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捷与三人在丘上站了一会儿,见太阳已经跃出东方,使那水气与山雾泛着光辉,于是缓缓走下山丘。他们各自骑上坐骑,由金亭王国卫士护卫,慢慢地向上甘川跑去。甘捷一边纵马而行,一边回头看看落捷镇外的营寨,发现一只信鸽从远方飞来,盘旋片刻之后,落到了金亭寨中。
“听说黎峰将军进军顺利,已经迫使坎国与豫国投降,不知道这只信鸽又带来什么好消息呢?不如我派人去问一问?”甘冒看出甘捷心思,连忙向他请示道。
“坎国冷氏一族腐败无能,纵容坎爷、羊君等贵族鱼肉百姓,致使坎国民不聊生,灭国实在是不足为奇的。你派人去把信鸽带来,我得第一时间知道军情政事。”甘捷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往事。
三年前的深秋时节,黄金战团北上昭阳,曾经在占领陵水城之后,进入到坎国境内。那时,金亭王缇纣打算到肇安补充给养,没想到恰逢坎国侯冷渊重病,国中朝臣又怕金亭再顺路灭国,故而关闭城池不予相迎。由于离、咸两国亦拒绝招待金亭王,黄金战团才加速北上,进入威国境内六坊疆域,并在仙女湖击败四万威、武两国联军。
两年前的夏天时节,甘捷率领黄金战团残部回到廊中,配合济国新君魏武斩杀芒牟,最终保住被三国联军围攻的金亭步兵王师。整顿多日之后,金亭军队退向夏江陵水,甘捷就在那时离开部队,仅带着亲兵到了坎国。
当时,坎国之主已经易人,换成了冷渊之弟冷振继位。可是,冷振比其兄还不如,不但不开仓放粮救济饥民,还大兴土木在围猎场建筑行营,与坎爷、羊君押赌斗士,致使不少村落人迹难寻,许多人沦为野狼之餐。离开羚山的时候,甘捷就已经断言,坎国必将被天所弃,被崛起强国所攻陷。
从回甘湖土丘跑到上甘川问玄谷用了一个时辰,而实际上路途并没有这般遥远。一路之上,众人没有多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观察着周围的景色。这条狭窄而绵长的土路弯弯曲曲,好像一只鸡的鸡肠子,散发着一点泥土中含着干粪的味道。
进入问玄谷之后,甘捷慢慢地降下速度,打量着这座遍长松柏的峡谷。问玄谷两侧山坡起伏,野花野草仍旧恣意生长,尚未受到初冬寒气的影响,使得甘捷感受到阵阵暖意,心情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尽管问玄谷没有驻军,但是,这里已经在金亭王师掌控之中,甘捷觉得没有必要担忧。依照向方的指引,他们转过几个山坳,跨过一条浅浅的小溪,进入到一个幽静的峡谷之中。
鸟鸣山林花语迟,秋寒凝霜结碧庐。蝶飞蜂舞未有竞,早有贤人铸剑忙。
这个峡谷东、北、西三面皆是高耸崖石,只有众人来时的一个入口,而那入口连着更深入川内的崎岖山路。青翠的藤蔓攀附崖间青松,如同碧瀑一般垂挂下来,在已经稀薄的山雾间轻轻荡漾。崖间有大大小小的突石,上面长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还有小鸟搭的窝,偶尔可见鸟儿探头探脑。
崖下有高低错落的树林,大片青草地中长着虎刺梅、三角梅、三色堇与矮牵牛,吸引着成群飞舞的蜂蝶。一条小溪缓缓流淌,从树林后方泉眼涌出,绕过一块沙地之后,从唯一的谷口流向川外。
那片沙地不算大,大约有几十亩的样子,长了几棵大槐树,如同几个巨人一般。在槐树的树阴之下,有一个极为简陋的小院。院子两侧有菜地,木栅栏旁有鸡窝,一只小花狗正追着鸡来回跑。小院紧邻小溪,院子中央是一个茅草庐,好似一个位披着斗笠瑟瑟发抖的老者,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小院的东边有座剑炉,足有一人多高,基座是坚实的巨石,已经被烧得黑若木炭。剑炉旁边坐着一个人,正用布擦拭一柄新铸的剑。那剑浑身漆黑,好像一根长长的炭木,完全看不出金属的锋利。可是,甘捷只看一眼便知,这剑铸得极妙,于大朴大拙中藏着锋芒,绝非寻常宝剑可比。
距离小院百步之外,甘捷与众人下了马,步行前往溪边的剑炉。刺童与其他金亭骑士牵着马,选了一处有树阴的地方,一边为甘捷警戒,一边悄声地谈论着什么。走得更近了一些,甘捷看清楚那人的侧脸。
此人脸庞瘦削,留着长须,耳轮很大,头发稀疏。他穿着单薄的长衫,脚上穿着草鞋,腰间系了一条麻绳,微微佝偻着身子,聚精会神地擦着剑身,好像没有听到众人的脚步声。
“茅言大士,这一定是那把你苦心铸造的‘血腥之剑’吧!”向方大步走上前去,乐呵呵地对那人说。向方身材不高,相貌并不英俊,比甘捷年龄略小了几岁。
“如果乱天下者持之,这就是‘血腥之剑’;如果治天下者持之,那就是‘苍生之剑’。”茅言声音不大,但是中气很足,可见其剑艺与内功不俗。
“茅兄,这位是金亭王国大督甘捷,特意前来拜访大士,想与你交流治理天下的心得呢!”
