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011.09——2012.10）
1.
见习警察黄康贤去报到这天，马山县发生地震。
县城的大街小巷、广场，只要是露天的地方，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警察们在艰难地维持秩序。政府的公务员们分别插在人群中，站在高处挥手喊话，像恐怖年代慷慨激昂振臂呼唤的革命者，所不同的是，革命者是号召群众斗争到底，公务员现在是劝群众解散回家。
黄康贤从公务员的喊话中知道，这次地震的震级只有四级，而且震中是离县城有五十公里的大成乡。
黄康贤急忙掏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
父亲黄宝央在电话里告诉儿子，家里人和亲戚都安然无恙，只是猪圈的横梁断了一根，砸死一头猪。
黄康贤说：“我在市里的集训结束了，今天来县公安局报到。现在已经在县城了。”
黄宝央说：“太好了！这头猪死得真对时候，今晚我要摆几桌，庆祝庆祝！”
黄康贤制止父亲，“爸，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摆酒，第一，地震虽小，也是灾害，摆酒可是幸灾乐祸。你又是村干部，村主任现在。第二，我现在回县里当了警察，张扬不好，一定要低调。”
黄宝央说：“那我把猪肉腊起来。”
与父亲通完电话，黄康贤立即投入到维持秩序的工作之中。他没法像其他穿制服的警察一样，对违规的车辆和市民指手划脚，令行禁止，只能在群众中寻找需要帮助的人。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中暑晕倒的老人。他简单地对老人进行急救，比如解开衣扣、掐人中什么的。因为堵塞，救护车开不过来。黄康贤背起老人，借得警察的疏导，赶去医院。
获救老人的亲属来到医院的时候，黄康贤已经离开了。老人的亲属缠着医生护士打听，迫切地想知道救命恩人的长相和身份。医生护士都摇头回答记不清了或不知道。老人亲属责怪医生护士麻木不仁。医生护士感到很委屈。其中一个医生看着恢复神智的老人，手指指天，又指指地。老人的亲属不解，问什么意思？这位医生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只知天高，也应该知道地厚。”老人的亲属还是不解。医生又说：“这么跟你说吧，你妈生你下来到这个世上，你不要光以为母亲辛苦、伟大，而只感恩母亲，忽视了父亲的作用。”老人的亲属像是明白了，向医生护士道歉和致谢。
做好事不留名的黄康贤继续在滞留露天的群众中穿梭。他助人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因而引人注目。县电视台的记者嗅觉灵敏，像跟屁虫一样，摄像机的镜头一直追随他，像追随县领导一样。但黄康贤和县领导不一样的是，县领导会对着镜头讲话，黄康贤则拒绝讲话，还躲着镜头。
公务员们的工作卓有成效，群众的恐慌情绪和心理逐渐消弭。到半夜三更，滞留在露天的人已经很少了。黄康贤也找不到了可以帮助的人。他走进一家看起来便宜的旅馆。登记的时候，前台的服务员一下子认出了他，说刚在电视上见过他，“电视上说你是做好事的活雷锋，原来就是你，黄康贤！”服务员显得很高兴和荣幸，好像看见一个一线明星光临她的低级旅馆住宿一样。她还叫醒了她的老板。老板出来之前已经听完服务员的说明，见到黄康贤就说；“我让你免费住。我也雷锋一回。” 黄康贤当然不会贪图这小便宜，何况这旅馆本来就够便宜的了。
第二天上午，黄康贤去县公安局报到。他走进政治部办公室，办公室的科员也认出了他。报到不到十分钟，黄康贤就受到政治部主任蒙飞的接见。
蒙主任对黄康贤是十分赏识喜爱，像一个教练员发现一个体育苗子，或者像一个编辑发现一名文坛新秀。他说了一通表扬的话，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根据规定，新分到县公安局的人，都要安排到基层派出所锻炼一年。那么，你也不例外。我可以表态的是，我们县基层派出所有十九个，你可以任选一个。”
黄康贤说：“我不选。我服从组织安排。”
蒙主任又看了看黄康贤的履历，说：“你是大成人哦，要不这样吧？你就去大成乡派出所，怎么样？”
黄康贤说：“好的。”
“回家乡工作，熟人多，亲戚也多，求你办事找你办事的人也就多，办还是不办？怎么办？这是非常能锻炼人和考验人的。通常，我们是不轻易让警察在籍贯地任职的，因为那容易犯错误，甚至产生腐败。基本上是异地任职。但如果你在家乡经受住了锻炼和考验，就更有前途！我对你印象不错，公考的时候你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你工作一开始，亮相表现也很好，上了电视。那么我安排你回家乡工作，又干得好，漂亮出色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蒙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黄康贤说：“明白。谢谢主任！”
从政治部主任办公室出来，黄康贤去了一趟公安局的厕所。他在厕所里攥拳头，暗暗使劲。马山这次五十年一遇的四级地震真是来得太巧了，是算准了我报到的这天发生的吗？是为了助我成才、成名、成功才发生的吗？是天意吗？他想，难道上天要眷顾一个人，一定要出现一次灾害，让被眷顾的人出人头地、扬名立万？那么，唐山地震，上天为了要眷顾谁？拍《唐山大地震》的导演冯小刚？汶川地震，上天又为了眷顾谁？
想来想去，黄康贤想不出汶川地震为什么要发生?如果是上天为了眷顾某个人而让那么多人遭受灾难，那么这个人也应该千刀万剐。所以他认为马山地震在他报到的这天发生，只是巧合。他不是上天要眷顾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