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粮
书名:顶牛爷百岁史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6590字 发布时间:2024-07-29

八分玉米地横七竖八,在热气腾腾的山谷中,像烧糊了的一块馍。

收玉米的顶牛爷,像馍上的一只虫子。

他掰的连同苞叶的玉米,大多先得把横着长甚至倒地的玉米杆撩起来,才能下手。被撩起的玉米杆子,萎靡低沉,晃晃悠悠,像从床上扶起的病人。被洪水浸过的玉米,像仍跳动和需移植的心脏,被他掰开、撸下,放至身后的背篓里。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玉米一包一包往后放。等身后的背篓满了或身体快承受不住了,他便走开,来到地头。地头出现几个箩筐,摆在那里。他把肩上的背篓放下,又抱起,将里面的玉米倒进箩筐。箩筐已经满了两个了,里面的玉米湿漉、温软,像屠宰病猪大卸下的蹄子。

他在地头坐下,旁边是还没有装上或装满玉米的箩筐,像摇篮一样被他照顾。他的目光在地头和地里两处转移,像是一面安慰摇篮里饥饿的孩子,一面期待奶水或其它食物的出现。成群的蚊虫被他的臭汗吸引,在他身边飞舞和盘旋,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部分蚊虫已先行抵达他的肌肤,享受人的美味。若在平时,他是能看见、听见和感觉到蚊虫的袭扰的,并予以驱赶、打击和歼灭,但此刻的他,对蚊虫的来袭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像是失去视觉、听觉和知觉一样。蚊虫的军团就像吞噬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一个八十六岁的心思全在玉米上的老人。

山谷中的玉米地全都横七竖八,跟他的八分玉米地一样。这是被暴风雨侵袭和山洪洗劫后的结果,无一幸免。未全熟的玉米被风雨和洪水接连侵犯,成片的倒下,不能再生长和成熟,像战场上年轻的士兵未放一枪就被突如其来的猛烈的炮火打死或打残了一样。而那些幸免于难的玉米,虽然竖立着,但枝杆和叶子也是被打得七零八落,像仗打完后活着站在阵地上的官兵,无不血迹斑斑或遍体鳞伤。

经历过战争的顶牛爷,看着眼前的惨象,忍不住将玉米与生命做比对,或联想在一起。他欲哭无泪,心如刀割。

八分玉米地是顶牛爷合法拥有的地,是村委会在土地调整时,代表政府分给他的。之前他一分地都没有,因为历史和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当过国民党的兵,解放初回到村里,地已经分光了。粉碎“四人帮”后包产到户那年,因为顶牛爷是单身,年纪已属老龄并纳入五保户之列,就没有给他分地。而顶牛爷拒做五保户,不领救济粮款,坚持要地。坚持了十年,在他七十岁的时候,终于得了一块地,就是目前的这块地。

这块国家的土地,使用需要纳税,就是要交公粮。顶牛爷从取得并耕种这块地的那年起,年年足额以粮抵税。他已经交了十五年的公粮了。

今年的公粮就在这块地里,从这块地里出来和出去,像往年一样。还有一年要吃的粮食,也要寄托在这块地。在遭受暴风雨和洪水袭击洗劫之前,顶牛爷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此刻,眼前的玉米地如此糟糕,像是腐烂了的一床竹席。收成是肯定大打折扣了,但争取时间,见好就收,把损失降到最低,顶牛爷是可以做到的,并且已经在做。

只见他抽完一支烟,喝了几口水后,站了起来。

他又一次进入玉米地,继续收玉米。

山谷中所有的玉米地,目前只有顶牛爷一个人在收玉米。其他的各家各户,都不见人影,就像他们不在乎收成一样。也或许他们仗着人口多劳力壮,全家出动一两天就收完了。但是他不行,他是单身户,只有一个人,而且老了。虽然能干活,但肯定慢好多。因此,他必须早下地。他得笨鸟先飞。他得驽马十驾。他得跛鳖千里。他得蚂蚁搬家。

