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2
书名:上岭村的谋杀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8121字 发布时间:2024-07-21

4.




大二这年的寒假,黄康贤回家。

黄康贤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有一年了。他本来暑假是有一次回家的机会的,但是他留在了南宁打工。就是在打工期间,他重逢了唐艳。现在看来与唐艳的重逢,并不是件美好的事情。唐艳是个妓女,这千真万确。可是唐艳这名妓女,在那次分散之后,他想见都还见不着了。黄康贤很是郁闷。他想在南宁见不着唐艳,回上岭应该是能见着唐艳的,因为春节临近了,唐艳或许回家过年呢?

父亲黄宝央开着摩托车到圩镇上来接黄康贤。黄康贤去年回家的时候,父亲是还没买有摩托车的。黄宝央见儿子看着摩托车纳闷,朗声说:“这摩托车其实是你买的。为什么呢?因为今年你没要爸寄学费,爸就把你省下的学费买摩托了!”

黄康贤看着父亲的那条瘸腿,说:“你骑得了摩托吗?”

黄宝央抖起他那条瘸腿,“没问题,我不是骑来了吗。”

黄康贤从来没有开过摩托车,但在父亲的鼓励下,他做起司机了。

黄康贤驾驶着摩托车,战战兢兢地开在回家的路上。他身后的父亲不时指导着他。不一会,他居然能驾轻就熟了。父亲禁不住夸儿子聪明。自信的黄康贤还能边开车边和父亲说话。

“爸,我们村在外面的人,回来些了吗?”

黄宝央说:“有,你茂平叔两兄弟,民全叔两兄弟,都回来了。今晚我叫他们几个来我们家吃饭呢。他们晓得你今天回。”

“还有哪个回来了?”

“韦昌英好像也回了。”

“还有吗?”

“没有了。”

黄康贤不再问父亲话,似乎已经没有他关心的问题了,或者说他关心的问题,父亲已经说明了。

唐艳没回上岭。

从回家的第二天起,黄康贤每天都在村里转悠。他东张西望,逢民便嘘寒问暖,像一名微服私访的好官。

他专门拜访了他的小学老师唐运年。

卧病在床的唐运年意外地有人登门探望他,他陡增力气,起床了,来到厅堂。他看见来人是他的学生黄康贤,顿时眼睛放光。他相信黄康贤一定有女儿唐艳的消息。

黄康贤把在代销店买的两瓶丹泉米酒送给老师。这礼物明显不合时宜,因为来前他不知道老师生病并且已经滴酒不沾了。但是他的心意还是感动了老师。

唐老师说:“你还是学生呢。”

黄康贤说:“没什么,应该的。”

几句寒暄过后,唐老师直白心事:“康贤,你有唐艳的消息吗?”

黄康贤一惊,他本来是来打探唐艳的消息的,唐老师却把他当做了情报员。

“怎么?她还没有跟你说她哪天回家过年吗?”黄康贤说。他这句反问留有余地,关于唐艳的消息,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

唐老师摇摇头,“四年多了,她都没回过家,就写过一封没留地址的信。邮戳是南宁的。你在南宁读书,见过她吧?”

“南宁很大,”黄康贤说,他发现老师希望的眼神转变为失望了,“但是有一天,我们竟然巧遇了。”

“是吗?”唐老师的眼睛又瞪亮起来,“她现在在哪?”

黄康贤边思忖边说:“她嘛,那天,我们,遇见的时候,比较匆忙,就说了几句话,就分手了,再没遇上。”

“你有她电话嘛?”

黄康贤摇摇头,“那天,我留了我的电话给她,却忘了留她的电话给我了。”他说的倒是实话。

“那么她没打过电话给你?”

黄康贤撒谎说:“没有。或许她把我的电话给丢了。”

“她现在干什么晓得吗?”

“好像是宾馆的服务员吧。”

“哪个宾馆?”

