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端王,宁浅马上就想到了宫念,也就懂了那外强中干、穿着夸张的男子是什么意思。
“宫念让你们来堵我?”她看着闹哄哄的众人,选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激动”的,被人称“三哥”的男子。
“……”
他站好,作了一揖,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是:“姑娘这话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妥了?”
宁浅看着手中的纸,画上女子一身月白衣裙,发丝轻扬,秀丽端庄。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规规矩矩的一个正面,那作画之人却在一双本就妖娆的狐狸眼中平添了几分杀气。
“这是宫念所画?”她从画纸上收回目光,看向那男子。
“这……”那男子一改先前的淡定,犹豫道:“这画是庄主拿出来的,不过……”他面带试探地看着宁浅,“庄主先前去过天一阁。”
“天一阁?”宁浅心里琢磨着这三个字,她想应当和天一有关,而和天一有关就代表和宫念有关。
那么,也就是说,真是阿念画得!
她心里不可自抑地升起一股欢喜,面上却装得十分矜持,“可有说找我何事?”
“这……怕是要问庄主了。”
“……”
宁浅看向那个晕过去的男子,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道:“你们庄主胆子有点小?”
没得到回应,宁浅就没再多话,她走向所谓的“庄主”,正色道:“让开。”
她看着众人虽然不忿,但还是让开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先摸上了他的脉搏,后又观察了一下他的面部,确定他只是一时激动导致的晕厥。于是,她便按了他几处穴位,刺激他醒来。
见他睁眼,宁浅顿时往后退去,生怕再给他吓晕了。
她看着扶着人慢慢站起来的庄主,又仰头看了一眼天,道:“诸位弟兄,瞧这大太阳,该吃午饭了,我请大家吃酒,如何?”
“庄主,你说呢?”
刚刚站稳的男子听着宁浅的话,下意识地回答:“属下遵命。”
“那好,水上云,不见不散。”宁浅快速开口说着,又扔了一个小瓷瓶给那位三哥。
等她走远,那银衣金饰的高大男子好像才反应过来,拉着一人胳膊,一脸茫然,“小五啊,我刚才说了个啥?”
“庄主,您答应了她请吃饭。”
“不是我说,庄主,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应了,难道不明白“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庄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他的头,也不要他扶了,自己站好,“你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今天别吃饭了!”
“嘁~你说不吃就不吃啊。”
“你…”
三哥突然打断道:“庄主,小姐给了解药。”
“那还不快去给十二和十九服下。”
“是。那……水上云?”
“去!话都应了,还能反悔不成?”
他没好气地看向“三哥”,幽幽道:“三儿啊,你竟然都不心疼你大哥我!”
“咳。”他被这称呼雷得不行,赶紧回道:“我错了。大哥别这样,不雅。”
“话说不是大哥自己巴巴儿去了天一阁,又自告奋勇拿了画像来寻人?”
他先怼了一句,才装模作样提醒道:“方才小姐说不见不散呢。”
“你!”庄主“哼”了一声,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都愣着干嘛,没听到?”
他说完就一马当先朝水上云方向走去,因而便没看到他口中的“三儿”正拘着“小五”的脖子,神神秘秘地耳语着什么。
他们一行人来到酒楼,直接被引上了三楼。
几杯无忧下肚,宁浅看着面红耳赤的庄主,一边举杯,一边问:“兄弟怎么称呼?”
“哎,夫人折煞了,属下地一。”
宁浅继续敬酒,“地一啊,你们主子寻我何事?”
“嘿,还能何事啊,想夫人了呗。”
“哦?我怎么记得他不喜欢我啊?”
“害!怎么可能,这些年主子身边拢共就出现了夫人这一个女子,怎么会不喜欢呢。”
“所以,你们都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他喜欢我?”
宁浅的心起起伏伏,原是想着灌人酒,结果反而自己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生病了,要不怎么能被一个几面之交的人这般牵动心神,因他喜因他悲,为他担忧为他愁。
她左手酒杯右手酒壶,续了一杯又一杯,面上氤氲开朵朵绯红,眼里萦绕着漫漫水汽。
“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画像画得那么逼真,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
“可也许只是他画技了得……”
……
她蹙着眉,喝得忘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真的以为自己在问谁。
她顺着身体本能,摸了摸跳得热切,却隐隐作痛的心口,有些怀疑是不是毒又发作了。
她放下了酒杯,捂着心口,目光飘忽。
蓦地,喃喃道:“可是之前我为什么不会这么难受?”
