下,在雪上加霜的此时此刻,他觉得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平息民怨与获得救赎,就像一棵大树如果妨碍了地里的庄稼获得光照,那就把它砍掉。他怕死,但他不是没死过。这么些年他濒临无数次的死亡,实际死过两次,一次是五岁因痢疾而死,另一次是八岁溺水而死。他肯定那两次是实实在在地死了,别人也认为他死定了。如果说那两次死亡是被迫去死,别无选择去死,那么这次即将的死亡是他心甘情愿要死,主动选择去死。前两次的死亡他可以活回来,那是奇迹。这次一死,他不希望出现奇迹了。他必须去死,也真想死,越快越好。

办公室是寻死的简易与合适地点,因为他没有时间多想,再就是办公室是他办公的地方。他在这个地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错误的决定,他在此谢罪,所以合适。更何况门窗外有那么多冤魂围着看着,室内有民情和民愤像皮鞭抽打他,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在办公室。

死亡的方式是上吊。这也是没得选择的,或者说是最恰当的。办公室的天花板有铁钩,是装吊扇用的,但吊扇一直没装。铁钩的存在,现在看来是专门给他做上吊用的了。他只要找到一根绳子,在绳子上做圈套,再把绳套挂上去,调节好高度,然后他站在椅子上,把头伸进圈套里,再把椅子一蹬,就行了,呜呼哀哉,一了百了。

绳子有,是捆书的麻绳。书是他前年上任凤江县县长随行带来的,一直没有解开,因为书架不够用。他解开了一捆书的麻绳,不够长,又解开了一捆。两根麻绳连结起来后,足够长了,看上去还结实,因为绳子很粗。他在绳子上设圈套,还把头伸进去试了试,刚好。他站上办公桌边边,去挂绳索,测量好高度后,把绳索固定。悬挂的绳索像一条倒挂的蛇,蛇头距离地面二米高,只要不出意外,足以将一米七的他致死。

把绳子、椅子固定和安排好后,韦正年返回办公桌,坐在常坐的椅子上,铺一叠信笺,想写遗书。

遗书写给谁呢?写给妻子何菊,还是写给组织?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写给妻子,我为什么要抛下妻子和不到两岁的女儿去死?我是那么爱妻子,那么爱女儿,为什么要这么无情?写给组织,我为什么要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难道我不爱百姓吗?不忠于党吗?不。遗书不好写,不能写。上自己的吊,让别人猜去吧。也许桌上人口减少实际上是饿死人的报告,就是写得明白的一封遗书。这份报告能清楚说明他自杀的动机。他是一县之长,却有愧甚至有罪于百姓,所以以死谢罪。赶快去死吧,去上吊吧。万一延迟下去,突然来人发现和阻止,就死不成了,上吊就变成了表演。

意外还是发生了,归根结底在绳子上。麻绳是够粗了,但是它编造的时间太久,又受了潮发霉,所以吊了韦正年以后不一会,断了。

绳子断了以后,韦正年掉下摔在地上,仍然是昏迷的。对已经赴死的他来说,他完成了自杀的全过程,去见马克思了。至于为什么还没见到马克思,或者说马克思为什么迟迟不来见他,他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去见马克思的人太多,需要排队。也许是他不够资格,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人是不能够见马克思的,只能见阎王爷。可是他连阎王爷也没有见到,这就不对了,很不正常。我有罪,我下地狱了还不行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狱之门快开开吧,我要进去。阎王爷请快来接我,我要见你。

然后,他苏醒了,复活了。

睁开眼睛的韦正年看到自己仍然在办公室里,像一个耍赖的刁民一样躺在地板上。天花板的铁钩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绳子,像羊的尾巴。绳索最长的一部分连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条狗链子。他明白阎王爷又不收他,把他从鬼门关送了回来,哪怕让他像狗一样活着。他扯开勒着他脖子的圈套,坐了起来。这时候他发觉没有自杀之前那么冷了,原来从门窗缝隙泄漏进来的风变小了。门窗外的风声也不再强大,他看不见向他索命或报仇雪恨的鬼魂了。那些之前怀着深仇大恨向他扑来的饿鬼哪去了呢?他们为什么撤退?难道他们原谅他或宽恕他了吗?那么粗的一条绳索,足以吊起一头肥猪甚至一头牛,他没有肥猪肥更不如牛重,为什么会断?还有,他竟然感觉浑身轻松,像是身心深重的罪孽都释放了一样,这是什么道理或什么意思?

