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三千赤甲披辇道,十四州外启帝闉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闉yīn,十一真。
回目解:辇niǎn道,指皇帝车驾所经的路。帝闉dì yīn,京都的城门,十四州之外,则泛指不在大夏统治核心区。因此此处的帝闉实则指的是阳关。
此刻天光大亮,河北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羯乕与陈昌爚十余万大军已被牒云光截断归路,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放箭!”
牒云娄烦一声令下,漫天箭雨朝叛军中军射去,立时死伤无数。叛军抛盔弃甲而亡者不计其数!
“顶住,给朕顶住!”羯乕声嘶力竭呐喊,军正不停斩杀逃兵,仍旧止不住前军溃败之势。没藏玄苍、没藏厚土、羯兕、羯虬、羯胜、羯伐、羯威、羯振等羯氏诸将上前:“末将愿效死力,助陛下突围!”
“好!患难见真知!当真是朕肱股之臣!朕封羯胜、羯伐、羯威、羯振四人为征东、征西、征南、征北将军!与朕一道死战!”
“是!”
“众将士们,今日誓死报国!”
“誓死报国!”
羯胜、羯伐、羯威、羯振四将带头高呼,众将士士气大受鼓舞,然他四人眼望远处,无不叹了口气了:“兄弟们,若陛下能成功突围,今日有死亦为壮烈!”
夏王与群侠早与大军汇合,此刻正与牒云光等要员一道在前军坐镇,警觉一部叛军冲击前军,而一部后军却朝反方向突围。
军师将军牒云曲透过远望镜观看战局,对夏王道:“大将军,时机已到!”
夏王闻听军师将军之言,笑对牒云光道:“宏之,还是你来吧!”
“义昭殿下!末将等这一刻当真久矣!”牒云光爽朗一笑,当即传令:“新军听令!”
“新军听令!列阵!”
“新军听令!列阵!”
龙城新军阵法与古阵大异其趣,众将士竟一字排开,而后队亦整齐排列,顷刻而成方形阵列!
“哈哈哈!夏贼新军不精阵法!兄弟们速速随我冲击敌阵!杀他娘个血流成河!”羯胜、羯伐、羯威、羯振纵马狂奔,率万余铁骑死士奋勇杀至阵前不足百丈处。
“准备!”牒云光亲自挥舞令旗,龙城军一一从背后取下长物,解开油布,内里竟是一挺挺火枪!众将士早已装入弹丸,此刻瞄准叛军,只待一声令下!
众人无不注视战局。羯乕四将眼看已杀至阵前三十余丈之处。
“射击!”
随着牒云光一声冷喝,万千火枪齐鸣!战场之上惊雷大起!
羯胜手持长槊正欲杀入夏军,左眼、咽喉与胸腔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剧痛,顷刻间,眼中神采消散,跌落马下,魂归九幽!随他一道阵亡的还有数百亲随!
雷怒惊天,黄尘动荡!数千挺火枪齐射之威震惊天下!群侠与屠神卫众猛士观之无不色变!
“这火器威力竟如此巨大?!”胡太平面如金纸。
“大周之时,火枪便已存在,然尚需点燃引线,且其力未必能过硬弩,此物莫非已改良?” 崔顶天低头沉思,而在一旁的郭桐双喃喃自语,手臂颤抖:“世间怎会有如斯巧技?!这不可能!”
而谭定军、蒋根生、唐乐潮等人无一不愕然无语。吕万杰更咬紧牙关,面上青筋暴露,死死盯着龙城新军那一挺挺火枪漆黑之枪管。
“兄弟!”羯威眼见兄弟身死,心底悲愤难鸣,对龙城军将士怒吼:“夏贼,汝施妖法,胜之不武,有胆子与老子单挑!!”
羯威、羯伐、羯振三人即将冲至阵前,牒云光早已变阵,无数巨盾竖起,步槊斜耸,直待击刺敌军战马!而龙城新军第二列亦迈步上前,替换第一队,在巨盾间隙处瞄准。
“射击!”
令旗所致,万千玄黑铁石俨如幽冥之箭,一一洞穿叛军,所过无一幸免!羯伐、羯振二人身死,羯威身重五枪,兀自血战不退,竟杀入盾阵之内,而他坐下战马早已被长槊扎成刺猬一般,肠流遍地,大口喘息!
龙城新军前军大乱!
“真他娘的废物!大王,我去!”吕万杰长舒了一口气,在旁自告奋勇,夏王摇头叹息:“那人早已死了!”