“之前他不喜欢我,但我觉得只要我喜欢他便好。”
“难道我不喜欢他了?”
她垂头往心口看去,虽然目光仍旧没有定点,不过一瞟,她又端起了酒杯。却没有如先前一般地豪饮,反而紧紧握着酒杯,极慢地小口抿着。因为握得太紧,微微有些抖,但她顾不了这么多。
她似乎在想什么,以至于喝完一口,抿着嘴,许久才喝下一口。
倏尔,她手指一动,酒杯碎裂,清冽的酒裹着鲜红的血缓缓流下。
“难道,我已经不满单一的喜欢,还期望他能有所回应?”
“可……”她手掌攥得越来越紧,即便此时此刻,她依然清楚地知道他不喜欢她。他那么温柔,即便不喜欢,也从来没对她严辞相向,甚至他从一开始就言明了不会喜欢她。是她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她无知无觉地陷入难过中无法自拔,却在刹那间,手上传来一股温热。柔柔的触感,于烈酒灼伤的刺痛中脱颖而出,泛起阵阵痒意。
她歪头看去,迷茫中好似看到一个大掌抚在她的手上。
身前浮来淡淡茶香,她看着蹲在桌边的人,目光透着迷惘。
“孔相弋?”她朝那人踢了一脚,就要收回手,“干嘛,别碰我。”
她感觉轻轻掰着她手指头的那只手停了停,但她还是没能成功拽出自己的手。她瞬时不耐烦了,加重力气又踢了一脚,“孔相弋,皮痒了?松手。”
“别动,流血了。”
“嗯?”宁浅忽地坐直身子,没再踢人,而是用自由的那只手拽住了眼前之人的前襟,使劲扯了扯,“再说一句。”
“……”
没听到预想的声音,宁浅坐不住了,动了动身子,又开始试图抽出手来。
“你乖一点,坐好别动。”
宁浅耳朵动了动,这回似乎确定了什么,身子直直往前一凑,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对方,一眨也不眨。
“阿念?”
“夫君?”
如她所想,而宫念正无奈地看着胸前这颗脑袋。她凑得这么近,他都没办法看她的手了。
她靠得太近了,以致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墨色瞳仁里满满当当得映着的他。她原本撩人的狐狸眼中,此刻充盈着清澈见底的,甚至极为稚气的疑惑和欢喜。
他握着宁浅手指的手突然紧了紧,原先平和规律的呼吸也蓦地重了重,他此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选择听小五话,选择迈出天一阁的门,选择踏进这间屋,选择握住她的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宁…”
宫念两手陡然收紧,眼睛放大,他的眼里映着宁浅的眼,唇上贴着宁浅的唇。他心里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炸得他“魂飞魄散”。
他原本是右腿曲着膝,慢慢拿走宁浅手里的碎瓷块儿,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一下,没稳住身子,失力之下,向后倒去。
被宁浅这么一闹,他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是应该手向后撑住身子,还是向前推开宁浅……
最终,他左手撑地,斜着稳住了身子。他看着附在他身上,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直白地感受到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虽然他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被人喜欢,但……他想,她是个好姑娘,不该被辜负。
他注视着阖眼微笑,笑得满足又张扬,温柔又灿烂的人,手掌用力,半跪起身子,将人半转着翻了个个儿。
他扫了一眼喝得五迷三道的几人,抱着宁浅去了一间没人的屋子。
仔仔细细地把小瓷块儿都一一挑出来,又上了药包扎好,宫念才得出空。
他离开床边,朝左去到窗前,拎起书桌下方的椅子,大手一旋,在空中将其转了个方向。他坐下,侧身遥望宁浅。
她盖着浅橙锦被,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晕着殷红酒色。她眉目舒展,嘴角自然弯起,似是做了美梦。
年年花开,岁岁重来,佳期不总是,好梦不长有。
那深深浅浅的笑意,到底是因了一场美梦还是因了一场相见?
宫念看着宁浅安静的睡颜,四下无声,倦意袭来。他右手胳膊弯曲,肘部拄在椅背上沿,合手成拳。他闭上眼,头往右一歪,支在拳上。
窗外太阳下移,屋内明亮减少。一轮日落伴着一轮月升,不知是重逢还是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