既然寻死不成,那就别再寻死。回家吧。他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对他说。

韦正年站起来,拍拍屁股,回家。

三十平米拥挤着二十几个人的家里,人人瞪眼却人人毫无声息,像一锅冷粥。他们似乎都在等着韦正年回来,只要等到他回来,才有饭吃。的确如此,屋里头摆放着一锅粥,没人敢动,已经冷了,显然今天等得太久。小孩们想必已经饿扁了,蜷缩在那像一个个被烘烤的蜗牛。屋里人没有一个不浮肿的,都像是充了气的皮囊。只要用针一挑,每人皮下能流出十斤水来。

见丈夫回来了,妻子何菊把怀里的女儿随便交给了一个人。她开始分粥。锅里的粥是大杂烩,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每天原粮的一半,加上各种野菜熬煮而成。大人的原粮是每天四两,小孩是二两。一天两顿的话,那么一顿就是五两原粮,要二十几人分着吃。那得要兑多少水和补充多少野菜呀?野菜也越来越难找了,跟人参一样稀罕。按照人们的想象,县长家是不应该缺粮食的,怎么着也能搜刮出比别人多三五两来。但是凤江县县长家缺粮。他跟普通干部是一样的标准。现在家里一下子拥来了那么多的家乡人,吃三个人的口粮,可以想见是多么难。吃一天两天还好,可他们已经来半个月了。从他们来的第三天开始,何菊的脸上就没有了笑容,她总是板着脸,像一朵苦菜花。她倒也没有撵走他们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窝囊罢了。一个堂堂的县长家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呢?

一锅粥分给二十几个人,后面的人还没分到粥,前面分到粥的人就已经喝完了。喝完粥的人把碗添得干干净净,根本用不着洗。吃完的人马上睡觉,老老实实睡觉,谁要是乱动,只能是自己吃亏,因为活动会消耗热量或体能。

二十几个家乡来人统统睡在外间,外间有一张高低床,能睡八个人。其余十几个人只能睡地上,铺上席子,席子下面垫着茅草。少量的被子只能横着盖,好在大多是孩子,个子不长,只要不动弹,基本不会有人的脚趾露出来。麻烦的事情是尿床或尿裤子,多数的孩子晚晚尿床或尿裤子,第二天起来发现,席子床单上都画着地图。满屋臭烘烘的,像个厕所。

所以,屋子的里间,何菊是不准许外人睡的。这是她和丈夫、女儿的专属空间,是禁区。

这晚,在禁区,韦正年和何菊脱衣服准备睡觉。何菊发现丈夫脖子有勒痕,问是怎么回事。

韦正年说:我说我上吊了,你信吗?

何菊说:那是谁把你给解救了,我明天去感谢他。

没人救我。是绳子自己断掉了。

哦。我不用感谢别人,省礼物了。

睡觉吧。

夫妻俩躺着,望着蚊帐顶,像躺在一只船上望星星。中间是他们的孩子,像是稳定船只的一块压舱石。

韦正年,我问你一个问题。妻子说。

问。

我说我怀孕了,你信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丈夫说。他的意思是他和她上一次的性生活是什么时候过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如果你养不了这个孩子,我就把他打掉。

县长养不了自己的孩子,像什么话。

我们离婚吧。

如果你现在怀的这个孩子是我的,我就不离。

如果你爱自己的孩子,想着我这个妻子,为什么还要上吊?

我错了。他侧过身,看着愤怒和悲伤的妻子说。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死?

好。我不会再寻死了,我保证。

妻子这时侧过身来,瞪着黑暗中看不见的丈夫,说:你要是再怂得不像个男人,将来这个孩子不认你做亲爹,我保证。

韦正年看见妻子瞪他的目光,尖锐而晶莹,像宝石的箭镞。

第二天天刚亮,韦正年就走了。当他跨过那些在外间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像是经过田地上刚长出的禾苗。

他来到凤江码头,二十几艘已装上五百万斤粮食的船,正准备出发。船上的粮食,是完成省里征购任务的粮食。之前已经上交过近七亿斤了。这年,凤江县实际共收粮食是七亿斤,但是县委形成的向上级的汇报坚称是十三亿斤。县里有两本账,一本是七亿斤,另一本是十三亿斤。前者准确,后者显然是虚假。那么上交七亿斤,等于是把这年实际收的粮食全部交上去了。就是说县里几乎没有余粮,人不饿死才怪。

韦正年登上一号船,手持喇叭,将启动的船只全部叫停。然后他下令将粮食卸下,一粒也不准调出去。

船工一听说卸下粮食,欢喜雀跃,像是一群又一群听到指令去解放劳苦大众的工农子弟兵。他们奋勇当先,将粮食卸下船,干劲比将粮食装船的时候不知要大多少倍。岸上的百姓,看到船上的粮食又回到岸上,喜泪滂沱,仿佛看到丢失的骨肉又回到亲人的怀抱。

五百万斤粮食卸完,二十几艘船升高三尺,河水下降,岸边留下五指宽的水印,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这之后,韦正年打电话给省委候补书记、副省长张学斌。张学斌是韦正年在部队时候的首长。他们一起在朝鲜战场打过仗,后来又一同转业。他们在部队的时候很少见面,到地方后也是,因为级别差了好几级。直接打电话也很少有,除非迫不得已,就像现在。