话音方落,正在龙城新军中浴血厮杀的羯威忽而双眼大睁,身子几度踉跄,而后缓缓倒下,口中低吼:“妖法!妖法……妖……”
郭桐双、胡太平、孙伏威、高崇乾等众讥笑挖苦:“新军火枪固然厉害,可这近身死战的根基终究太过薄弱!且装填丹药极慢!若我等从旁偷袭,早已取其性命!”
“几位哥哥说的是!”唐乐潮一笑。
孙伏威却摇头叹道:“反之,若新军以火枪在背后发难,我等众人又有谁能自信挡下这必杀一击?”
“这个……”众人都觉此言过于沉重,无不默然。吕万杰怒道:“孙贤弟,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战场之上,一队队龙城新军不停射击,往昔需鏖战数日方才了局之事,今日竟只一个时辰便已开花结果。夏王眼望战场,从牒云娄烦手中取来火枪轻轻摩挲,仍旧叹息:“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羯乕军率众奔逃,不过十里便与陈昌爚部相遇。羯乕大怒,一把将陈昌爚从马上扯下来:“陈贼,枉我平日与你称兄道弟,今日汝竟独自逃命,弃朕不顾?”
陈昌爚冷笑:“到了今日,你这索虏竟还妄自称‘朕’!”
“朕先宰了你!”羯乕当即与陈昌爚厮打在一起,两军众将纷纷劝解,而身后火光又起,更有无数玄黑弹丸与众人贴面而过!
陈刓大急:“陛下,王上,此刻方是同仇敌忾之时!若再起争斗,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羯乕、陈昌爚纷纷起身,回望身后烟尘大起,随即苦笑叹息。羯虬上前道:“皇爷爷,孙儿甘愿断后!”
羯乕大惊,一把拉住羯虬,落泪道:“不可!如今我羯氏只剩下你和兕儿这点骨血,又怎忍弃之。”
没藏厚土、没藏玄苍,南宫极、陈义之亦上前跪倒:“末将等一道与羯虬将军断后!”
羯虬当先起身,羯乕虽为暴虐之主,临此生死之际,亦罕有流露真情,不顾众将士劝阻,奋力拉扯孙儿:“虬儿,回来!给朕回来!”
“皇爷爷!拜别!”羯虬眼含热泪,翻身上马,与众将士迎击夏军。
没藏厚土低声道:“大哥,一会若战况不利,你速速逃离,折返九锡门,不必管我!”
没藏玄苍悲痛欲绝:“你不与我同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身死,我亦要拖贼人同下炼狱!”
众人率仅有的数千死忠仓促迎击,而夏军屠神卫与龙城新军已经杀来!
屠神卫方欲上前,夏王轻轻摆手,身后龙城新军已在马上一字排开,继之万枪其鸣,没藏厚土身中二十余枪,立时身死!
“二弟!”没藏玄苍怒发冲冠,便欲与敌同归于尽,竟被身旁陈义之拉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我已查明,杀汝父皇者另有其人!”
“你是萧……”没藏玄苍被陈义之一把按住口鼻,几乎同一时间,又是万枪齐发,两人默契之极,同时在混乱中跃下马背,滚落山下。而羯虬、南宫极仍旧率军冲锋。
“擒贼擒王!射击!”夏王神色淡漠,令出如山,众将士一字排开,瞄准二将,无数铁丸仿似烧灼着炼狱业火,以奔雷之势袭去。铁丸轰穿胸甲,羯虬心口剧痛,自知死期将至,竟强忍剧痛手持铁槊,直取夏王!
吕万杰大怒:“大将军,待末将结果了他!”
夏王叹息一声,再度挥舞令旗,无数铁丸如漫天铁雨,将叛军尽数绞杀,唯余南宫极、羯虬二人。那南宫极身法利落,遁入密林中不见踪迹。羯虬跌落马下,口吐鲜血,竟仍旧手持长枪挣扎起身,步履蹒跚朝夏王走去。孙伏威心底不忍,策马而前,一枪洞穿其身。羯虬手握铁枪,眼中释然一笑,低声道:“谢了!”
孙伏威眼中含泪,持枪回转,夏王满眼青霜:“孙阿哥,汝可知错?”
吕万杰、胡太平、郭桐双无不大惊,纷纷下马:“大将军,孙伏威不知进退,冒犯大将军,求大将军绕他这次吧。”
夏王叹息:“你们起来,我只问他是否知错,而非问罪!汝等何惧?”
