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黄宝央家的酒菜一如村支书韦江山家丰盛、可口。黄宝央的身上有伤，毫无疑问菜是他的儿子黄康贤弄的。田殷隆重表扬黄康贤不仅书念得好，厨艺也了不得。黄康贤说暑假我在大饭店打工，跟师傅学会了一些。黄宝央说我这孩子，大学这几年基本不用我给寄钱，全靠他自己打工供学费和生活费。黄康贤说我主要每年都得奖学金，不然也得向家里伸手。
“你大学几年级啦？”田殷忽然问黄康贤说，“我想想，你找我转户口那年是？”
“二零零七。”
“对，那今年你……三年级了。”
“是。明年就毕业了。”
“毕业后想做什么工作呀？”
“不知道。现在工作难找。”
“做什么工作可以，”田殷拍拍黄康贤的肩说，“就是别当警察。警察这行，太有压力了，尤其现在，辛苦不说，光五条禁令就很让你难受，高压线在你头上，一摸你就挨电！”
周龙插嘴说：“做警察可以，就是别做刑警。”
面对两位警察的劝告，黄康贤却说：“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愿意做一名警察。”
田殷和周龙异口同声：“为什么？”
“可以合法地伸张正义。”黄康贤说。
田殷、周龙和蓝翠玉都愣了愣。
“说倒也是。”田殷说，他又拍了拍黄康贤的肩，“心中有正义，你将来要是当警察，一定是好警察。”
边旁的黄宝央提醒警察们别光顾说话，吃菜。
三个警察津津有味尝着优秀大学生烹饪的菜肴，都感觉很上档次。他们开始是不想喝酒的，因为有五条禁令，也因为是中午。但是抵挡不住黄宝央的热情奉劝，先是答应喝一点点，渐渐地越喝越开，把持不住了。
酒喝多了，话也多了。
周龙对黄康贤说：“康贤，刚才我说，当警察可以，就是别做刑警，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黄康贤摇头。
周龙拿筷子敲着桌面，像打快板一样说道：“刑警是最没有生活规律的人。 刑警是用没日没夜的工作染白了自己满头黑发的人。 刑警是用自己的胸膛挡住罪犯枪弹和尖刀的人。刑警是懂得没有自己社会就会乱套的人。刑警是在卧底时最像罪犯的人。 刑警是知道自己出发并不一定能回来的人。 刑警是在电视上出现时用‘马赛克’处理过脸面的人。刑警是和女友恋爱时经常迟到和爽约的人。刑警是和朋友聚会时经常中途退场或者‘挂空档’的人。刑警是妻子数落时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多家务劳动的人。刑警是自认为有愧于家人又不改正的人。刑警是最容易产生家庭感情危机的人。刑警是公安机关平均年龄最短的人。 刑警是整个社会最不了解的人。 刑警是人们认为警界最坏的人……”
周龙滔滔不绝数落刑警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给了他。是刑侦大队长韦锋打来的。韦锋回来了，就在村部。
周龙说我们正在治保主任家吃饭呢。我去接你过来吧！
韦锋电话那头叫他们三个立即回村部去。
本来想问黄宝央的事还来不及问或忘了问，周龙、田殷、蓝翠玉乜斜回到村部，见到了三天不见的韦锋队长。韦锋看着醉醺醺的三个部下，板着脸半天不吭声。
知错的周龙、田殷、蓝翠玉忙不迭给队长递烟、挪椅子、倒水，都得不到理会。
周龙开口认错：“对不起，韦大，我们错了。不知道你回来，所以就多喝了一点。”
“哦，你的意思是，假如我不回来，你们就可以成天地喝下去？”韦锋说，他扫视周龙、田殷和蓝翠玉，“你们究竟是来办案的， 还是来喝酒过节的？啊？”
“当然是办案，”周龙说，“你不在这几天，我们走访、询问了大量的群众，酒嘛是喝了，但工作可没耽误。中午喝酒今天是唯一一次。”
韦锋听了又想发火，但抑制住了。“情况怎么样？现在。”他说。
“我这就跟你汇报，”周龙说。他歪歪扭扭走到一边，拉来一把椅子，因为迷糊，只有半边屁股落在椅子上。他尽力地抬头和睁开眼皮，开始语无伦次地汇报。
汇报没几句，就被韦锋打断了。“把记录拿来，给我看！”
蓝翠玉从提包里掏出电脑，打开电脑，鼠标点击有“上岭村2.15案询问记录”字样的文件夹，显露询问目录后，才把电脑交给韦锋队长。
接过电脑的韦锋却不看电脑，他的目光射向醉态明显的三个警察，“你们都给我睡觉去！”
周龙、田殷、蓝翠玉睡了不到一个钟头，就被韦锋叫起了。
韦锋对着三个依然犯困的警察一顿臭骂：“十多万字的记录，记的都是什么？都是控诉韦三得的罪行，这是我们需要的吗？记韦三得那么多罪状干什么？对破案有用吗？你们是警察还是记者？还是信访办的？把询问对象都当上访的冤民了，是不是？你们是怎么问的？要什么你们心里清不清楚？明不明白？我们要的不是韦三得的罪证，而是杀他的嫌犯，清不清楚？明不明白？现在问这么多，记这么多，能看出什么眉目来？或者能发现什么线索？你们看看，上岭村每一个接受询问的人，都把韦三得说得死有余辜，罄竹难书，罪有应得。那么好，每一个人都有杀他的动机，都有杀人的嫌疑。上岭村的人都是杀人犯，这可能吗？再看看，每一位被询问的人，都有旁证证明韦三得死亡当天不与韦三得在一起的证据，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就是说，韦三得的死不是上岭村的人杀的，不是人杀的，这又可能吗？”