山谷延伸至村子的道路上,行走着顶牛爷。他拉着车,车上是四箩筐的玉米。四箩筐的玉米,对别人不是很重,但对顶牛爷很重。顶牛爷不养有牛,他就是牛。他像一头老牛拉车,慢吞吞地,比蜗牛或乌龟快不了多少。车轮从太阳偏西开始滚动,一里的路程,停止时已是天黑了。

他这么起早贪黑干了四天。

这天,八分地的玉米全部收完。约十六箩筐带苞叶的玉米集中倒在堂屋的地板上,堆成一堆,像座小山。

闷热的夏夜,微亮的灯光中,顶牛爷在剥玉米,准确地说,是剥玉米的苞叶。这是收获后处理玉米的第一步。通常或者说往年,带苞叶的玉米可以留存数日,但今年不行。今年的玉米含了太多的水分,估摸是往年的一倍。多留一天,已腐烂的玉米会更加腐烂,不腐烂的玉米腐烂的几率就会增加。他首先得抓紧为玉米脱水。

苞叶被顶牛爷用双手撕开、拧断,扔在一旁。剥掉苞叶的玉米则放在另一边的竹席上。每包玉米都是如此。他重视每一包经过他手上的玉米,慢撕细拧,小心轻放,像呵护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小鸭。玉米的苞叶撕开后,水便渗漏了,从叶瓣和米粒缝里滴出来,濡湿顶牛爷的手。这些玉米的滴水让他的手凉,也让他心凉。

玉米的苞叶全部剥掉了,用时应该比收玉米少两天,因为顶牛爷少了走路的环节,又是日以继夜地干。他睡觉吃饭的时间也比平日缩短了。酒是暂时不喝了。

先行剥掉苞叶的玉米已成包在晒台晾晒,稍微干后被顶牛爷收回,陆续补上后来剥掉苞叶的玉米。仍然湿润的玉米铺开在晒台上,在阳光下,冒着气,像蒸笼里的窝头。有无数的小虫在攀爬和飞舞,它们是从玉米里逃跑出来的。有的过一会就死了,有的还没死。

稍干后收回的玉米,开始脱粒。通常脱粒也是人工,用一根竹签辅助。但今年的脱粒,竹签却不能用。玉米被水泡过,硬度不够,竹签会戳坏颗粒,造成饱满度削减。饱满度不够或不合格的公粮,粮所是降等,甚至是拒收的,与湿度超标的公粮一样。

顶牛爷交公粮,曾被拒收过一回。

就是他刚开始交公粮的那一年。他不大懂公粮的规格和标准,以为公粮够干和不含有变质米就可以了。他把晒干的玉米,挑拣走变质的后,按量送交。结果粮所验粮的干部只摸一把和看一眼,就拒收了。拒收的理由就是玉米饱满度参差不齐。他最后不得不跟别人家借粮补交,才完成了当年的公粮任务。

顶牛爷放弃了竹签的辅助,纯粹地用手脱粒。他先用指尖勾出一粒两粒,勾出一行来,然后顺着开出的勾缝,主要用拇指慢慢地捻,将米粒捻松动后,掰开、剥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慎重,像拔牙一样,生怕把米粒破坏了。一包玉米在他手上,被他辗转操持,像一名玉匠抚弄一块玉石一样。他对待每一包玉米都是如此。

被脱粒的玉米逐渐地多,丢在地上的玉米芯胡乱地增高,箩筐里的米粒像冬春河流的水位慢慢地涨起来。它们都散发着新鲜的、一点点臭的味道,有点像是渔获后存放过久的鱼桶里飘出的那种气息。这气味让顶牛爷焦急和忧心如焚,他得只争朝夕地干,和时间赛跑。他的老手不能停歇,哪根手指发僵了就换上另一根手指,右手全部麻木了就用左手。老腰酸疼了就站起来一会,手里还不忘操持着玉米。吃睡是需要的,但可不能过头,就像开车的司机在半途停车吃喝拉撒和眯一会眼睛就行。