韦正年仍然称张学斌为首长。他像报告军情一样报告民情。他在电话里报告说凤江县饿死人了,饿死不少人。根本原因是县委县政府好大喜功,谎报粮食收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提法极不科学。另外,公共食堂存在着极大的弊端,比如干部营私舞弊,骑在群众头上作威作福,动辄就是打骂,不给饭吃,有的作风坏到这样程度:吃干饭上前(怕被人吃完了),吃稀饭后上(前面稀些后面稠些),群众意见很大。现在农村问题非常严重。病人很多,特别是浮肿病很多、粗腿很多,妇女子宫下垂的很多,闭经的很多。许多村子的农户家里,大多数躺在床上,呻吟不绝。路上行人没有一个不带拐棍的,村上的小孩子瘦得不成人形。对于凤江县当下的不堪,作为县长的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除了检讨,他请求上级给予他最严厉的惩罚。但最最重要的,是当下的错误做法必须纠正,否则还会饿死更多的人。看到百姓因政策失误接连饿死,就像在战场上看到士兵因指挥不当成片倒下一样,痛心呀。

电话那边的被称为首长的张学斌副省长回答道:韦正年,你跟我讲的这些情况,你跟县委书记沟通了吗?商量了吗?你或你们,跟地委反映了吗?跟分管农业口的副省长汇报过吗?

韦正年说没有。

你TM的韦正年,你一个团长,不跟政委沟通商量,不向师部反映,不通过军事指挥的副军长,你为什么越级跟我汇报?你TM的胡来,也想唆使我胡来是不是?

听了老首长破口大骂,韦正年一边快速地动脑子一边说:首长,我敬爱的首长,情况危急,我不得不这样。我并不想越级汇报,但是……对了,您还是省委候补书记,宣传口不是您分管的吗?我跟您汇报的意思,是想请求您派记者下来,深入调查,把我们县目前的实际情况,报道出去。不能报道的话,写一个内参,反映给中央。宣传部门是您管的,我向您提出这个请求,就不是越级,对吧?

电话那头的张学斌迟疑了一下,说:你想得美,那我派一个女记者去,美死你。

第二天,记者就到了凤江县,还真是一个女记者,叫郑雅琴。她的美丽,韦正年无暇顾及和欣赏。当时,他就把她当成一名记者,只想通过她,为民请命。

记者郑雅琴的采访和调查,韦正年全程陪同。他亲自开一辆吉普,送她下乡,又徒步与她走村串寨。

七天的采访和调查,记者郑雅琴流的泪比流的汗要多。

临回省城时,郑雅琴问韦正年:你有什么建议?

韦正年像是准备好了,张口就来:三还原两开放。三还原是,吃饭还原,就是解散食堂;房屋还原,就是回家睡觉;小块土地还原,就是允许有自留地。两开放就是,开放水面,开放自由市场。

郑雅琴:如果你的建议不被认可或接受呢?

韦正年说:那我也要这么干,只要我当一天凤江县县长,就这么干一天。

郑雅琴说:是福是祸你准备好了吗?

我个人还是百姓?

个人吧。要么被表扬要么被批判,或者,要么提拔要么被打倒。

表扬或者提拔,我没想过。被批判或被打倒,我已有准备。

百姓呢?或因你的祸变得更加不幸,或托你的福而得福。

我命中注定,都是因祸得福。

对,你总能死而复生。

你懂得我的事情?

你的传奇就差没写成小说。何况,我还是你部分传奇的见证者。我也是上岭村人。二十年前躲避日本人的时候,我就和你同在一个洞里。我的父亲是韦文宝。

韦正年盯着自称是上岭村人和地主韦文宝女儿的郑雅琴,目瞪口呆。

我父亲死后,我母亲改嫁,我也改名改姓,叫郑雅琴。为了活着,不得不改。我母亲是我父亲的三姨太。

韦正年还是呆着不说话,他的眼睛动了动,飘忽着疑问。

郑雅琴补充说:那年冬天,在洞里躲日本人。我六岁。洞里那么多人,你进进出出,跑上跑下,舍生忘死。你肯定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

韦正年这才说:哦,你今年二十六。

苍白但是依然美丽的郑雅琴说:不像吗?

韦正年说:张书记派你来,再一次说明他是一个有胆识和卓识的人。他无论是指挥打仗还是处理民情,都是运筹帷幄、文武双全呀。

郑雅琴说:但愿我写的内参,能帮到你和凤江的百姓。但愿这个冬天,不会再冷。

多少年过去,韦正年想起郑雅琴出现的这个冬天,仍然感觉到暖意在心中荡漾。她的形象像不败的鲜花依然开放在他的记忆里。她的话语或声音像颠覆不破的铜鼓,只要敲打就会响起。在她走后的日子里,凤江县再没有一个百姓饿死。尽管凤江县的百姓把来之不易的幸福归功于勇敢智慧的县长,尽管这个年轻的县长在不久之后为此遭受批判和贬谪,但是出现在那年冬天的郑雅琴,是不能忘怀的。她就像一朵祥云,给饥馑的百姓带来希望和信心。她也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只要韦正年感到寒冷,她就会温暖他。而且,他望见,实际是预见,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会在若干年后某个秋天的夜晚,走进他的生活,同样像一团火照亮他黑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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