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个月里黄康贤和唐艳又约会过一次。是黄康贤约的唐艳。
那是星期六的中午。唐艳比约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来到南宁大学。黄康贤早已经在校园大门口等着。他穿着唐艳给他买的boss衬衫,粉色的,看上去非常精神,像一个有潜力的小老板。
唐艳这天的打扮很淑女,没有涂脂抹粉,卷发也拉直了,小刘海恰到好处地掩盖额头稍高的部分,使脸蛋变得更加的匀称。浅色小翠花连衣裙得体地在她身上焕发淡雅、端庄的风采。黄康贤觉得她比真正的女大学生都要优秀。
唐艳看着黄康贤的扮相,也满意地笑了。黄康贤今天这么精神,有她的几分功劳——要没有她买的一千八百元的boss衬衫的衬托,黄康贤的土气是不会消掉那么多。
他们今天约会的目的地是南宁民族学院的韦波家。
昨天晚八点的时候,黄康贤给唐艳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我去民院韦波家,你愿意同我去吗?
一个小时后,唐艳才回信:去干嘛?
黄康贤:韦波请我去他家吃饭。
唐艳:请你又不请我,我去不好吧?
没关系的,都是同村人。他一定会欢迎你的。韦波是不知道你在南宁。
我先忙,等下再聊。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唐艳 23:07:明天几点去?
十点.我在校大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好。
唐艳和黄康贤坐上一辆出租车去南宁民族学院。在车上,唐艳解释迟到的原因是因为去发廊做头发。“匆匆忙忙弄了两个小时这头发,没弄好。”她说。
黄康贤说:“我觉得挺好的。”
唐艳说:“我穿这裙子合适吗?”
黄康贤说:“很合适。”
“我们迟到那么久,韦波不会不高兴吧?”
“我已经告诉过他可能会迟到。”
“你怎么说的?”
“我说,学校开运动会,我的田径项目比原定时间推后两小时。”
唐艳瞋了黄康贤一眼:“撒谎。”
黄康贤嘴角动了动,不出声。
“韦波知道你带我去他家吗?”
黄康贤说:“我没告诉他。”
唐艳瞪着黄康贤,“那不行,不好的,我不去了!”
黄康贤说:“我说过没关系的。等见了面我再说明就行了,就好了。”
“你怎么说明?”
黄康贤说:“等到了再说。”
“你是不是还没想好?”
黄康贤看着唐艳,“那你帮我想,怎么说?”
唐艳想了想,嘴瞥过一边,“我不想,看你怎么说!”
黄康贤只好闷头一路想。
南宁大学离南宁民族学院不远,五公里路。出租车很快到了。黄康贤和唐艳在学院大门附近的商铺下了车。
黄康贤本打算只买几斤水果,但唐艳加买了许多东西,有两瓶剑南春酒,两条蓝真龙香烟和一箱莫拉菲尔水牛奶,价值接近两千元钱。
钱当然是唐艳付的。
黄康贤说:“买的太多了,跟我的身份不符。”
唐艳说:“你就说是我买的,跟我的身份符。”
黄康贤说:“你什么身份呀?”
唐艳把手里的货物一抖,“认识我这么久你不懂我什么身份呀?你傻呀还是瞎眼呀?”
黄康贤说:“今年七月遇见你后到现在,我们就见过两次面,今天是第三次而已嘛。”
唐艳说:“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马上告诉你!”
黄康贤见周围人多,忙不迭说:“你不用告诉我,我知道啦!”
唐艳说:“我是干什么的?你说。说呀!”
“我知道就行啦,说什么说。”
唐艳眼含泪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还跟我来往,还带我去见别人。”她把货物全塞给黄康贤,“我不去了,不去给你丢人!”
黄康贤央求说:“去吧,都来到这了。去吧,没关系的,啊?”
“不去。”
“我不觉得丢人!觉得丢人我今天就不带你来了!”
唐艳身子一个震颤,像触电似的。但立马恢复了正常,不哭不闹了,像七窍都通了似的。
两人拎着东西,走在校园里。黄康贤熟路,领唐艳来到了博士楼。
唐艳很惊讶,“韦波是博士呀?”
黄康贤说:“他爱人是博士。”
“韦波不是部队当兵转业的吗,怎么能找了个博士当老婆呢?”
黄康贤说:“这说明韦波有本事。我们上岭村的人,有本事。”
唐艳说:“切,个别的。除非将来你也找博士当老婆。”
“我才不找博士当老婆。”
“为什么?”
