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曾经为日本人举行过隆重葬礼的戏场上,竖立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个光脚和只穿单衣的男人。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冬天凛冽的寒风中,正冻得瑟瑟发抖。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窩藏殺人犯廖柏年!
看守笼子的只有一个日本兵和一个皇协兵。
一些放学的学生和比他们更小的孩子们,正在朝笼子扔石头和物件。窝藏杀人犯廖柏年开始是躲闪着朝他飞来的石头和物件的,但是后来他不躲闪了,因为他发现越躲闪,孩子们越不罢休。孩子们需要有成就感,他得让他们手里的石头和物件掷中目标。
廖柏年浑身污秽和血肿。
但孩子们的放肆行为很快得到制止。校长魏书观明令学生们不得再有虐待人的行为,哪怕这个人是个罪犯。他还把明令传到了学生的家长,责成家长对孩子进行监管。
第二天,掷打廖柏年的现象没有了。
但廖柏年仍然关在笼子里,仍然光脚、单衣,饥寒交迫。
郑庭铁来到笼子边,看望他的仇家廖柏年。
他首先给廖柏年递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
廖柏年抓过包子,狼吞虎咽。
等到两个包子在廖柏年的嘴里不见了,郑庭铁再递进去一双鞋。
廖柏年正穿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郑庭铁捉摸不透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把鞋丢出了笼子。他或许还想把包子吐出来,但是他不能够,因为包子很快被消化掉了,让他长了些气力。
“知道为什么把你摆在这吗?”郑庭铁说。
廖柏年摇摇头。
郑庭铁说:“引诱你的儿子廖小三出来。”
廖柏年愣怔,瞪着郑庭铁,说:“是你出的毒主意吧?”
郑庭铁说:“我还没有这么狠毒,虽然你的儿子杀死了我的儿子。”
廖柏年说:“虽然不是你的毒主意,但你是很高兴的,对吧?”
郑庭铁说:“你认为我应该高兴吗?”
“是,你高兴。你给我吃,还给我鞋穿,因为你怕我饿死,冻死,”廖柏年说,“我饿死和冻死了,我儿子就引不出来了。”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郑庭铁说,“看来失去儿子的痛苦,你也要尝尝了。”
廖柏年仰脸喟叹,说:“葬礼的那天,我应该让小三杀了你。”
郑庭铁一愣。
“小三要杀你,我没让他杀。”廖柏年说,“那报信的纸条是我写的,我让我下人送到你家。”
“为什么不让小三杀我?”
“因为我觉得你不该杀,”廖柏年说,“现在看来我错了,大错特错!”
郑庭铁说:“我也后悔给你吃了两个包子,因为你饿死得越快,小三上当的可能性就越小。”
“让小三死不是你巴望的么?”
郑庭铁说:“我是想过要他死。但是现在,我不想了,如果他真是那个要了三个日本人性命的枪手的话,我就不想了。”
廖柏年看着郑庭铁,想从他的表情看出话的真假。但郑庭铁沉着、淡定的神态让他半信半疑。
“是日本人让你来套我话吧?”
郑庭铁说:“我要出卖你也不用等到现在。你的粮食和盐,还有药,从哪来,卖到哪去,还卖给谁,我清楚得很,你遇到日本人为这找过你麻烦吗?”
廖柏年听这么一说,一想,放下心来。“可是,小三真不是要了日本人命的人,他没有那个本事和能耐。”他低声说。
“ 也许你不了解你儿子,”郑庭铁说,“他说不定长出息了。”
“我觉得还是不像。”廖柏年说。
“但是你不希望他死是吧?你想救他是吧?”郑庭铁说。
“怎么救?”
“别让小三上当。”
“怎么才不让小三上当?”