玉米终于全部脱粒了,终于可以全部地铺到晒台上去晒。顶牛爷家的晒台是用竹子搭成的,有半人高。有两间房那么宽,晒八分地的玉米还有空余。

他坐在空余的地方,看晾晒的玉米。

强烈的阳光下,七张竹席上的米粒齐刷刷地展开,像一片地绽放的小花朵,或像干池子里正在结晶的盐巴。它们正在吸收热能,蒸发水分。它们还在晒干的初始阶段,像稚气未脱的童蒙。

戴草帽的顶牛爷手持竹竿,气定神闲坐在那里,像一个人在钓鱼。但显然不是在钓鱼,而是在守望他正晾晒的玉米。他要防着鸡从地上跳上来啄米,又要防鸟从空中降落偷食。他其实像个士兵在上岗放哨,时刻提高警惕保卫财产。粮食便是他的财产,这其中包含着他要上交的公粮。保卫公粮就是保卫国家财产。

果然有鸡和鸟蠢蠢欲动或虎视眈眈,它们从地面和空中靠近晒台,伺机行动,像企图偷袭阵地的敌人。顶牛爷挥动着竹竿,并吆喝着警告企图来犯的鸡和鸟。那些鸡和鸟看到威胁,自然不敢更靠近。它们在人伤不到它们的距离徘徊,与顶牛爷周旋,斗智斗勇。它们等顶牛爷疲惫、懈怠、打盹或者因故离开,以为总有趁机而入的时候。但它们显然低估了顶牛爷的智慧和毅力,大半天过去,依然无机可乘。

每隔两个钟点,顶牛爷就会放下竹竿,拿起竹耙。竹耙是翻晒米粒的工具,像是炒菜的锅铲一样。顶牛爷给米粒翻晒,也像是炒菜一样。他要让米粒均衡地蒸出水分,彻底晒干。他要保证交公粮的时候,验粮人员随便抽取几粒放进嘴里,用牙一咬,“嘎嘣嘎嘣”响。这样才少被验粮干部刁难,容易过关。否则还得去二次晒,或过风车,像往年多数的村民一样。

顶牛爷自从第一年被验粮干部拒收公粮,往后的十多年,他再没有被验粮干部为难。他上交的公粮,颗粒饱满,色泽明亮,不含水分和杂质,像是足金一样,让验粮干部十分满意。

他的公粮成为上岭村各家各户的标准或者标杆。只要是谁家与他同去,验粮干部就拿他的做样板,参照取舍。一致的认可,不一致的否决拒收。

因此,村里的大多数农户,都不愿意与顶牛爷一同去交公粮。他们不与顶牛爷为伍,与他错开交公粮的日子。没有他的公粮做样板,这样或许能蒙混、侥幸过关。多年的经验证明,撇开顶牛爷去交公粮,比与顶牛爷一同去交公粮,过关的概率较大。

在交公粮这件事情上,顶牛爷是孤独的,这点他知道。他独立独行或我行我素,像山林中一只被排挤的猴子,更像是草场一头不合群的牛。

鸡和鸟偷食不是问题,定时翻晒也不是问题,对顶牛爷来说,这些都可以阻止和做到。他唯一不能阻挠和改变的,是天气,准确地说,是下雨。

顶牛爷坐在那里,更多的时候,是观天象。他观察天上的云朵,注意每一朵云颜色、形状及厚薄的变化,以及感觉风的强弱、气温的高低,然后分析和判断会不会下雨,要下的是大雨、中雨还是小雨。如果判断要下大雨,那么晾晒的米粒就要及时回收。如果是中雨,那么要把米粒收拢,将席子翻卷将米粒盖上,再加盖一层薄膜。如果是零星的小雨,就暂且不管。他对天象的观测或天气的预感必须准确,否则,就麻烦了。

晾晒的第九天,顶牛爷注意到,空中像窝头一样的淡积云开始聚集,发展成高大臃肿、形似花椰菜般的浓积云,也叫“猪头云”或“乌云块”。“乌云块”很快蜕变成像高山的更加庞大的积雨云。“乌云块块叠,大雨来得急”。顶牛爷根据观测和口诀判断,马上要下大雨了。