众人心底宽慰,纷纷起身。
孙伏威下马,单膝跪倒:“大王,末将当真不知。”
夏王点头:“汝错在,该用这把火枪在战阵之上将他击杀,而非用汝手中那柄长枪!”
众人大奇,孙伏威追问:“这确实为何?”
“因为……”夏王抬首望天,双眼似能直透云汉:“大时代将至矣!”
同一时刻,羯乕与陈昌爚败军已不足百人。马匹二十余匹,拼命奔行了二十里后,马力终于耗尽,口吐白沫纷纷倒毙于路。羯乕木然跌下马匹,心口一阵剧痛,顿时放声大哭:“虬儿!我的虬儿!你为何如此固执!”
羯兕眼圈亦红,走上前,将水囊解下:“父皇,且喝些水吧!”
羯乕将水囊踢飞,大怒道:“你这不肖的东西怎么还在此地?”
羯兕心中一阵痛处,不自禁攥紧双拳。羯乕似已疯魔,竟对天喝骂不休,众人眼见大势已去,从马匹行囊处抢掠金箔珠宝。陈昌爚大惊:“你们……你们都反了不成!”
那些败军冷笑:“王上,我们兄弟跟着您连战数月,时刻战战兢兢,今日王上与这厮败局已定,不如大家将财宝分了,各自散去,而后隐姓埋名,尚能苟延性命。”
“你……你……刓儿!刓儿!”陈昌爚气得浑身发抖,回望陈刓,却不见踪影。
“哈哈!王上,你还不知吗?陈刓将军早已趁乱逃命去了!”
“放肆!”陈昌爚大怒,败军眼中纷纷射出凶光,随即窃窃私语,又转过头来,面显豺狼之相。
羯乕似乎骂得累了,跌坐地上喘息,亦看到众人神情,惊呼:“汝等欲造反?”
“陛下何故言反?我等不过欲借陛下与陈侯头颅一用,以图富贵。”
众贼轰然大笑。羯乕左右寻不得兵刃,只拾起一根粗如儿臂的木棍,口中大呼:“兕儿!速速救驾!”
“父皇勿怕!”羯兕抽出幽冥剑从容应对,数十贼人似乎对羯兕心有忌惮,正在此时,无数刀芒剑气有如山风海啸,铺天盖地而来,立时将数十贼人斩成肉糜!
羯乕、陈昌爚惊骇无言。羯兕收剑而立,拱手道:“刀尊、剑尊,还不现身!”
一声猖狂大笑响起,陈义之手持长剑自树上纵跃而来,睥睨众人,神色极其无礼!陈昌爚大喜:“我儿救驾有功!来日自当封赏!”
“救驾有功?”陈义之双眼血红,便欲暴起一剑刺去,陈刓亦现身,怒道:“萧虺!你作死么!”
羯乕、陈昌爚惊疑不定。陈义之这才揭开人皮面具,冷笑道:“汝当真恭顺孝悌。”
“总好过你这欺师灭祖的败类。”陈刓收刀,陈昌爚上前一把抓住他:“孙儿,到底是怎回事。”
陈刓神色愧疚:“阿翁,一会王虔施展法术之时不要反抗,还可少受些苦痛!”
“你,你这畜生!”陈昌爚恍然大悟,便欲拉扯,陈刓侧身闪躲,陈昌爚扑了个空,跌在地上。
“我早已言之,汝便不信。” 羯乕冷笑,忽感两道暴虐目光射来:“你……你这贼子欲何为?”
萧虺嘻嘻一笑:“陛下将我们几个喝骂了两个多月,自该知道今日乃报应之时。”
羯乕心知必死,俯身拾起长刀,大喝一声当头劈砍,萧虺嗤笑一声,侧身闪躲一剑斜劈而下,将他傀儡肉身一刀两断!岂知那身子竟又渐渐合并一处!萧虺放肆大笑:“当真好得很,便将你这厮当做练剑的靶子!”
“士可杀不可辱!兕儿!兕儿!”羯乕奋力求救,岂知羯兕回过身去,竟不理睬!萧虺放肆大笑,纵身骑在羯乕头颈之上,用裤裆顶起面,恶毒咒骂:“今时已非昨日,竟还以‘朕’自居,实话告诉你,今日老子便是脱了裤子让你嘬,你也得给老子嘬!”