黄康贤食指往嘴唇边一贴,“嘘,别说了。我们上去了。二楼。”
一摁门铃。门立刻就开了。
南宁民族学院保卫处干部韦波现身。“康贤来啦。”
黄康贤说:“大哥好。对不起来晚了。”他看着唐艳,“大哥,这是唐艳,唐运年老师的女儿。”
唐艳仿日本女人柔柔地鞠躬,“大哥好。”
韦波笑脸相迎,“哦,好好,知道知道,请进请进。”
韦波的博士妻子对黄康贤和唐艳也算热情,可能是见礼物不轻的缘故。她三岁的儿子看见莫拉菲尔水牛奶,屁颠屁颠地扑过去,嚷着要喝。唐艳打开奶箱取了一盒给他。他在母亲的提示下说了声“谢谢阿姨。”
饭菜已经备好了,不算丰盛,但有特色。白切鸡,蒸腊肉,黑山羊肉炖黄豆,油炸马蜂蛹,韦波说这些料都是从家送来的。黄康贤、唐艳看见这些菜就觉得亲切,因为原料来自上岭。
但是更亲切的还是因为家乡人聚在一起。韦波、黄康贤、唐艳普通话对谈中不时插进壮话,后来干脆全部讲壮话了。韦波的妻子听不懂壮话,但还是一副虚心和聚精会神的样子听着。
韦波问唐艳:“小唐,现在是不是也在读大学呀?”
唐艳说:“没有。”
“那在哪里工作呀?”
“我在酒店做服务员。”唐艳说。她瞄了一眼黄康贤,想知道他知不知道她在撒谎。
黄康贤协助撒谎道:“是红林大酒店,做领班。”
韦波说:“那不错呀,红林是五星级酒店。工资还可以吧?”
唐艳说:“还可以。两千多吧。”
韦波抓起已开喝的剑南春酒,说:“今天买这么贵的酒来,还有烟、牛奶,以后不要这么破费了。”
唐艳端起酒杯,敬向韦波夫妇,改用普通话说:“我敬大哥大嫂一杯!”
一旁的黄康贤赶忙端起酒杯,“我们共同敬大哥大嫂!”
韦波的妻子接受敬酒后也回敬黄康贤和唐艳,“来,祝你们幸福!”
黄康贤和唐艳对韦波妻子的祝福表示感谢,然后他们互看了一眼,都没有发现对方脸红。
这天的午饭吃了很久。韦波和黄康贤都喝了不少。第二瓶剑南春喝了一半的时候,韦波的妻子控制不让喝了。韦波便不喝了。看来当女博士的丈夫是必须得顺从的。
唐艳洗了碗后,才和黄康贤离开韦波家。
两人没有立即返程,而留在校园里散步。
南宁民族学院面积比南宁大学稍小,但风景和情调丝毫不比南宁大学逊色。这里有著名的红豆湖,古老硕大的红豆树遍布湖的四周,漂浮在湖面和撒落在湖岸的红豆比比皆是。游走在环湖林荫道上的男女大学生络绎不绝,这些男女大学生只有少数拿着书本边走边读,而多数则勾肩搭背、牵手揽腰,更有甚者相拥而卧在草地上卿卿我我。这无疑是读书学习、谈情说爱的天堂。
黄康贤和唐艳走在湖畔。他们踩踏着路面无法绕开的红豆,寻找更僻静和幽深的去处。
被酒精刺激和鼓气的黄康贤此刻正是胆子最壮是时候,他勇敢地抓住了唐艳的手,像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斗胆或缺德地摘走公园的一朵花一样。这是黄康贤现实中与唐艳的第一次肉手接触,也是他恋爱路上迈出的真实一步。这一步虽然迈出,但黄康贤还是很紧张,额头的汗水就是他紧张的写照。他把唐艳的手越攥越紧,生怕失手。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唐艳怎么会拒绝他呢?她的手在他的手掌里软绵绵的,像一只温顺却遭虐的雏鸡。
得手后的黄康贤得寸进尺,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红豆树下,黄康贤抱住了唐艳,并吻她。
黄康贤是不会接吻的。或者说,他的吻很不到位和不地道。他只是用唇亲唐艳的脸和唇,像父母亲自己的小孩一样。唇与唇的接触,他以为这就是接吻。如果不是唐艳探出舌头,诱导他的舌头,让双方的舌头在唇际间会合,在口腔中交融、吸允,黄康贤的初吻就是幼稚的或不完全的吻。
黄康贤吻得如火如荼,这得益于唐艳的循循善诱和引导。只有初中学历的唐艳现在俨然成了大学生黄康贤情爱课的导师。
仅仅吻是不够的,黄康贤觉得,对于渴望性爱的他来说,吻不过是大餐前的小点心或一杯羹。这小点心或一杯羹满足不了他。他的情欲现在已经燎原起来,他所有的器官都在膨胀、勃起。他需要发泄,迫切需要。
四年来他的每一次发泄,幻想的对象都是唐艳,一次也没有变动过。此刻他不用再幻想,也没必要变动。真实的唐艳就被他如狼似虎般擒拿、碾压着,像一只不会反抗的梅花鹿似的,任由他玩弄、摆布。玩弄够了,玩弄还不够,他要撕了她,吃了她。
可这是在校园呀,在公共场地呀,怎么敢来真的呢?怎么能解决困难呢?