田殷等韦锋臭骂完，说：“嫌疑人其实是有的。”
“谁？”
田殷看了看周龙，鼓足勇气对韦锋说：“韦波韦涛兄弟，嫌疑就很大。”
韦锋说：“就因为韦三得挖了韦波兄弟的祖坟？”
田殷说：“在农村，谁挖了谁的祖坟，都是不共戴天的事情。不仅仅是农村农民啦，谁被挖了祖坟都是不好受的。我不相信毛主席当年他的祖坟如果真被蒋介石挖断了，他心情会好受？蒋介石也是很害怕被挖祖坟的，抗日的时候，他怕日本人挖他的祖坟，派了戴笠去保护。文革的时候，如果没有周恩来的保护，蒋的祖坟也不会保存到现在。所以……
“你的意思毛主席彻底要推翻蒋介石政权是因为蒋介石要挖他的祖坟咯？” 韦锋打断说，“毛主席的境界就那么低？共产党气量有那么小？毛主席共产党气量小的话，有的是机会挖蒋介石的祖坟，为什么不仅不给挖还要保护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田殷说，“韦波兄弟不是毛泽东，他们没有毛主席的气量度量，所以他们家的祖坟被韦三得挖了，自然是要报复，报仇。而且，能杀得了韦三得的，也只有韦波兄弟。为什么这么说呢？”田殷看着韦锋，疑虑要不要说的神情。
“说下去。”韦锋说。
“第一，韦三得高大壮实，反抗的能力强，非一般人可以把他伤害。第二，韦三得警惕性很高，因为他知道恨他的人多，杀得了他的人必须是有计谋的人。而韦波当过兵，部队里练过擒拿格斗，韦涛又是个勇猛聪明的人，两兄弟合计合力的话，”田殷转了个身，再转回来，右手往下一劈，“能杀得了韦三得的，就韦波韦涛这兄弟俩！”
韦锋眼睛闪亮，似乎接受了田殷的推断。但突然眼睛一定，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韦三得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我告诉你们了吗？”
田殷周龙摇摇头。
韦锋说：“尸样检验结果，韦三得胃液里含有毒品海洛因。韦三得生前有吸毒史吗？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毒品？”
田殷听了一振，“我没有听说韦三得有吸毒史。就是说，韦三得胃液里的毒品，一定是临死前初次吸食的，就是说，凶手在杀韦三得前，先引诱韦三得吸食毒品，让他产生幻觉，便于轻而易举杀他！那么韦波兄弟是嫌疑人的推断就更对了，因为韦波兄弟搞到毒品应该也是不难的。兄弟俩都在南宁工作，社交广泛，韦波是保卫干部，韦涛是演艺圈的人，对了，没错！”
韦锋看着周龙，说：“对韦波兄弟采取监视措施了吗？”
周龙说：“我们已告知兄弟俩，没有得到我们允许，不能离开上岭村。”
韦锋：“嗯。”他坐了下来。
韦锋坐下来的时候，细心的蓝翠玉发现韦锋的裤腰间漏出一截白布，定睛一看，竟是孝带。她朝周龙、田殷努努嘴，示意他们注视韦锋的臀部。
周龙一愕，问：“韦大，怎么啦？是……”
韦锋平静地说：“是我父亲，初二那天过世的，所以我回去了。”
大家一阵沉默。
周龙说：“你不该这么早回来，韦大。”
韦锋说：“八十一岁了，病了很久，有准备了。没事，都处理好了。”
田殷说：“你不说，我们也没机会去帮忙，真不好意思。”
韦锋说：“这几天你们在这，工作努力并有一定成效，就是帮我的忙。刚才我看了电脑里的询问记录，责怪你们，是我不对。”他看着蓝翠玉，“其实询问记录很详细，线索就在里面，是我脑子还乱，没有专心看。”
蓝翠玉说：“节哀顺变，韦大。”
这时田殷的手机响了起来。
只见田殷一边接听手机一边脸色大变：“啊？什么时候？你亲眼看见的吗？嗯，我马上报告！”
田殷对韦锋说：“韦波韦涛兄弟开车跑了。是治保主任黄宝央打来的电话。他发现停在村支书韦江山家门前的车不见了。韦波韦涛兄弟和他们的妻儿也不在了。想必是跑了。”
韦锋站立起来，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县公安局领导的电话：“陆局，我是韦锋，我在上岭村，韦三得案嫌疑人韦波和韦涛驾车逃跑，请求设卡拦截！”他看了看田殷，“什么车？”
田殷说：“丰田花冠。灰色。”
“车牌号呢？”
田殷摇摇头，“号码不记得，但我记得是南宁牌，桂A。”
韦锋把车型和属地报告局领导。打完电话，他手一挥。周龙、田殷、蓝翠玉紧跟着韦锋，跑向停在村部楼外的两辆车。
韦锋、田殷各开各的车，轰着油门，朝着村外疾奔。
在距离上岭村五十公里远的红渡桥，荷枪实弹的警察将韦波韦涛驾乘的车辆拦截。
韦波韦涛兄弟俩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