羯乕残暴成性,何曾受到过如此羞辱,当此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大力,竟将萧虺合身撞飞,伸开大手便欲拼死肉搏。萧虺初时一惊,待稳住身形立时施展剑术,羯乕立遭凌迟之刑。
猖狂笑声在林间回荡。
陈刓、羯兕皱眉,以为此贼本性邪恶癫狂,又岂知萧虺心底苦痛心酸。
“萧虺!你快住手!”碧玉蟾在灵台处大喝:“再这般下去你非入魔不可!”
萧虺并不理睬,剑出如飞,忽而右臂竟被羯兕抓住:“够了!”
羯乕如得大赦,起身躲在树后拼命喘息。
“他毕竟是我生身父亲。”羯兕言语甚是冷漠,萧虺嘻嘻一笑,抱拳一礼:“看在兄弟面上,便不与他计较。老子且去拉屎。你们别跟来。”
陈刓瞅着萧虺背影,心底说不出的鄙夷:“言语粗俗,匹夫!”
萧虺甩开众人,奔行到数里之外,这才掩面呜咽,却又不敢大哭出声。碧玉蟾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叹息。
哭了良久,萧虺才发问:“前辈,难道我师父当真魂飞魄散了?”
碧玉蟾不忍伤他心,只嗫嚅道:“也……也未可知,夏王神通广大,焉知不能寻汝师真灵所在……”
萧虺闭目,眼前一亮,碧玉蟾原神竟与欧阳云升有七分相似,仿佛自己又回到少时,起身便欲给欧阳云升端茶。原神既动,他便立时清醒过来,仍旧泪眼婆娑。
“那个叫陈刓的极不好对付,快些回去的好,莫要让他看出破绽。”
“是!”萧虺擦干眼泪,打起精神,用溪水洗了洗脸庞,再度回转,谁知竟看到羯兕正用脚猛踢其父羯乕,羯乕则在地上不住翻滚躲避。
“你这逆子!”
羯兕眼中含怒:“父皇,儿臣却是逆子,可我这逆子全然是父皇所逼,娘在日便屡屡遭你冷落,动辄殴打,在我七岁那年终于不堪忍受悬梁自尽,你竟将她弃尸荒野!可有半点人性?今日儿臣在军中虽竭尽所能,却仍旧日日受父皇羞辱,何曾感受过丁点舔犊之情,而父皇更将大位传给羯虬,来日又将置我于何地?”
羯乕怒骂:“汝这逆子何曾有一丝像为父,羯虬孙儿胜汝百倍!要朕传位给你,做你的清秋大梦!朕纵然千刀万剐,身入油锅,亦绝不可能传位于你!”
“畜生!畜生!”羯兕怒极生悲,眼中不自禁落泪,手中紧握幽冥剑,一股碧绿火焰自左手断指处升起,循着手少阴心经而起,游遍周身经脉,极具威势!羯乕莫名惊惧,不住倒退!正在此时,王虔与枏儿现身。
“邪剑尊!”王虔微笑走到羯兕身前,从怀中取出竹简,竹简中夹着一页书!
“英雄谱!”羯乕色变,羯兕接过那一页书,朝羯乕走去,任凭其如何呼喊,顷刻间化作一股黑气,被吸入那页纸中!
羯兕面色苍白,又复纵声大笑,周身被碧绿火焰包裹!
众人甚是惊叹,只有陈刓与萧虺方知厉害:“羯兕的幽冥神功大成了!”
“父皇!儿臣因祸得福,终于踏入无敌之境!当真是拜你所赐!哈哈哈!”羯兕疯癫大笑,王虔亦感毛骨悚然,只恭维笑道:“邪剑尊武功大进,可喜可贺!”
羯兕侧首冷笑,收敛全身邪力,将那一页书递给王虔,又经转手再给陈刓。陈昌爚恤然惊骇,早已两股失禁,竟不知闪避。陈刓叹了口气,陈昌爚亦化作一股黑气,被吸入其中。
萧虺这才从林中出来,枏儿瞪了他一眼。萧虺笑嘻嘻上前,便欲轻薄,枏儿眼含妩媚,闪身躲避,对众人道:“神主有令,速速折返九锡门!”