唐艳看着黄康贤痛苦得可怜的样子,说:“我们去开间房吧。”
黄康贤说:“可是,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唐艳说:“要不,别再抱着我了,分开了,慢慢会好受些。”
黄康贤说:“不,要抱。”
唐艳看了看周边,树林里可见人影,她和黄康贤依靠的树干虽然巨大,但还是遮挡不出随时杀射过来的眼光,万一有人误走误撞过来,就玩完了。有伤风化还不打紧,伤了黄康贤的阳气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唐艳这时又想起她的一个东北姐妹讲的故事,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树林里办事,办得起劲的时候,一只熊从身后舔了男人的屁股一下,这男人吓得魂飞魄散,从此以后彻底萎了。她决不能让这种不幸在黄康贤的身上发生。怎么办呢?她是那么的喜欢他,百般情愿地想让他满足。这几年她不知让多少男人得到满足,何况黄康贤是她真心喜欢的男人呢。
情真意切的唐艳想到了一种方法,也想到了她带来的一把伞。
“我用手帮你弄出来吧。”唐艳说。
黄康贤一个愣怔。还用手呀?又是手呀?我用手还不够呀?但转念又一想,用手就用手吧,毕竟不是用自己的手,是唐艳的手。
唐艳认为黄康贤默认了。她腾出身来,从包里拿出一把伞,把伞撑开,交给黄康贤。。
橘黄色的太阳伞在黄康贤的手上转动、调整在适宜或恰当的位置。背靠着树干站立的黄康贤上半身露在伞上,唐艳蹲在伞下。
伞在发挥它的作用了。它像一把圆锯,把黄康贤锯成两半,又像一块幕布,把灵肉隔开为两个世界。被锯成两半的黄康贤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伞上的世界绿肥红瘦、莺歌燕舞,伞下的世界火树银花,岩浆喷涌。
黄康贤哭了。
拾掇清楚的唐艳从伞下露了出来,忽然发现黄康贤眼含泪水,好生纳闷。“你怎么哭了呢?”她拿着仅剩的一张餐巾纸,为他擦泪。
黄康贤说:“我是高兴。”
唐艳说:“那你笑一个。”
黄康贤就笑了一个。
“好过一点了吗?”
黄康贤“嗯”,点点头,并亲了一下唐艳。
唐艳看了看没出任何意外的周边,扑哧一笑。
黄康贤敏感地说:“你笑什么?”他以为唐艳是笑他。
唐艳说:“这里其实挺安全的。”
黄康贤默默看了唐艳一会,还默默想了一会,说:“你……工作的地方,安不安全?”
唐艳忽然全身哆嗦,像是被推进冰窟里。她僵冷的眼睛直对着黄康贤,“黄康贤,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确认我是不是个鸡,对不对?对,我就是个鸡。工作?假惺惺。做鸡是一种工作吗?你认为做鸡工作安不安全?告诉你黄康贤,我被抓过,两次、放出来了我还是做鸡,为什么?因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年轻貌美,能胜任这工作。黄康贤,你现在是和鸡在一块,你犯法了今天。你还敢带我去保卫处干部家,你……”
“别说了!我错了行不行?”黄康贤打断说,他抓住唐艳的双肩,想让她安定下来。
唐艳甩开黄康贤的手,“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啊?错的是我。那天遇见你,我不该和你打招呼,认你。后来我更不该主动去学校找你。我还有什么脸见你认你呀?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学生,我是贱人一个。我有什么资格到大学里来?我不知好歹我!”
唐艳说完拔腿就走,扔在地上的伞也没拿。
黄康贤木木地站在那,呆呆的眼睛对着伞。
伞,散,黄康贤想。他和唐艳的关系难道散了么?
想必是散了。
这天以后的许多日子,黄康贤给唐艳发了许多道歉的短信,唐艳一条也没回。打她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掐断。后来打多了全是忙音,黄康贤想,他是被唐艳列入黑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