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月5日,腊月二十一,韦波韦涛兄弟携妻小回到上岭村。
这是韦波韦涛兄弟俩出生的地方,是他们父亲的王国。因为他们的父亲韦江山是村支书,是上岭村最高的首脑。他们是上岭村统治者的儿子,是衣锦还乡,或者是荣归故里。
灰色丰田花冠小轿车徐徐开进村庄,像一艘客船驶进港口。泥泞的路像浑浊的河道,一茬一茬地迸溅污泥浊水,把汽车涂染成一头黄牛。
汽车像靠岸的轮船在一幢三层的红楼前停泊。那是韦波韦涛家的码头。韦波韦涛相继从车上下来,接着是韦波五岁的儿子下来,然后是韦波和韦涛最得意的妻子下来。
村支书韦江山早早就在家门口迎候他的儿子、孙子和儿媳们。毫无疑问这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最期盼的一天。即使作为村父母官的他爱民如子,当亲情遭遇民情,亲情永远是他心目中的首位。
他终于迎来了最自豪、骄傲和幸福的时刻。
最先向韦江山夫妇招呼和行礼的是二儿媳妇舒秀。舒秀是第一次登门拜见公婆。这位南宁艺术剧院的舞蹈演员,行礼的动作也异常地优美。她人尤其美。毫不吹牛地说这是历史上进入上岭村的最最美丽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现在怀着身孕,她也是最美丽的。她就像电视里的女大明星。但女大明星在电视里勾不出来,而她触手可及。
接着向韦江山夫妇招呼和行礼的是大儿媳妇王娟。这位相貌平平却拥有博士文凭、教授头衔的女人,现在也得礼拜只有小学文化的家公和文盲的家婆。她与其说恭敬家公家婆,不如说是对丈夫的抬举。她只有初中文化的丈夫凭什么征服了她并使她下嫁,这对娘家人和上岭村都是个谜,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两位儿媳妇一个美丽一个智慧,像是飞进山村的两只凤凰,光耀着韦江山的脸面和韦家的门庭。
当然更令韦江山高兴的是他的孙子。这是他生命和血脉的延续,是他们这支韦姓最重要的宝贝,希望和未来。
激动兴奋的韦江山当场把春节红包提前给了孙子,讨得了孙子的一个亲吻和“爷爷奶奶恭喜发财”的通俗祝福。
乐不可支的韦江山很快就变得灰心丧气。忧患又复生在他心中,并凝固在他脸上。他的忧心恰恰是为了孙子。因为祖坟被盗挖清洗,祖宗的尸骨流离失所。祖坟都不能保全,祖宗怎能保佑子孙呢?越是看着活泼可爱却前途堪忧的孙子,韦江山的心里就越是焦虑和苦恼。
他把大儿子韦波拉进屋,说出了请韦三得吃饭的打算。
父亲的打算与韦波不谋而合。不过,韦波的计谋比父亲的要高明很多,或者说阴险很多。
当然,韦波不可能把计划告诉父亲,他的心态跟黄康贤的心态是一样的。是父爱使然。他们之所以把这么危险的计划对各自的父亲隐瞒,也是因为爱父亲,还怕父亲坏事。
“后天吧,我亲自去请他。”韦波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父亲说,“你亲自去请他,说明我们诚心诚意。说不定韦三得这回就肯把你太公的尸骨归还给我们呢。”
“这是最后一次请他,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韦波说,他觉得这话说得有点露,“我的意思是讲,我们请他吃饭请了多少回了,这回他还不肯把尸骨归还给我们,我们不会再请他吃饭了。”
“这回请隆重点,杀一只羊。”父亲说。
“公羊还是母羊?”韦波说。
“公羊和母羊有什么讲究么?”老成世故的父亲纳闷地说。
韦波说:“韦三得火气太冲,公羊肉壮阳,我恐怕他火上加油,不好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事。”
父亲说:“那就杀母的。”
韦波说:“我听说有一种伏龙肝的草药,放在酒里泡了喝,能泻火,是吗?”
“伏龙肝哪是泻火呀?比泻火还要紧!”父亲说,“男人喝了是要伤元气和阳气的。有的女人嫌丈夫太猛太强,担心丈夫在外找女人,就偷偷用伏龙肝泡酒给丈夫喝。”父亲忽然一愣,“你打听这种药做什么?”
韦波直言不讳:“我想挫伤韦三得的元气和阳气,防止他暴躁和我们闹。他块头大力气大,要打起来我们兄弟俩不一定扛得过他。”
父亲想了想说:“也可以,这小子脾气是暴,又野蛮。”转念又一想,“不行呀,伏龙肝泡酒给他喝,我们请客陪他喝,不也得跟着喝吗?我们自己的元气和阳气不也跟着伤吗?不行不行!”
韦波说:“到时我陪他喝这酒就可以了。你和阿涛找借口喝别的酒。”
父亲斩钉截铁,“不行!要喝也是我陪他喝!我老了无所谓了。伏龙肝你不能粘,坚决不能!”
韦波说:“爸,韦三得是个很鬼的人,我是家里的老大,他喝的酒我不陪行吗?为了要回祖宗的尸骨,为了子孙后代,我这点牺牲算什么。何况元气阳气伤了,后面可以慢慢调回来嘛。”
父亲不再坚持,似乎儿子的话说到了根本上。
与家人吃完晚饭,韦波如约和黄康贤在村东的瓦窑见面。
韦波仔细查勘了瓦窑和瓦窑的周围,对黄康贤采取的行动地点表示满意。同时,对黄康贤发展做骨干的人也表示了认可。他赞赏黄康贤的每一个步骤、环节、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
最后,他们来到村口的古榕树下。
古榕像一尊神,静静地聆听着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大哥,到时候就把韦三得吊在这树上面,那树干。韦茂平他们四兄弟也来看过了,他们懂得怎么做了。”
“要做得像真上吊一样。”
“这个你放心,茂平叔他们捆绑东西很在行,也见过人是怎么吊死的。”
“遗书呢?再给我看看。……这笔迹像韦三得写的吗?你见过韦三得写的字?”
“是唐艳要得了韦三得的签名,拍照发给了我。我根据他的签名揣摩模仿他的笔迹,应该很像,再加上故意写错别字,跟他的文化相符,问题不大。如果是将遗书跟人一起埋了,有人证就行,更OK。”
“嗯。不错,可以。”
“大哥,你觉得后天有必要还请韦三得去你家吃饭喝酒吗?”
“必须的。一,我想做最后的努力,如果他肯把我祖宗的尸骨归还的话,行动取消。二,努力失败的话,我可以用酒,先伤他的元气阳气,削弱他的体力,这样唐艳和韦茂平他们行动起来容易些。”
“大哥,即使韦三得归还大哥祖宗的尸骨,我想,这计划也是要实施的,因为韦三得不只是跟个别人有仇,而是人民公敌。”
“好的。”
“我刚才说必没必要大哥还请韦三得去你家吃饭的意思,是想让大哥避免和韦三得接触,万一有什么可以不受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我韦波是那种贪生怕死不负责任的人吗?好汉做事好汉当我!”
“不是大哥,你听我……”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爱护我。康贤,我也正准备跟你说呢。除掉韦三得是我先提出来的,总策划是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有什么意外,万一出事,说白了万一被警察追查,逃不过去的话,我就一个人认罪,说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别人不相干。你,韦涛,唐艳韦茂平他们,全跟你们没关系。我不说,你们千万别自己跳出来找罪受。你明白我的意思没?”
“不,大哥,万一出事我来顶罪。”
“黄康贤!这个问题不许争论,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