“哪个宾馆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是蛮高档的宾馆的,我看她的穿着打扮也蛮高档,说明工资较高。工作生活待遇这方面,你可以放心。”黄康贤说,他想尽量用好话安慰唐艳的父亲。

唐老师的神情确实平定了些。他和身旁的妻子对望着,还把手放在了妻子的手上。他半老色衰的妻子此时已高兴得泪花绽放。

“她这几年不回家可能是因为工作比较忙,高级宾馆工作嘛,肯定是很忙,”黄康贤进一步安慰道,“或许今年说不定突然就回了。”他望着墙上少女唐艳的相片,还有奖状。那些小学初中时期的奖状并不比黄康贤获得的少。

“那她起码写信呀,”唐艳的母亲说,“她一定还在恨她的爸爸。”

黄康贤把脸转过来,看着唐老师,“唐老师,唐艳怎么会恨你呢?发生了什么事了?”

黄康贤这么一问,唐老师还亮光的眼睛瞬时布满阴云。他垂头丧气,一声叹息,“怪我一念之差,一时糊涂,我不该那样处理问题啊!不说了。要恨就让她恨吧。我这身病也活不了几天了。我也该死!”

黄康贤说:“唐老师,不要悲观。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唐艳今年要是不回来,我回南宁后如果再遇见她,我一定劝她回来,看望你们。”

唐老师夫妻对黄康贤的表态感激不尽,他们盛情地挽留黄康贤留下吃饭。黄康贤怎么可能有心情和好意思吃呢?他的腹腔里五味杂陈,十年五年恐怕也消化不了。

从唐老师家出来,黄康贤没有了在村里转悠的必要,他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村人,他也没有兴趣再和他们打招呼。他埋头走自己的路,当别人是陌生人。

忽然有人一声喝斥:“黄宝央的儿子,你给我站住!”

声音来自黄康贤的身后,应该是刚刚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叫喊的。

黄康贤站住了。

“你回头看看我是哪个?他妈的遇见老子一声招呼都不打!”

黄康贤回转身子,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黑着脸对他。

这人是韦三得。

“韦……哥,你好。”黄康贤不得不礼貌地招呼。

“什么韦哥,伟哥还是韦哥?啊?”韦三得厉声说。

“韦哥。”黄康贤小心谨慎地说。

“韦哥是你的叫的吗?啊?”韦三得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按辈分你得叫我舅公,你妈妈是我们韦家出去的,论辈分我是她叔,懂没?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没教养?啊?重新叫!”

黄康贤咬住牙不叫。

韦三得大踏步上来,一把揪住黄康贤的胸襟,“你叫不叫?不叫我一拳打断你的门牙你信不信?”

黄康贤还是不叫,不屈服的样子。

“你量我不敢是吧?”韦三得说,他扬起了拳头,“我敲掉你的牙,回去你再问问你爸的腿是怎么瘸的!”

“舅公。”黄康贤最终还是屈服了。

韦三得松开黄康贤,“这才像话嘛,”他说。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了。”韦三得说。

黄康贤刚转身抬腿,又被韦三得叫住。“等等。”

黄康贤只有又转过身来。

“哪天回来的?”韦三得说。

“一月十七号。”

“我问回来几天了?”

“四天。”

韦三得看看黄康贤来路的方向,“刚才你去哪个家窜门去了?”

黄康贤看见唐艳家就在不远处,知道瞒不住,就说:“我去看了一下唐老师。”

韦三得丢来一个讪笑,“看唐老师?是看他女儿吧?他女儿是不是回来了?”

黄康贤说:“不是。没有。”

“你是不是和唐老鸭的女儿好上啦?”韦三得说,他给唐老师起了外号。

黄康贤赶忙声明说:“没有。我都几年不见她了。上高中后就没见过她。”

“真的?”韦三得审视着黄康贤。

“真的。”

韦三得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想想哦,我也有好几年不见她了。好像也是你上高中那一年。她的处还是我破的呢。”

黄康贤一愕,好像心突然骤停一样。

韦三得见黄康贤愕然,说:“破处你不懂?” 