他迅速采取行动和措施。所谓的迅速,就是他的身体所能发挥速度的极限。他八十六岁了,能有多快就是多快。所谓的措施,就是把晾晒的米粒收拢,铲或舀进箩筐里,再抱进屋。他独自地忙活这些,手脚并举,上上下下和进进出出,像一只蚂蚁搬着一个家。

收回到第七张也是最后一张竹席上玉米的时候,大雨哗啦啦下了。已收拢的米粒来不及铲进箩筐,也不可能搬回屋子。顶牛爷只能扯上塑料薄膜,将米堆盖上和包起来。然后他又扯上一片薄膜,蹲在米堆边,将薄膜张开撑起,像为米堆搭起一个棚,或打一把伞。他在薄膜下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薄膜外面或上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雨水积蓄在薄膜的凹槽,不断地被他推开、下流。他在密闭的薄膜下团团转,为的是几近晒干的玉米,不被淋湿。

雨一直下着,下了半天。顶牛爷在薄膜下活动了半天。他跟着雨在动。雨停了,他也没有了动静。

顶牛爷重新有动静的时候,天都黑了。雨也不知停了多久,蝉虫的叫声猛如潮水,像雨打芭蕉。蝉声让睡着或晕过去的顶牛爷醒了过来。他掀开了裹着他的薄膜,爬着下了晒台,回屋。

第二天天一亮,顶牛爷重回晒台,打开那被薄膜覆盖的米堆。经过翻检,他发现大部分米粒是干燥的,只濡湿了边旁的一小部分。黄灿灿的米堆,在初升太阳的映照下,像一座小金山。

全部的米粒晒干了,接下来是筛选。顶牛爷要先选出上好或上等的,作为公粮。其次是作为自己的口粮。劣质的留作牲畜食用。这都是历年的路数和规矩。

今年的情况特殊,就是说十分糟糕。玉米减收,而且溃烂较多,要想像往年一样保质保量是不可能的了。

但公粮却是必须保质保量的。

仍然是在晒台上,顶牛爷在筛米。他先拿着格子最宽的筛子,筛一次,把不合规格的米粒筛下去,留下大的和饱满的,再捡出杂物和变质的。今年的境况虽然不如往年,但筛选的程序和要求却必须像往年一样严格仔细。

沉甸甸的筛子在顶牛爷手上,被他盘旋、颠动,像一个使用中的石磨。小的和较坏的米粒从格子中盘下去,像泥沙俱下。灰尘和一些细碎之物则被颠起来,扬在空中,筛子一挪,嘴巴一吹,便散往别处,不在筛子里了。顶牛爷接着翻找杂物和变质的米粒,捡出来,疑似的也捡出来,扔在不同的容器里。

留在筛子里为数不多的颗粒,饱满结实、干脆光泽,粒粒像是一个模淘出的金子。

他整个筛选的过程,其实就像是在淘金。

今年收成的质量差强人意,质和量与往年比明显是颠倒了过来,好米少于了劣质米,就像一所好学校的劣等生多过了优等生一样。如果说有谁乐意,恐怕就是家养的禽畜了,它们往后的口粮,要比人多许多。

好在需上交的公粮选出来了,顶牛爷称了称,刚刚够,还冒出两三斤。就算到了粮所被验粮干部克扣,也不打紧。何况他已多年没有被克扣了。

剩下的事情,是等日子。

往年交公粮的时间是十月,哪天都可以。顶牛爷通常是十月的第一天,就是10月1日,就把公粮交了。他今年也不想改变。

现在离十月还有三十来天,他得等待。等待是轻松的,但也难受。选好的公粮摆在那里,心里踏实,但也生怕它受潮了或者被虫咬。

公粮储存在一口缸里。这口缸很大,没有存满。顶牛爷每天都要打开缸盖,看一看,检查一遍。隔它三五天,他还要把公粮舀出来,拿到晒台上晾晒,风干。他看护公粮,就像伺候月子里的母亲和婴儿一样,尽管他这辈子没有照顾过坐月子的妇女及孩子。