“还剩刀尊未曾折返。”陈刓话音方落,没藏玄苍亦来到众人面前,笑道:“多谢陈兄记挂。”
一个时辰之后,牒云曲亦率众人赶到这片林间,此处唯余满地尸骸,已不见羯乕、陈昌爚二人行踪。不过片刻,夏王、龚去疾、龚大䍃、王思远、苏鸷、韩剑戟与屠神卫众人亦赶来。
“活无人,死无尸,当真蹊跷!”吕万杰拾起多出的两幅金甲与兜鍪。
“若所料不错,元俌已用邪法收去了羯乕与陈昌爚二贼之魂魄。”夏王冷然。牒云曲道:“陛下,叛军魁首已死,当务之急该是平复河北局势。”
“军师将军所言极是。”
众人纷纷附和,正在此时,段质捷与范纭盽、周酢海三人竟在牒云娄烦带领之下前来。夏王大喜上前:“段小兄弟、范少帮主、周少帮主,莫非是有三老消息。”
段质捷性子腼腆,且聪慧异常,只微笑相对。范纭盽、周酢海二人则赞笑:“难怪大王能以绝少兵力大破羯乕叛军,如此料人先机的手段天下谁人能及。”
夏王大笑:“两位少帮主快带我去。”
周、范二人便欲转身带路,段质捷看到军师将军等众神色,劝道:“就不知是否打扰陛下军务……”
牒云曲掩口而笑:“陛下放心去便是,这里交给前将军处置,众人尽力辅佐,该当无碍。”
正在此时,又是两匹快马一南一西而来!
“喜报!西域大捷!”
“喜报!交州大捷!”
众将士与群侠大感振奋,两名探马翻鞍下马,单膝跪地,分别呈上战报。
“大将军,谢无忌将军亲帅七千将士,转战千里,顶风冒雪,一战击溃袁氏,将叛贼袁勜头颅传之北疆,卓陀部见大势已去,再度隐窜于大漠,西域叛军群龙无首,作鸟兽散!此刻河西王已派人接管西域事务,谢将军甚是挂念陛下,已在回返路途之中,想来已入玉门关,不日便将抵达中原。”
“大将军!交州叛军匪首伏诛,其一兵未发,一州之内数十郡县已全数平定!”
众人纷纷贺喜,夏王以手加额,喃喃自语:“患之,明德兄,我该如何答谢你二人!”
一个月前,既大夏永宁四年冬十一月末,河西王正在敦煌郡暗暗集结兵马,眼看大雪并无丝毫止息之征,心中不无忧虑。
谢无忌推门走入府内,笑道:“将军!大军不日集结完毕,便可出发了。”
长生皱眉道:“患之,我却有些打退堂鼓了,大雪自十余日之前忽降,现在外面已是天寒地冻,变数终究太大。”
谢无忌摇头道:“将军,正因天降大雪,贼人绝以为我军不敢来!而若再拖延下去,对袁氏与卓陀部便越发有利,待得来春,西域叛军定会一南一北,朝玉门、阳关杀来!”
河西王嘻嘻一笑:“小子,这都难不倒你。我原是打算吓唬吓唬你。”
谢无忌无奈苦笑。
“不过方才我也却有此顾虑,这雪来的当真不是时候!”河西王从炉上取来酒,二人正要饮,门外将士通报:“大王,我军将士劫获一细作,那细作自称是鄯善国王子。”
河西王与谢无忌眼发异彩:“带上来!”
“那骷髅……那人已饿的不能走路。”
“快!带路!”长生与患之快步冲出府邸,随那小校前去。
在一处营垒之中,众将士正严密看守一棕色卷须面目黝黑男子。那男子宛如恶鬼托生一般,眼窝深陷,形似骷髅。那骷髅所穿破烂棉衣上依稀可见金丝花纹。骷髅不停喘息,时不时伸出右手小口抓肉来吃,又不住朝外张望,强撑着欲闭合的双眼,困得急了,便又小口咀嚼一番。
“就是这人!”
那将士带河西王与谢无忌来此,二人方入内,棕色卷须男子一眼望向河西王,旋即扑通一声跪倒,爬行上前哭道:“求长生将军救救鄯善国!”
“你认得我?”河西王扶起那男子,男子拼命点头:“我是鄯善国大王子星靡啊,将军可还记得么?当年将军与皇帝陛下一同驾临我国,还是父王昆莫与我一同招待皇帝陛下和将军。”
“星糜王子是鄯善国有名的美男子,如今怎会变成这幅模样?”勇冠军仔细打量其眉宇,却有三分像,皱眉道:“来时路途如何,路上几日不曾吃喝睡眠。”
星靡大哭:“我父皇被叔父翁归靡害死,翁归靡又有袁家撑腰,便投奔了卓陀部,我自知无幸,在死士舍命保护之下这才逃离王都,今岁不比往年,一路之上历尽艰难,尽三个月才到了此地!”