郑庭铁沉默了一会,说:“你是小三的爸爸,你比我知道该怎么做。”
郑庭铁说完,走了。他留下那双鞋,放在笼子外廖柏年的手能够得着的地方。
“我知道怎么做,但是你留鞋给我还有什么用?”廖柏年手抓笼子说道。
郑庭铁回头,说:“让你活着或者死去,都还像个人。”
廖柏年听罢,哇哇哭了起来。
慢慢地,廖柏年不哭了。他穿上鞋子,整了整衣服,揩了揩泪水,然后突然一头撞向笼子。
守卫的日本兵和皇协兵急忙冲过来,又挡又抓,制止了廖柏年的自杀。
好在笼子是木头做的。廖柏年只是撞晕,没有撞死。
川村中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看着廖柏年苏醒了过来,松了一口气。他指示士兵给廖柏年的头裹上厚厚的几层棉纱,再把廖柏年的双手捆住,然后继续将廖柏年关在笼子里。
川村看着欲死不能的廖柏年,笑笑,说:“你等等吧,把你的儿子引来,等我们抓住你儿子,再让你死。”
廖柏年哭丧着脸,说:“我儿子真的没有杀日本人,我保证。”
川村说:“那你怕什么?”
“我怕你们不讲理啊!” 廖柏年说,“抓着了也是死路一条。何况,他还欠着郑家一条人命。”
“我们怎么会不讲理呢?”川村说,“你儿子杀人是有证据的,你包庇窝藏你儿子也是事实吧?杀人偿命,认罪伏法,不论是你们支那,还是我们大日本,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吧?”
“如果杀日本人,可以偿还欠郑家的命,我还倒真愿意你们那几个日本人是我儿子小三杀的。”廖柏年说。
川村一听,手伸进笼子,揪过廖柏年,凶狠地说:“那我们日本人的命,谁来偿还?啊?”
廖柏年说:“反正我死心已有了,也不怕说你们小日本人了。你们这些小日本鬼佬,杀害了多少中国人?啊?别说杀三个,就是杀你们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够偿还你们欠中国人的命!”
川村松开廖柏年,拔出军刀,要捅不捅廖柏年。
廖柏年说:“你捅啊!捅死我啊!我求死还死不成呢,来啊!”他挺起胸膛,“不捅死我廖柏年,你就是个王八蛋!你本来就是王八蛋!我早受够你们日本鬼的臭屁了,死之前我要骂个痛快,你不想挨骂就快点捅死我呀!来呀!”
川村收起军刀,突然变得笑嘻嘻地,说:“我不杀你,不让你死,因为我要留你亲眼看着你儿子死,看我怎样慢慢活剥你儿子的皮,割你儿子的肉,剜你儿子的心肝。”
廖柏年听这么一说,慌了神,口气也软了,他哀求说:“我求求你,杀死我吧!杀了我,我认你做爹,行吗?不,我现在认你做爹,你杀了我,行吗?”他跪下,磕头,“爹,日本爹爹,你杀了我吧!”
川村仍然笑吟吟地,“告诉我,郑庭铁都跟你说了什么?说实话,我就杀你。”
廖柏年看着川村,“他问我饿吗?冷吗?然后他就给了我吃的穿的。”
“还有呢?”
廖柏年说:“没了。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川村说:“不,我不杀你。”
“你说话不算数!”
“对你们支那人,我从来说话都不算数!”川村说。
“王八蛋!”
“你骂也没用,我不会杀你,现在。因为你有用场。”川村说,“捕老虎的方法怎么捕?就是在笼子里栓上一只羊,然后等老虎进笼子里来,然后咔嚓,笼子一关,老虎抓到了。你现在就是一只羊,一只活羊,懂吗?”他看看四周,“老虎会来的,只要你在这。你儿子说不定现在已经来了,就在什么地方看着呢,等机会来救你。”
廖柏年一听,大喊:“小三,别管我!这是鬼子的圈套!别上鬼子的当!快跑!”
川村赶紧令人堵上廖柏年的嘴。
“这不是圈套,”川村对廖柏年说,“这是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