顶牛爷中年的时候有过一个老婆。老婆跟他生活了不到五年,就走了。她其实是逃难的时候被顶牛爷捡来收养的。后来日子逐渐好过了,老婆联系上了她的家人,顶牛爷就放她走了。

顶牛爷没有孩子,独自生活。他有个弟弟,见哥哥孤苦伶仃,曾想把其中一个儿子过继给他。他没有要。后来那个儿子又生儿子了,又想把其中一个儿子其实是他孙子了,过继给他。他还是没有要。

村里人认为,他不想养儿的原因,是与粮食有关。那时候他没有地。后来有地了,也仅有八分。八分地的产粮是不够两个人吃的。何况养儿的话,儿还要生儿,就更不够吃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顶牛爷一个人知道。他不说出来,任由别人说去吧。

交公粮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一早,顶牛爷就把打包好的公粮挑出家门。他来到离家不远的河边,上了一艘小船。那是他的船,捕鱼用的。他现在要用船送公粮,到上游六里的乡粮所。

秋天的红水河不红,变清了。水流也相对的和缓,像一头暴脾气的牛变温顺了。河水载着小船,小船载着顶牛爷和公粮。公粮放在船头的夹板上,实际是架子上。顶牛爷站在船尾,划船。

小船孤单地在河上行动,像沙漠中一名独步的旅人。早上的河流,是不大有船来船往的,即使是交公粮的月份。何况还有人故意回避,不与顶牛爷同步和同行。

顶牛爷慢慢地划船,船只慢吞吞地行往上游。他和船合拍、自如,像和睦的亲人或默契的同伴。但毕竟人和船都老了,又是往上游行,缓慢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人背着大包登山一样。

人船靠在乡里的码头,已是中午。顶牛爷拴好船后,将公粮挑上岸。他在岸上休息了一会,又挑起公粮,去往乡粮所。

粮所在乡中学的旁边,顶牛爷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每年至少都来一次,起码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每年这个时候,乡粮所人山人海,排队交公粮,排到乡中学里面去。二次晒的粮食,也铺满中学的操场。

但顶牛爷今天发现,粮所冷冷清清或空空荡荡,没有别人来交公粮。他进粮所都不用排队,更别说中学了。

粮所的干部今天也格外的少,具体地说,只看见一个人,散漫地坐在远离粮库的住房门口,抽烟。顶牛爷把公粮挑到锁闭的粮库前,放下担子。他望着抽烟的那个人,那个人丢掉烟,起身走过来。一走近,发现都互相认识。粮所的干部姓蓝,顶牛爷叫他蓝干部。蓝干部连顶牛爷的外号都知道,或者只知道外号。

蓝干部说:顶牛爷,你来做什么?

顶牛爷看着公粮,说:交公粮。

蓝干部诧异,也看着地上的包包,说:哪个喊你来交公粮?

顶牛爷说:没有哪个喊,是我自己来交的。往年我都是这个时候来交的。

蓝干部说:今年起不用交公粮了,你不晓得?

顶牛爷惊愣,说:不晓得,没有哪个讲给我听。他转念一想,说不会吧?人人都要交公粮的,光我一个不用交不好吧?

蓝干部以为顶牛爷耳背,大声说:所有的都不用交了。国家的政策出台了,取消所有的农业税,就是讲,所有种养的农民,都不用交公啦!你把公粮挑回去吧,自己吃!

顶牛爷更惊愣了,说:为什么?

蓝干部看上去有些烦,说:让粮所的干部一个个下岗失业,明白不?

顶牛爷摇头,表示不明白。

蓝干部说:国家富了,为了让农民更富,不需要农民再交公粮了。打多少粮食,好的坏的,都是自己的。这回你听明白了吧?

顶牛爷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他低着头,看着不再是公粮而是属于自己的粮食,既高兴又难为情,像看着一条独自捞到的无人分享的大鱼。

今天这个日子出大太阳,中午炽热的阳光直照空旷的粮所。

站在粮所中的顶牛爷,像地里的一棵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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