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正式调令还没下来,派出所四位干警就开始盘算,排队请黄康贤吃饭了。他们商定私人名义一人请一次,从所长田殷开始,然后是教导员、副所长和另一民警。派出所公款请的一次,将留到最后黄康贤回局里报到的前一天。
但是到目前为止,四位干警一次也没请成,因为都被黄康贤婉言而坚定地谢绝了。
黄康贤谢绝的理由很充分和过硬,就是离党的十八大召开越来越近了,维稳工作也到了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吃请,不合时宜。
干警们的政治觉悟本来就有,经黄康贤这么一提醒和强调,就不再提请吃的事了。该走村串户的走村串户,该值班的值班。
九月十日这天,教导员、副所长和黄康贤都分头下到几个老上访户的家里维稳了,派出所就剩下所长田殷和一名民警值守。
苏春葵的丈夫韦昌英来到派出所。他神情悲愤,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像一个含冤喊冤的上访户。
事实上,他是来报告苏春葵被杀案的新情况的,并要求只跟所长田殷一个人谈。
关闭的所长办公室里,田殷和韦昌英一对一,面对面。
韦昌英说:“我怀疑,我老婆是被蓝彩妹或者黄康贤杀的!”
田殷震怒,霍地站起来,说:“韦昌英,不得胡说!你有什么根据怀疑你老婆是被蓝彩妹黄康贤杀的?还或者?你知道或者是什么意思吗?或者就是可能的……不,是要么是,要么不是,也不太对,总之或者,是不确定的意思。你确定吗?肯定吗?不肯定就不要乱说!”
韦昌英说:“我不肯定。但是我有根据。”
“根据在哪?”
韦昌英把放在脚边的包袱提到办公桌上,“在这。”
田殷说:“请打开。”
被韦昌英打开的包袱,露出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和一件黑色的筒裙。
“这套衣服是黄康贤送给我老婆的,我怀疑他和我老婆有一腿。然后可能嫌我老婆麻烦,所以杀了她。”韦昌英说。
“黄康贤跟你老婆有一腿?你老婆多大?三十五?四十?黄康贤多大?二十四!二十四的小男人跟三十五四十的农村妇女劈腿,这可能吗?你老婆活着的时候我见过的,有印象,好像没有刘晓庆赵雅芝那样,年老还貌美吧?”田殷质疑和奚落说。
“你怎么挖苦我老婆都行,”韦昌英说,“但是这两件衣服就是黄康贤送给我老婆的。没有那种事,他凭什么送衣服给我老婆呢?”
田殷指指桌上的衣服,“你怎么确定这两件衣服是黄康贤送给你老婆的?”
“我老婆还没死的时候跟村里那些女人婆说的,” 韦昌英说,“我老婆死后,我没办法再去南宁当保安,在家管孩子这段时间,有些话慢慢传到我的耳朵里,这些话就有黄康贤给我老婆买衣服的事,说是一件粉红色羊毛衫和一件筒裙,黑色的。我翻箱倒柜一找,果然有这两件衣服。”
“那蓝彩妹又是怎么回事?你怀疑她杀了你老婆。”
“蓝彩妹和我老婆打过架,打得很凶。杀人报复。”
“为什么打架?”
“还不是因为韦三得那个狗卵!我想你也懂的,韦三得没死的时候,蓝彩妹和我老婆都和他有一腿,这狗卵都死了还争风吃醋呗。”韦昌英说,“就是这次打架,黄康贤路过在场,说是劝架,实际是帮蓝彩妹打人,站在蓝彩妹一边,因为蓝彩妹是黄康贤义叔的老婆,他叫她婶。就是那次打架当场,我老婆苏春葵扬言要告黄康贤,不仅告黄康贤打人的事,还要告他别的事。别的什么事我就不懂了,总之是比打人更要紧的事。后来,他就送我老婆衣服了,我老婆也没有告他。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田殷抽着烟,思忖着。过了好一会,他开口说:“情况你反映了,我也知道了。我们还要调查的。你先回去吧。”
韦昌英站起来,收拾桌上衣服。
“衣服留下。”
韦昌英看着田殷,犹豫要不要把证据交给田殷。毕竟,黄康贤也是警察,又是田殷的同事。
田殷说:“信不过我你还来找我干嘛?”
韦昌英留下了衣服。
夜晚的时候,下村维稳的干警陆续回到派出所。在办公室苦思冥想了大半天的田殷,从动静中分辨出谁回来了。
田殷出去把黄康贤请进办公室,把门关闭。窗帘事先已经拉上了。
会面的环境虽然封闭,谈话却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田殷说:“康贤,关于苏春葵这个案子,有些事我要问你。一,七月六号那天晚上,你自告奋勇负责搜寻物证,就是找那把锯子。那么,掏粪池的过程中,你见到拿到了那把锯子,还是没有见到拿到?二,你和苏春葵究竟是什么关系?三,韦三得被杀,尚存的几个疑点,我告诉了你,吩咐你去秘密调查。十个月过去了,你是没什么发现呢?还是有什么发现没告诉我?”
连珠炮似的问题突然轰隆朝黄康贤袭击,把黄康贤的魂炸飞了。他僵在那里,像一具冰冻的尸体,
田殷接着拿出粉红色的羊毛衫和黑色的筒裙,摆在黄康贤的面前,“认识它吗?”
看见自己送给苏春葵的衣服出现在派出所所长办公室,照理,黄康贤应该有话要说了。至少,可以回答或解释三个问题的其中一个。
但黄康贤就是不说。什么都不说。打死也不说。或许,他现在跟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田殷振聋发聩的逼问将他置于了死地。
“那好吧,你现在可以不回答,”田殷说,“你今天下村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想好了,再回答我。”
黄康贤缓缓地起身,又缓缓地离开所长办公室。从他缓慢的起立和走动,可以看出他的艰难和沉重。
田殷的心也不禁为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