“是吗?”茅言语气中带着讥讽,依旧没有抬头看甘捷等人。
“甘捷听说茅言先生有非凡的远见力,早就想来拜会请教,只是因为军务繁忙,才拖至今日前来。”甘捷言语十分诚恳地说道。此时,甘冒派回去取信的骑士出现在谷口,正向草庐方向奔来。
“你认为远见力是什么?是通过现在看到未来?通过现象看到趋势?还是从灵光一闪到习惯成自然?”茅言的语气依旧冷冷地,侧对着甘捷的脸转向北方,将后背对着众人。
“我曾经听一位贤者说过,万事万物的变化皆有规律,只要把握了其中规律,我们就能对未来有所了解,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看……”
“可是规律的变化远高出人的想象。”茅言的话打断了甘捷,令甘捷略微有些尴尬。
“那些星耀宇宙的规律,的确是扑朔迷离而极富变化的。不过,正是这些变化让贤者、智者着迷,让他们追随先贤的智慧去探究。”
“我的确没有想到,金亭大督会对这些玄妙的东西感兴趣,还愿意与我这样一介山野之人谈论。可是,假如甘捷大督思考过远见力,难道没有预见到金亭正陷入泥淖,将在铜古王国失去争霸天下的力量吗?”
“甘捷愿听先生指点迷津。”甘捷说话之时,甘冒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封信。甘捷微微点头,示意甘冒将信拆开,目光却盯着茅言的后背。
“我现在感受到火热的炙烤,一阵阵热浪即将袭来,使整个山谷陷入到煎熬之中,就如同拉长战线的金亭王国一样。”茅言的回答玄而又玄,使甘捷不得不看向剑炉,却发现那里没有一点火星。
“是啊!金亭王国面临前所未有的局面,正在向亚夏大陆的四方展示强大力量。”甘捷一边回应茅言,一边顺手接过甘冒拿来的信。
那封信上面写着简短的内容:当心猎火族。这是什么意思?被消灭的猎火族勇士会死而复生吗?这封信所蕴含的内容为何给人玄妙之感呢?
正当甘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感到头顶上飞过火球,一股股热浪从谷上高崖倾泄而下,落到了草庐周围的树丛、草丛之中。他抬起头向四下望去,发现一些赤裸上身的汉子,手里捧着燃着火的火球,继续向崖下投掷。紧接着,不少两手空空的汉子抓住藤绳,从崖上飞荡下来,不惜冒着摔在地上的危险。
金亭卫士们抽出长剑,朝着甘捷涌过来,聚拢到了一株大槐树下,封堵着各个方向。那些安全落地的汉子抽出腰间短刀,从四面八方扑向众人,如同海浪冲击着小岛一般。尽管甘捷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是看到他们投掷火球的技巧,便知这些人一定是猎火族人。
火在谷内燃烧着,虽然不大,却将谷口退路封堵,巧妙地使甘捷等人被困在原地,只能以剑炉、小院为掩护,抵挡这些异族人的攻击。一支火箭发出尖啸,钻过甘捷众人,射中小院的篱笆,吓得花狗汪汪直叫。
我太大意了。上甘川下的胜利让我有些忘形,以为顾温只会死守铜城,不敢再向金亭王师发动反击,却忘记猎火族是极其凶悍的,绝不会任由族人战死沙场。甘捷有些懊恼地想着。
可是,这些猎火族人怎么知道我来拜会茅言呢?难道是我的身边有人透露消息?究竟会是谁呢?甘捷一边想着,一边额头冒着冷汗,握剑的手心也出汗了。
这时,甘捷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一柄黑漆的剑穿过身体,剑尖明晃晃,露出了他的前胸,向下滴着血。甘捷回转头去,看到茅言正站在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
“我的亚夏族名叫茅言,但我更喜欢我的猎火族名:闽蚩。”茅言的嘴巴一开一合,但是甘捷已经听不到了,只看到眼前大火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