黄康贤摇头,表示不懂。其实他是懂的。

韦三得说:“破处就是开苞,开苞就是说,唐……唐什么啦?唐艳,对,她的第一次就是我给弄的,我是他的第一个男人。这小姑娘跟我弄完以后,出去就没回来过。这婊子养的,再见到她我一定弄死她!。”

韦三得的话让黄康贤如雷贯耳。他面如死灰地站在那,像一颗被雷击的树。

韦三得是什么时候走开的,他不知道。

黄康贤是父亲来拉回家的。

父亲黄宝央找遍了整个村庄,最后在河边找到了儿子。他发现儿子在河边用手在挖泥沙,挖出了一个深坑,边挖边狂笑,像个疯子似。任他怎么劝,儿子都不住手。鬼上身了,看来是。他想。他想扇儿子一巴掌,把鬼赶走,但是又不敢。

黄宝央不得不叫来他的生死兄弟韦茂平和韦茂双,借助他们的狠手,共同把儿子拉了回去。

三个父辈看护着黄康贤,对他又搓又揉的,帮助他恢复神智。他们一面为黄康贤按摩一面议论和分析黄康贤痴癫的原因。

韦茂平说:“康贤是不是被人放蛊了?你们想啊,康贤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肯定有人嫉恨我们的孩子有出息,所以背后使坏。”

韦茂双说:“我看不像中邪,而是患了花痴。想女人想的,他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憋久了又没地方放。”

黄宝央说:“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但到底是哪一种呢?或者两样都是?”

这时黄康贤突然开口了,“爸,你的腿是不是被韦三得打瘸的?”

黄宝央又惊又喜,喜的是儿子说话了,惊的是为什么儿子会问这个问题呢?“康贤,你饿了吧?来,快吃东西。”他边说边把筷子捧给儿子。

“回答我!”

黄宝央迟疑了一下,说:“不是。是我自己摔瘸的。”

“你骗我!”黄康贤说,“是韦三得打的,为什么要说不是呢?为什么要怕他?你还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呢。”

黄宝央说:“你今天见到韦三得了?”

黄康贤说:“没有。”

黄宝央说:“那你听哪个讲我的腿是被韦三得打瘸的?”

“你就说是不是吧?”

黄宝央说:“不是。”

黄康贤转向韦茂平和韦茂双,说:“茂平茂双叔,你们也不懂我爸的腿为什么被韦三得打瘸的吗?”

韦茂平说:“你爸也是跟我们讲是自己摔的。”

韦茂双说:“你爸腿伤的时候,我们还在南丹挖矿。”

黄康贤说:“韦三得这个村里的恶霸,为什么就没人治他呢?”

韦茂双闷头喝了一杯酒,然后说:“胆子小啊。”

韦茂平说:“不惹他就是了。”

黄康贤说:“你不惹他,他惹你呢?”

韦茂双说:“忍。”

黄宝央说:“你茂平茂双叔说得对,对韦三得这种恶人,第一是不惹他,第二是要忍。不惹他也是忍,都是忍。只能忍。村支书韦江山家的祖坟被韦三得刨了,他都还忍呢。”

黄康贤吃了一惊,“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韦波说呢?”

韦茂平说:“去年刨的。都晓得是韦三得刨的,村支书低三下四求过他好多回了,求他返还尸骨,但韦三得就是不认,也不买账。”

“也许祖坟不是韦三得刨的呢?”黄康贤说。

韦茂双说:“怎么不是他?铁定是他!方圆百里,除了韦三得,哪个敢刨村支书的祖坟呀?”

“那韦三得为什么要刨村支书的祖坟呢?”

韦茂双说:“这个你爸最清楚。”

黄康贤把视线转向父亲。

黄宝央说:“韦三得初中毕业的时候,有过当兵的机会,体检都过了。后来去当兵的只是村支书的儿子韦波。当时韦波的爸还不是村支书,是村文书,拿公章的。韦三得自然认为他是被村文书抹黑了,然后是被韦波顶替了。韦波现在过得那么好,转业工作在大城市,还娶了个博士当老婆,都是当兵当来的。韦三得肯定会想,如果当年他当得成兵,韦波现在拥有的一切他也会有。所以嘛,韦三得刨村支书的祖坟才能解恨,最重要的是要坏了村支书家的风水,让他们家的人以后倒霉,不再发达走运。”

听了父亲的说明和推理,黄康贤觉得合乎逻辑,也符合人的心理。他沉默下来,不再追问。他想过两天韦波就要回来过年了,见到他的时候,再证实一下。

两天后黄康贤见到了韦波。

韦波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妻子儿子没回,说是回娘家过节了。他在南宁歌舞剧院当歌唱演员的弟弟韦涛也没回,说是和女朋友订婚了,也是去未婚妻家过节。