河西王与谢无忌心底一沉:“三个月?玉门关外道路如此难行?”
星靡大惊,忙摆手道:“不,不!是小人记错了,是一个月,是一个月!”
长生冷笑转身离去,星糜死死抱住河西王大腿:“大王!我说实话还不行么!”
“再有半句虚言,立时便将你轰出郡城!”
河西王心肠刚硬之极,星糜心知其说到做到,当下和盘托出:“回禀将军!袁氏与卓陀部勾结,数月前将西域三十余国之主笼络一处,我父身受大夏皇帝大恩,不敢背叛,谁知竟被袁氏那奸贼勾结我叔父杀害。其时我并不在国都,而鄯善国又地处南北要冲,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于是你便来此地,可路上为何如此迟疑?莫不是见我大夏兵火遍地,起了观望之心?”长生步步紧逼,星糜惶恐,不停摆手:“不敢!不敢!我……怎敢如此?我爹继位之前,先王便喜爱叔父多些,最后因父亲是长子,这才无奈传位。是以叔父对我父亲早已恨之入骨,今次得了强援,焉能留我父子性命!我若停留国内又或向西只有死路一条!然走时毕竟仓促,当时我想,若一人三马,又无辎重,便将马匹跑毙了也定能到敦煌郡,谁知路途之中风沙不戳,我与数十仆人第一次出发路途受阻而将净水喝光,只得冒险折返,夜间在河道中收集水源忍饥挨饿再度出发,这第二遭竟俨如一只脚踏入地狱!”
星糜说道悲苦之处不由得痛哭。谢无忌心生怜悯,长生不为所动,仍旧逼问:“你出发时可带了司南。”
“带了!我被众侍卫护送出逃时,王城已然风声鹤唳,我所在外城距离王城虽有五十里,又与若羌国将士有旧,取了食物饮水等一应物品便不敢耽搁!然司南在第二次出发时终于丢失于大风暴中。我们便只能任凭骆驼与马匹所向而前,历尽九死,这才投奔将军!”星糜叹息。
“满口胡言!”河西王声色俱厉:“汝国中左右辅国侯、都尉、左右且渠、击车师君等国之重臣数十百人,外敌一至便全然反水?汝分明是假扮鄯善国大王子,来此刺探我军情。来人,把他轰出去!”
众将士便欲上前。
“将军错矣,前周时鄯善国户口千七百余,人口一万五千,历战乱五十载,人口锐减,至永宁二年方户口恢复至千五百,人口一万四千,而袁氏雄资百亿,死士数千,卓陀洪虎狼成群,战马十万余匹,二贼铁骑合来,小小鄯善国如何能敌?!”星糜泣血,从怀中取出一只酒囊:“将军!将军纵不信我,亦该信此物!”
长生接过,酒囊封口镶嵌黄金宝石,背面刻了一个‘卫’字!他这才大喜,一把拉起星糜。星糜来了气性,跪地不起。
“是本王的错处!大王子快快请起!”长生在金杯中倒入烈酒,轻轻一拉便将他拉起:“你受苦了!”
星糜感动,接过小口慢慢饮下,强撑着睡眼。
“我军来日欲伐叛逆,大王子刻愿做前军向导否?”
“愿意!愿意!现在便发兵,小人愿为向导。” 星靡起身,一阵无力感涌来,当时昏睡过去。
长生、患之相视一笑,对身后将士道:“此人甚是重要,立刻着人将他抬进府邸,严加保护。”
“是!”
“患之,且来!”
河西王拉住谢无忌再入府内,旋即来回踱步,良久道:“星糜王子所言不尽不实,此次大军出征之凶险仅在当年北征卓陀部之下!!不如我去,你率军镇守河西四郡。”
“将军!无忌敢立军令状,若不能为国家夺回西域,愿斩我头!”
谢无忌神色郑重,长生深为感动,拉起他,仔细嘱咐:“要去也可,但需最后答允我一事。”
“何事?”
长生凝视之:“君可曾读过《后汉书·班梁传》?”
患之立时明白,苦笑道:“无忌已知将军之意,是怕我‘性严急’,需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
长生笑叹:“如此我便放心了。患之,速速去睡两天,第三日上,发兵西域。”
谢无忌双手不停揉搓,眼中满是兴奋。他方走出帅帐,便听闻辕门外吵闹声,心口不自禁怦怦乱跳,待看清了那道倩影,立时惊喜大呼:“戫儿!”
