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华家中灯火通明。
门口左右两侧各挂着一个大红灯笼,木门以及窗户上贴着囍字和窗花,院内的地上也早早铺上了红毯,入眼之处皆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夜晚的热气沉闷滞重,像进到屋里来的等死之物。
电视屏幕里透出的光在斑驳掉皮的灰墙上投出一片蓝色,桌上杯子里的茶水也早已凉透了。
除了电视声,客厅里静悄悄的。
村长张松清和江有光夫妻俩围坐在桌边,三个大活人就这么干瞪着眼,谁都没有说话。
张松清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接通的瞬间,江有光夫妻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纷纷满怀期待的看着对方,希望能听到关于儿子下落的信息。
“啪”
张松清挂断电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指着江有光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我托人下山去追了两天,愣是没发现他的踪迹,手机里的定位跟踪也被解除了。现在倒好,明晚上门接亲人就要来了,你们家收了钱,新郎子却不见踪影,你让我拿什么跟墨家交代?!”
江有光摩挲着坑坑洼洼的桌面,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明天一早就麻烦村长您联系墨家,说我们愿意把那些嫁妆退了。既然他不愿意,那只好让他们再找其他合适的了……”
“老头子,你疯啦?咱们已经拿了三十多万还债,剩下的我都给了武聪,那八十多万早就不剩多少了。”罗梅花蹭的站了起来。
如今墨家给的那笔钱可以说是根卡嗓子眼里的骨头——吞不下,也吐不出。
“你是知道的,慧颖是个厉害的,她那势利眼的娘老子也一直瞧不上咱家武聪。武聪平时可没少在他们一家子面前受气。眼看着他俩结婚都两年了,慧颖肚子里还没个动静。一催吧,就拿钱说事。现在好不容易日子有盼头了,江华那孩子,怎么这么不让家里省心!哎哟,我这造了什么孽啊!”
罗梅花拍打着双腿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村长,问问让他出面调解,让墨家多通融几天。大不了他们两口子亲自去趟儿子的单位,找他身边的同事、朋友打听打听。
张松清听的心烦意乱,黑着脸打断了罗梅花:“你那儿子算什么东西,配让墨家等着?哪怕我这个一村之长,在墨家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实话告诉你们,那边定下的婚期,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了。不管怎样,明天晚上必须交人。真要误了大事,今后咱们谁也别想过太平日子了……”
他这话本来夹着火,可说到后半段,张松清的气势越来越弱,话里竟流露着几分惶恐。
罗梅花听了,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那些嫁妆钱打了水漂,哭的更加伤心了:“小畜生啊,我白养你了。你娘要是死了,那就是你害得啊!”
“哭哭哭,就知道哭!那孩子没出息,还不是你惯的!赶紧死屋里去给他打电话,别在这吵吵!”
江有光打发了罗梅花进屋,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自己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递到了张松清面前:“村长,其实我有个招……还记得咱村那个马长宇吗?”
张松清眉头一皱,接过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你是说马国兴他大儿子?”
“对对对,长宇他小时候不是在后山撞过邪嘛,烧好了以后落了病根,脑子一直糊里糊涂的,到现在还成家。我想啊,要是真找不着文德,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老马商量,看看能不能给他们些好处,让长宇顶上去。”
江有光说,反正马长宇跟江华年龄相仿,墨家又没见过江华长啥样;再说,老马家两口子上了年纪,正一天天的为那傻大儿的亲事发愁。这要是能谈妥,对双方来说都是件好事。
张松清陷入沉思,始终没有吭声。
江有光的提议虽然听着还行,却仍然存在许多不妥之处:且不说马国兴夫妻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帮忙隐瞒;他家傻儿子平白无故失踪,神水村那边又发现赘婿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两家人串通起来动了手脚。
墨家之所以选择江华,看中的便是对方的五行八字。自百年前起,他们一直都是按照这个标准选婿。虽然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想找个傻子糊弄过去,绝对是不可能的。
张松清越想越愁,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自己上哪去找个合适的人来顶替江华?
江有光在一旁揣度着他的脸色,心里估计自己这个计划对方怕是瞧不上了,不由扭头朝屋内的罗梅花吼了一嗓子:“电话打通了没?那畜生到底死哪去了?!”
正说着,院子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一般村子里的人到了时间,几乎都早早地歇下了。要不是为了江华的事,张松清也不会来这里商量。现在突然有人登门,且不说对方是谁,找江有光是为啥,反正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这个一村之长的存在。
张松清朝江有光使了个眼色,让他别乱说话。
江有光点头如捣蒜,忙说自己心里有数。
“谁啊?”
江有光快步走进院内,拔了门栓,小心翼翼从缝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借着月光,他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好看的年轻男人。
那人个子很高,背着一个旅行包,身形有些清瘦。
他那一身纯黑的衬衣沾了不少灰土,胸前微微有些潮湿,额前的碎发上也布满了汗水,看上去满脸倦容。
玉河村离景区日峰山不远,眼前男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他是外面来的游客。
“叔,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来这附近爬山的。今天下午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些意外,把脚给扭伤了。”
年轻男人说,等自己一瘸一拐的下山,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回城里的巴士。
他找了一路,总算幸运的发现了这座山脚下的村子。
“我在村里走了很久,别人家都黑灯瞎火的,敲门也不应,只有您这亮着灯。”
年轻男人面色诚恳,说完后生怕对方不答应,急忙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钞票:“方便的话,能让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吗?”
“这个……”
江有光见对方孤身一人,心里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个邪恶的想法。
既然这个外乡人自己送上门,不如就用他来顶替江华入赘。
只要一口咬死他就是自己儿子,无论对方怎么不承认,墨家最多也只会以为是江华不愿意结婚,在胡乱编借口而已。
这么想着,他脸上顿时挤出了个笑容,打开门将人迎了院:“没问题,那我就留你过一夜吧。来来来,咱们进屋说。”
“谢谢叔!”
成飞阳背着包,目光新奇的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瞧瞧,完全是副初来乍到的憨傻模样。
江有光将院子里的大门反锁,看着对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勤了。进了屋,成飞阳打量着四周,询问江有光道:“叔,您家是要办喜事吧?布置的真好看啊。”
“额……对,我儿子明天要娶媳妇。来,先吃点东西。”
江有光给对方递了个橘子,皮笑肉不笑的转移了话题:“小伙子,你叫啥,是哪里人啊?”
成飞阳也不隐瞒,将自己的信息如实告知了对方。
“江北好啊,大城市,又靠着海,经济老发达了。从你们那坐火车过来,得很长时间吧?”江有光关切道。
“可不是,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光坐绿皮火车就坐了整整一晚上。”
那年轻人应该是饿坏了,三两口干掉了一个橘子。他口齿不清的回答着自己的问题,谈吐间丝毫没有隐瞒,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小子。
江有光的心跳越来越快,余光瞟见对方背后房间的帘子动了一下。
他知道,此时张松清和罗梅花也在偷听。
生平没怎么做过亏心事的江有光有些亢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那你怎么想起来,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旅游啊?”
成飞阳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实不相瞒,大城市虽好,那工作压力也大啊。我这心里闷得慌,一气之下辞了工作,独自外出散心来了。家里人虽然反对,但架不住我已经走了,一来二去,就没怎么管。”
他说着,脸上又流露出几分愧色:“哎,我现在后悔死了。在外面吃了苦,才想起家里的好。对了,叔,您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或者电话吗?我的手机不小心丢山里头了,现在已经半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了,想跟父母报个平安。”
“哦哦,你等一下啊。我那手机在屋里充电呢,我去给你拿。你先喝水,喝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