韦波说起妻子儿子的时候,比较平静。“我老婆是家里的独女,回她家过年情有可原,我儿子还小,跟他妈去外婆家,也正常。”可说起弟弟韦涛的时候,韦波就来情绪了,“你说我这弟弟,婚还没结,跑去人家家过年算什么?没骨气!我是必须要回的!我再不回怎么办?我不回行吗?我再不回就真的被人看扁我们家了,以为我们家要败了,没落了。我韦波是不会容忍别人侮辱和损害我们家的。”

韦波的这番话与其是对黄康贤说的,不如说是给父亲韦江山听的。他想让父亲知道,对于大儿媳妇、孙子和二儿子不回家过年,要区别看待。还有,有他韦波在,他们家就不会衰败。

黄康贤现在是在村支书韦江山家的餐桌边。

黄康贤和村支书父子俩喝了不少酒,但他脑子还是清醒,能揣摩出韦波的话外音。韦波在讲话中提到了家族的衰败,想来祖坟的确是被人刨了。

但黄康贤不敢直问,也不够资格触碰韦波家庭敏感和忌讳的事情。可是黄康贤的好奇心理或求知欲望又是那么强烈。他想知道真相。

黄康贤迂回地提到了韦三得。在东拉西扯天南海北之后,他抓住韦波询问他父亲状况的契机,对村支书韦江山说:“韦伯,我听说我爸的腿是被韦三得打瘸的,是真的吗?”

韦江山缄默了一会,说:“这个嘛,说是被韦三得打的嘛,你爸又没声张和指认。说不是嘛,你爸的腿的的确确是被打瘸的,不像是摔瘸的。那么在上岭村,敢打你爸的人,还能有谁呢?”韦江山不愧是当领导的,讲的话既慎重,又含蓄和艺术。

“韦三得和我爸有什么仇?他为什么要打我爸?”

“可能,你爸管了该管的事吧,”韦江山说,“但是韦三得认为他不该管,所以你爸受了伤害。”

“什么事?”

韦江山说:“这个就不好说了。有些事情嘛,直觉是这样,事实也是这样,但是抓不到现形,没证据,只好吃哑巴亏咯。”

“韦三得这么嚣张和凶恶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治他呢?村里不管,难道乡里也管不了么?”黄康贤说,他的语气听上去有指责村政权的意思。

韦江山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好人怕恶狗啊。你爸也是村领导。”

一旁的韦波独自饮了一杯酒,忽然把杯子往地上一摔,杯子粉碎。“这条恶狗,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他不消灭,我誓不为人!”

黄康贤听到韦波这么诅咒韦三得和发毒誓,心想韦波家祖坟被刨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必再问了。

喝得半醉的黄康贤刚回到家,焦急等待的母亲告诉他:“你茂双叔发急病,快不行了,你去看看吧。你爸已经过去了。”

黄康贤急忙到韦茂双家去。

在临近韦茂双家的时候,黄康贤并没有听到哭喊之类的哀声,心想人还活着。他放慢脚步,把手电筒关了。他想平静和悄悄地进去,不想添乱。

堂屋里有一拨人。黄宝央、韦茂平、韦民全韦民先两兄弟,他们坐在火盆边,商量事。黄康贤进来的时候, 韦茂平发现了他。韦茂平起身过来迎候黄康贤。黄康贤问:“茂双叔怎么样?”

韦茂平说:“缓过来了。”

韦茂平引领黄康贤去里屋探望韦茂双。

里屋里居然只有韦茂双一个人。他躺在床上,背部垫着一床折叠的棉被。灯光照着他惨白的脸,反映着他曾受过的痛苦和折磨。他现在依然难受,因为他还呻吟。

韦茂双看见来探望他黄康贤,暗黑的眼睛露出弱小的光芒。他把一只手从被子下抽出来,伸向黄康贤。

黄康贤的手被韦茂双的手抓着,像是要从他的手上取暖。的确是,因为很快,黄康贤感觉不到韦茂双手的冰凉了。

“家门不幸啊,康贤,”韦茂双哀叹说,“我这骚老婆居然要毒死我。”

黄康贤愣怔。他看看站在一边的韦茂平,想从他那里要真假。

韦茂平眨了一下眼睛,证明韦茂双所言不假。

黄康贤的视觉回向韦茂双。

“我要是再多喝一口,就死定了。”韦茂双说。“奸夫淫妇,西门庆,潘金莲!”