闻诗戫怔怔立在地上,继而转身奔来,待相距丈许时,二人又强自克制感情,仍旧以军礼相见。
陈嵕极与陈烄在远处与西北军将士站在一处,远远望着二人。
谢无忌伸出手握住戫儿手掌,伸到一半便即缩回,正色道:“戫儿,你此时万不该来。”
闻诗戫神色坚定:“谢哥哥去黄泉,戫儿跟到黄泉,谢哥哥下九幽,戫儿便跟到九幽。”
“此去凶险万分,稍有差池,我与众将士便会饮恨黄沙,而你娘临死之前特意叫我照看你,此事并无融通余地。你回去吧。”谢无忌面色严峻。
“谁要你照看!”闻诗戫噗嗤一笑,将一副腰牌掏出,塞到谢无忌手中,旋即双掌击出,直取要害!更可怖者,还有无形气劲化作音波萦绕其间,扰乱敌手气机,教其防不胜防!
“这招诡谲正大兼而有之,力道亦奇大,绝非花招!戫儿武功已精进至一流高手之列?!”谢无忌大为惊奇,自知仓促间断然接不下这两刀,旋即抽身而退,低头再看那腰牌,竟是纯银打造,正面书为‘屠熊射虎,神策天兵’,反面书‘乙等’,当即惊喜:“戫儿,你竟过了屠神卫乙等考核?”
“那是当然,这还是大王亲自考核!”闻诗戫嘻嘻一笑:“这样便可随你去了么?”
谢无忌心头感动无以复加,伸手握住戫儿手掌,摸到她掌心处茧子,戫儿面红,忙把手缩回。
“此次随我前去的皆是虎狼之师,你一个姑娘,原是不大方便……不如,我去与河西王述说。”
二人正欲一同入府,谁知长生早已自内走出,在阶上背着双手笑吟吟看着二人。
“将军!”谢无忌不知如何开口,长生伸了个懒腰,笑道:“这位闻小兄弟既然武艺精熟,那便由你一起带去便是,本王乏了。来日再谈。”
谢无忌、闻诗戫大喜:“谢将军。”
三日之后,大雪竟在黎明时分转弱。河西王亲自为众人送行。而星糜再非前几日骷髅模样,更刮去胡须,一头金发配上碧眼高鼻,端端的异域美男子!河西王恍然,这才自唤起往时记忆,更对其一路嘱咐。
“大王放心,我定将大军带至国都!”
“如此最好!”长生与众人说话之时,一亲卫忽而送上一包裹,更对河西王贴耳数言。长生诧异,旋即微笑上前将那包裹递给谢无忌:“你哥哥怕你路上有事,又不能亲来,派人送来这包裹。不妨带在路上吧!”
谢无忌虽察觉河西王眼神异样,却因身怀主帅之责,只来得及接过包裹,将之抱在怀间,心中升起一团烈焰,仿佛能将冰雪尽融。长生神色动容,背过身去,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如此,五万大军便自敦煌浩浩荡荡出发,一半从玉门关出取北道,直奔疏勒国,一半兵力出阳关走南道,直袭鄯善国。谢无忌所率七千精锐便隐匿在南路大军之中。
闻诗戫与陈嵕极祖孙自与谢无忌同处前军一道而行。
“阿翁,将军既然要轻装急进,为何又在大军出发时如此高调?这样一来,敌人细作岂不知之甚详?且我军人马虽众,粮草亦耗费日多!”陈烄低声发问,陈嵕极微笑传音:“孙儿不必多问,那姓谢的小子自有主张。”
谢无忌一路大军出发后,便时常见天上往来飞鸟。副将乙弗靖皱眉:“将军,若末将所料不错,那该是信鸽,看其远去方向便是西域,待末将一箭射下来!”
乙弗靖便欲弯弓射箭,谢无忌挥手阻止:“慢!”
