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陆耀延枪杀金田忽一郎的案卷和证据摆在伊藤大佐的眼前，他现在看着它们。他刚从实验室走出来，连白大褂也没脱，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名严谨的首席科学家，在认真审阅科研报告。事实上他的态度的确如此，因为现在他审阅的案卷涉及的人物和内容重要而敏感，容不得丝毫的错误和虚假。
伊藤的对面坐着川村、冈田、福康和松下，虽然他们是皇军官兵，但现在更像是刑事警察。事实上他们担当的就是警察该做的工作。他们勇敢而机智地破获了五天前发生在壶瓶山镇的枪杀案，这样的破案速度恐怕连真正的警察也望尘莫及。他们得意而又紧张地看着审阅案卷的上司，指望上司合上案卷后，对他们说，干得不错！而不是那样说，这是个错案，假案！
宫本少佐站在小会议室的窗外望着，看上去他想进来又不便进来，尽管这是研究所的会议室，他还是研究所主持全面工作的副所长，但是他知道，现在会议室里的议题，和他没有关系，因为他不是专案组的成员。当然说没关系也不对，因为案件里的受害者是他的所长和亲密的朋友。他急于想知道，到底是谁杀害了他的所长和亲密的朋友？
宫本还是找到理由进来了。他拎着一壶茶水，慢慢地倒给会议室里的人喝。水倒完了，他还站在那里。伊藤大佐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以为伊藤让他离开，急忙退走，但是伊藤示意他坐下。他坐在松下的身边。
伊藤大佐阅完案卷，表情十分的凝重。他半天不说话。可以看出，比表情更凝重的，是他的心情。他的心情为什么这么沉重呢？案子破了，他应该高兴才对，而且案情表明金田忽一郎之死，属于情杀，与伊藤最担心的101研究项目无关，他应该放心才对。
伊藤的眼睛转动了，但他只看着宫本，目光锐利。
宫本惶惑地看着伊藤，像一个可能有错却不知错在哪里的学生。川村、冈田们也感到惶惑，因为在他们整理的案卷里，并没有提到宫本。
伊藤开口了，说：
“宫本，金田忽一郎和寡妇刘翠芬交往的事情，你知道吗？”
宫本嗫嚅地说：“知道一点，但具体不清楚。
“你们经常去镇里，是不是？”
“不不不，我不经常。”宫本否认说。
“不争气的东西，丢人！”伊藤大佐说。
宫本以为伊藤说金田忽一郎，也说他，忙申辩说：
“伊藤教授，我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伊藤打断宫本的话，不让他说下去。然后，伊藤把案卷推给川村。
“就这样吧。”伊藤说。
川村看着伊藤，像是听不懂“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说这句话的伊藤又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他期待伊藤多说几句。
但伊藤没有再说什么。他靠在椅背上，仰脸朝着天花板叹息。
川村只好问：“伊藤大佐，你看，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伊藤没有回答。
“凶手陆耀延罪大恶极，是肯定要枪毙的。”川村说，“我请示您的意思，是直接枪毙呢？还是审判后再枪毙？审判要不要公开？”
“你觉得呢？”伊藤说。
川村一愣，因为伊藤把球踢回给了他。他弄不清摸不明伊藤的态度，就圆滑地说：“按伊藤大佐原来的指示原则，是要公开的。如果伊藤大佐的指示原则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捅了捅冈田的胳膊肘，“冈田，你是这起案件侦破的具体负责人，你说说你的意见。”
冈田不知深浅，直舒已见：
“我认为，这起案件需要公开审理。我们虽然有嫌犯陆耀延杀人的证据，但不能因此直接就把他枪毙了。就是说，我们不能既做运动员，又做裁判员。我们只能作为起诉的一方，向法庭提起诉讼。被起诉人有权利为自己辩护，也可以请他人为自己辩护，然后由法庭审理后判他有罪，或者无罪。因为案件的发生地在壶瓶山镇，这是大东亚共存共荣示范镇，正如伊藤大佐所说，是世界看待我们日本的一个窗口，那么，公开审理，对民开放，就显得很有必要。”
福康说：“我同意审理，但我不同意公开审理。为什么？一，这是一起情杀案，审理的时候会出现很多男女关系的细节，如果公开审理，会严重地伤风败俗和损害我们日本军人的形象。二，受害者金田忽一郎是皇军军人，杀人嫌犯陆耀延是皇协军军人，都是军人。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军队内部的事情，只需要军事法庭审判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对社会公开。最多，”他喝了一口宫本倒的茶，“枪决陆耀延的时候，我们张贴布告或公开执行就可以了。”
伊藤大佐坐正了，他舒服地看着福康，似乎福康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川村总算看懂了伊藤的心思，说：“我同意福康的意见，案件审理不公开，但执行的时候公开。这样做既可维护我们日本军人的形象，又可体现执法的严正性和透明度。”
伊藤看着冈田，说：“冈田，你还是原来的意见吗？”
冈田摇摇头，说：“我原来没有考虑到受害者和杀人嫌犯都是军人，也没有顾及公开审理会涉及男女隐私而损害到我们日本军人的形象问题。福康君考虑得比我周到。我现在支持福康君和川村中佐的意见。”
松下说：“我的意见跟川村君、冈田君、福康君一致。”
“好！“伊藤说，“既然你们意见一致，就按你们统一的意见做。但是要注意，案件的审理和执行，一定要能服众，因为我们所在地，是大东亚共存共荣示范镇，枪决一个犯人，要慎重稳妥，又能大快人心。”
川村说：“这个请大佐放心，陆耀延是我们帝国的罪犯，但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他又是个汉奸，枪毙他，中国人肯定别提有多高兴。”
伊藤一听，想想，眉头皱起，“那我们岂不是帮中国人除掉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叛徒？”
川村：“可是陆耀延对我们日本人也是个祸害，他杀了我们日本人，我们只能杀掉他。我们现在惩处的是罪犯，不是汉奸。”
伊藤听了川村这么一说，转过弯来。他对专案组的人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我试验很忙，案件处理没有新情况，不必请示我。”
川村、冈田、福康和松下雄赳气昂地出了101研究所。可当他们回望着将产生巨大能量的研究所的时候，又觉得他们不过是几只蚂蚁，对比伊藤大佐呕心沥血的重大研究项目，他们现在破获的杀人案，实在不是什么硬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