黄康贤不得不再看韦茂平,目光还越过他的肩膀,投出里屋的门。黄康贤希望韦茂平告诉他西门庆指的谁,而潘金莲毫无疑问就是指韦茂双的老婆蓝彩妹了。他超越韦茂平的目光是寻找蓝彩妹,他往常称的彩妹婶。

韦茂平没有理会黄康贤,他上前几步,把弟弟韦茂双的手,从黄康贤的手上掰开,塞回被子下。“不用多说了。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办。”

韦茂平将黄康贤带出里屋,安插黄康贤在火盆边坐下。父亲黄宝央看了看惶惶惑惑的儿子,往火盆里加了两块木炭。

韦民全对离开了一会转回的韦茂平说:“我们几个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报警算了。”

韦民全的弟弟韦民先接着说:“第一,韦三得肯定不会承认是他指使蓝彩妹给茂双下毒。他肯定会耍赖。第二,蓝彩妹抢过和摔烂了有毒的酒杯,没有让茂双喝第二口,完了还通知我们过来抢救茂双,说明她反悔,心没有坏透。第三,只是蓝彩妹坐牢,意义不大,家里老小还没人管。第四,这是家丑,不宜外杨。”

黄宝央说:“当然,这是在蓝彩妹发誓和韦三得断绝关系的前提下,就不报警。”

韦茂平立刻说:“我去把人带下来。”

蓝彩妹被韦茂平从楼上带了下来。她披头散发,发上还有泥粉,像是撞过墙。她的两手并拢在身前,像是被手铐铐着。但她的手上并没有手铐。她是在准备被手铐拷上而已。她穿拖鞋,还是红色的,这说明什么?就是说她谋害亲夫的时候就穿这双鞋,丈夫死去活来了她也没有更换。

红色的鞋掩饰不了蓝彩妹此刻的衰老和难看。黄康贤知道,蓝彩妹其实比他大不过十岁,并且几天前见她的时候都还是很好看的。杀人使人快速朽化和丑陋。

蓝彩妹站在韦茂平、韦茂双、韦民全、韦民先、黄宝央和黄康贤对立面。除了黄康贤,与她对立的人都是她丈夫的亲兄弟和胜似亲兄弟的兄弟。他们这几兄弟一起挖过矿,一起遇过难,又一起活命。蓝彩妹还清楚,黄宝央的那条腿,正是为她丈夫韦茂双而断,也可以说因为她而断。三年前的那天,黄宝央阻止韦三得去和她幽会,腿才被韦三得打断的。当韦三得在幽会的瓦窑,告诉她他打断黄宝央的腿的时候,她觉得韦三得过于残忍,也觉得黄宝央多管闲事。现在看来黄宝央真是个重兄弟情义的男人。但是那时直到毒杀亲夫的那一刻,她都被没有这种觉悟。她被情欲冲昏了头脑,也被韦三得纠缠不休。尽管她晓得她不是韦三得唯一的女人,但她就是离不开他。她的确觉得丈夫的存在,是她要和韦三得长期亲密的障碍。所以韦三得唆使她毒死丈夫的时候,她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与韦三得长期亲密的自由。毒鼠强是她买的,也是她倒进酒杯里。丈夫喝了第一口后还说,没我们几兄弟一起喝酒,酒就是不好喝。正是这句话震慑或唤醒了她,也救了丈夫的命。她想丈夫的这几兄弟晓得丈夫是被她毒死的,肯定饶不了她。所以她夺过杯子并摔烂了杯子。喝了一口毒酒的丈夫毒性还是发作了,他疼得像女人难产一样张牙舞爪。她用丈夫的手机第一时间通知了黄宝央。黄宝央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她直截了当跟黄宝央说韦茂双喝了一口有毒鼠强的酒,这极大地帮助了黄宝央对韦茂双的抢救。黄宝央迅速泡了肥皂水,为韦茂双灌肠。当韦茂平、韦民全、韦民先到达的时候,韦茂双已经吐得一塌糊涂,捡回一条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如何处置谋害亲夫的她。她被丈夫的哥哥韦茂平带到楼上,锁了起来。现在,她被带到楼下,接受她丈夫兄弟们的审判。