长史赵煊,副将乙弗靖疑之。谢无忌朝身后望去,大军队伍一望无边。
“谢将军,我军有五万之众,一路之上粮草堪忧!此时需疾速进兵。”赵煊皱眉叹息。
谢无忌轻笑,而后大声道:“大王何其固执,当此隆冬时节大雪纷飞,路途难行,如何建功!传我令,再行二十里便驻营。”
“这……”赵煊与乙弗靖大惊:“将军,行军如此缓慢,如何……”
“你二人欲抗命?”谢无忌大怒,二人不敢再问,当即传令。当夜大军陆续驻扎。
赵煊与乙弗靖心底焦急,二人已然找谢无忌两次谏言,尽皆被喝退,当下竟第三次一道而来。
帅帐之中,闻诗戫、陈嵕极、陈烄三人侍立在谢无忌身旁。谢无忌借着微弱灯光查看西域地形图。闻诗戫朝他怪笑。
“你这小娘笑甚?”谢无忌口唇微动,却未出声。戫儿嘟着小嘴:“大骗子!”
“我骗甚?”谢无忌又问。闻诗戫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外面,旋即肃然,却又难掩小儿女态。谢无忌苦笑无言。而赵煊与乙弗靖却身着便服手捧着盔甲走进帅帐。
“二位这是作甚?”谢无忌大奇。
二人将盔甲放在谢无忌身前条案之上,而后郑重拜倒在地:“将军,我二人是来辞行的。”
“这是何故?”谢无忌又问。
赵煊与乙弗靖恭敬道:“谢将军,我二人性命是将军所赐,本该誓死追随,以报大恩,然我两个生死事小,三军成败事大,将军言不听、计不从,我两个强留在此,亦无用武之地,不如辞官归乡。”
谢无忌笑问:“我如何言不听、计不从?你两个要走总要说个明白。”
众侍卫退出。陈嵕极与陈烄走到帅帐门前警戒。
赵煊这才叹息道:“当日说服大王进兵西域的是将军您;今日路途之上故意拖沓亦是将军您;如此反复,教我二人如何适从?”
乙弗靖亦起身道:“将军,所谓兵贵神速,若要进兵,便是去舍命一搏,而今将军莫非存了退缩之意?”
谢无忌大笑。
二人肃然道:“请将军明示!”
“赵长史,乙弗副将,今夜丑时叫前三营将士们起身,彼等皆是河西王精挑细选之猛士,该当日夜有备!待众将士饱餐之后便一人四马,轻装疾进,直插鄯善国!”
“是!”赵煊、乙弗靖大喜,急匆匆便欲退下。谢无忌伸手阻拦:“慢!”
二人自知罪大,不敢言语。谢无忌却将两幅铠甲取来,送还给二人:“来日路途遥远,两位再莫轻言辞官。”
“是!是!我两个再也不会!”
“将军赶我两个,我两个也不走!”
是夜,河西军七千精锐在谢无忌率领之下顶风冒雪前行,而大营中余下数万将士在后续几日缓缓子阳关折返,玉门关外亦为疑兵。
敦煌郡中细作得知谢无忌轻装疾进,无不惊惧,连忙发出消息。却不知后续飞鸽竟无一能飞过关外,而被尽数射杀!
西域鄯善国袁氏大营帅帐中,袁勜正阅读密报,而后将消息传给众将。
“果不其然,河西王却已出兵,其众五万,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议论纷纷,未有定论。
袁勜笑道:“河西王其败有二,分兵不如合兵,兵多不如兵精,我与卓陀部分属南北两段,若河西王攻破其一,彼亦破之,如今却分兵两股,如何成事,此其一败!兵法有云,兵贵神速,然彼大军拖沓缓行,粮草耗费日剧,焉能久乎?此其二败!”
众将纷纷附和:“将军高论!”
“将军!”袁奎面色灰败,又欲出言,袁勜笑道:“袁兄前次外出打探敌情,冻伤大好了么?”
“谢将军关心!”袁奎叹息,又道:“若将军信得过末将,便将守备之事交托给末将便是。”
众将无不大笑。
“将军多虑了!”
“如今天寒地冻,莫说河西王五万人马,便是五十万亦不能来!”
“冻不死他也渴死他!”
袁勜清脆击掌,众人禁声。
“袁奎,我知你忠心,既如此,便调拨给汝两千将士守卫险要,若有缓急,可速来报!”
“是!”
谢无忌七千精锐日夜奔袭,鄯善国大王子星靡一路之上与向导在前引路,然大军渐入沙漠,大雪早无,河流日浅,终于在第十日时耗尽所带净水。众将士又沿着荒漠硬土艰难行了数十里,竟开始有马匹倒毙。
星靡大惊,回转而来:“将军!大事不妙。”
谢无忌心生不详预感,将他拉到一旁:“何事?”
“山泉枯竭,我大军……水源已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