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黄康贤走进坡顶上韦昌英的家，是夜色苍茫的时候。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见丈夫不在家的苏春葵，是不想别人看见。他的确是有亏心、揪心的事来韦昌英家处理解决，害怕被别人发现，传出去就不清不白了。他以为偷偷摸摸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人不知鬼不觉，就能保住自己的清白。而对苏春葵来说，黄康贤这么晚才来，也是最恰当不过。她七岁半的儿子已经睡了。
苏春葵在黄康贤进房后，说了声外面风大，就把门关上了。这其实也是黄康贤希望的。他进房后没有寒暄，就把一个包裹递给苏春葵。苏春葵没有接，问：“这是什么东西？” 黄康贤说：“衣服。我前几天才有机会去县城，给你买来了。”
“你给我买衣服？”
“不是春节前那天，你们在田里头打架，你叫我买的吗？”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呀？”
“可我以为你不是开玩笑。”
苏春葵说：“好吧，都买来了，那我就要。”她接过包裹，又突然递回去，“给我打开。”
黄康贤乖顺地听从苏春葵的吩咐，因为他还有未了结的事。
衣服展露了出来。那是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和一条黑色的筒裙。黄康贤捧着都很耀眼的衣裙，羞怯地重新递给苏春葵。
苏春葵悦然地说：“好看。我这就换给你看。”
黄康贤忙不迭说：“不不，我走了你再试吧。”他把衣裙放在一张凳子上。
苏春葵请黄康贤去火塘边坐。黄康贤说：“我不冷。我在这和你说些事就走。”
“什么事？”
“关于昨天你和我爸说的那些事。”
“噢。我不记得跟你爸说哪些事了。说了也当过没说。”
“那就好。谢谢你。那我走了。”
黄康贤还没转身，就被苏春葵抓住了手臂。“只要你依我，昨天我跟你爸说的那些事就当没说过，”她说，“以后也永远不说。”
“春葵姐，”黄康贤说，把姐字咬得很重，“我不是已经依你，买了衣服了吗？”
“这不够。”苏春葵说。她一把拉过黄康贤，抱住他。“我要你睡我。”
“春葵姐，不要这样，这不好。”黄康贤说。他往后缩，想脱离开苏春葵的搂抱，但没实现。他的身体被搂得太紧了，像树被藤死死缠住了一样。
“哪怕睡一次也行。就一次。好不好？”
“春葵姐，你是姐呀！不能的。”
“我才不是你姐，也不做你姐。我是个年纪比你大点的女人。我也晓得我不配和你睡。可我是女人，我这把年纪的女人正好是没有男人就受不了的年纪。我老公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在外面打工。在家十五天喝酒打牌十三天，头尾两天拱我两次，每次拱几下子就完事。我本来是有男人的，好歹也是能让我快活的男人。可你把我的男人给杀死了。我不要你命和前途来偿还我，就要你用睡我来偿还我！”苏春葵哭诉说,对哭诉的对象软硬兼施。
在这个握有能置人于死地把柄的女人跟前，黄康贤知道抗拒是没有用了。他得忍辱做出牺牲了，或者说得和这个可怕的可怜的女人，做可耻的交易了。
苏春葵从黄康贤的沉默中感觉或判断到他的服从。她松开他，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臂。
黄康贤像一个盲人，被苏春葵牵着走。他跨过一道坎，进入了一间屋。
在这间屋里，黄康贤始终像一个盲人，只有感觉，没有视觉。他不敢睁眼看着一个凶悍饥饿的农妇，在生吞活剥他，享用他健美的躯体和器官，羞辱他的人格和骄傲。他只能靠想象，想象正在亲热他的女人，是他钟情的女人，具体来说就是唐艳吧——好啊，唐艳又回归了，又和他做爱了。她别具一格地吻他，舔他，甚至咬他，既温柔又粗暴，犹如蜜糖加大棒，让他兴奋、迷醉、投入和对抗。他毫无疑问地在高潮来临的时候，呼喊着唐艳的名字。
“唐艳是不是我们村那个唐运年老师的女儿唐艳？”
事后，苏春葵问黄康贤。她问得不温不火。
“不是。”黄康贤回答说。
“我也觉得不是。唐艳是个鸡。在南宁做鸡。你怎么可能跟鸡在一块呢。”
“苏春葵，我什么都已经依你了，”黄康贤边扣衣服扣子边说，“希望你说话算话，信守诺言。”
苏春葵抻了抻黄康贤衣服上皱褶的地方，“放心吧，我要是说出去就挨车撞死，跌粪坑死。”她发誓说，“跟你爸讲，那一万块钱我也不要了。其实我跟你爸要求加那一万块钱，根本不是想要一万块钱。唬他的。我的目的是想要逼你过来找我，和我睡觉，哪怕睡一次也值。”
“我走了。”黄康贤说。
“你还会来吗？”
“你的要求只有一次。我已经满足你了。”黄康贤说。
“我不在乎你跟我的时候想别的女人，喊唐艳的名字。随便你喊。”
“那是因为我瞎了眼。我不想再做瞎眼的人。”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慢慢想吧。”
黄康贤转身走出屋子时才注意到，屋子里有两张床，是一字排着的。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脸胖嘟嘟的，睡得十分的香甜。
溜出韦昌英的家后，黄康贤几乎就像是一只挣脱出铁夹子的野兽，亡命地奔逃。他慌不择路，后来连路也没有了。河水挡住了他。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像困兽在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