治保主任黄宝央俨然是主审法官,因为他坐在最中央,其他兄弟就像是陪审员。而大学生黄康贤像什么呢?报社记者。看来这审判是要公正、公平、公开的啊!

黄宝央清了清嗓子,问:“蓝彩妹,你为什么想毒死自己的丈夫?”

蓝彩妹:“我没想毒死他。想毒死他的话我就不会通知你们来救他了。”

“但是你在你丈夫喝的酒里下了毒,是不是事实?”

“是。”

“是哪个唆使你在你丈夫酒里下毒?”

“没有。”

“是不是韦三得?”

“不是。”

“蓝彩妹!这种时候你还想保韦三得,先想想保你自己吧。”

“我有罪,随便你们把我怎么样都行。”

“蓝彩妹,你和韦三得的事情,我是晓得的,你也是晓得我晓得的。要我在这里戳穿你揭露你吗?旁边可是有孩子。讲出来可是很丑脸的。我可是想给你留点脸面。”

“我不是怕没脸面。我现在哪还有什么脸面呀?”

“那你怕什么?”

“他讲了,如果我讲是他唆使的,他会杀了我全家的人。”

“韦三得真是这么讲的吗?”

“他讲了我才怕。”

“蓝彩妹,今天你干的事,只要我们报警,你就立刻被抓去坐牢,你晓得吗?”

“晓得。”

“你能保证从今往后,和韦三得一刀两断吗?”

“不断不都是还得断嘛,都坐牢了。”

“如果我们放你一马,不报警呢?”

“我保证。”

“你还能保证从今往后,和茂双一心一意过日子吗?”

“我保证。”

“那好。”

黄宝央站了起来,庄严地口头判决:“经我们几个弟兄审理商量,关于蓝彩妹毒杀亲夫一案,现判决如下:一,由于案犯蓝彩妹在毒杀亲夫过程中主动终止犯罪,并有悔改表现,不予报警。第二,蓝彩妹从今往后,不得与韦三得来往,断绝与韦三得不正当的关系。第三,罚蓝彩妹在韦氏列祖列宗前下跪谢罪。谢罪后,再到丈夫韦茂双身边下跪,请求原谅。宣判完毕。蓝彩妹,你服不服判?”

蓝彩妹噗通给对面的男人们跪下。

黄宝央纠正说:“不是给我们下跪,是给韦家的列祖列宗下跪。”他指着堂屋正方的韦门宗亲位,“到那去。”

蓝彩妹跪爬到韦门宗亲位前,谢罪。完了,她朝着丈夫所在的里屋,跪爬进去。

一宗杀人事件就此了结。

耳濡目染处理过程的黄康贤随主理的父亲回家。路上,他忍不住批评父亲,“爸,你们这样处理不对。简直是无法无天。应该报警,彩妹婶和韦三得应该也必须受到国家法律的惩罚。”

父亲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看儿子,又照向黑咕隆咚的村庄,“康贤,在我们上岭村,我觉得最懂法律的正是韦三得啊。因为他懂法律,所以他能钻法律的空子,逃过法律的制裁。他进了多少回派出所了晓得吗?每次进去不到一天就放出来了。法律拿他没办法呀!韦茂双被下毒这件事,只要韦三得不承认是他唆使的,还是拿他没办法。惩罚不了韦三得,光拿蓝彩妹去坐牢有什么用?还不如留她下来,那韦茂双起码还有个老婆,他小孩还有个妈妈,你说是不是?”

父亲的话像病毒,传染给了黄康贤。他很快变得和父亲同心同德,犯同样的病。

黄康贤其实比父亲还多一样病——思病。他想念唐艳,想得睡不着吃不香。别人是春节长胖,他却掉了十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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