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陆耀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绑了起来。他的身上也是湿淋淋的。显然，有人往他身上浇水了。
惊醒过来的陆耀延头脑的第一个意识，是他被八路军活捉了。他经常做梦被共产党八路军活捉，或者枪毙。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大汗。但这次醒来，全身都是冷水，冷得直哆嗦，还被结实地捆绑。他确信这不再是梦。
但是，当他定睛看清自己面对的是他为之效命的日本人的时候，他不害怕了，但是也恼了：
“喂！搞什么名堂？快把我放了！”
在他对面的是福康、松下和另外两名日本兵。他们或站或坐，摆开刑讯的架势。房屋里布置着各种刑具，它们像魔爪一样，阴森和恐怖。陆耀延发现，四个日本鬼对他的叫喊无动于衷，骂道：
“妈那个X，睁开你们的鼠眼看看，我是谁？我是皇协军湘军司令陆耀延！快把我放了！我冷！冷啊！”
坐着的日本兵开口说：“我知道你是皇协军湘军司令，但你很快就不是了。”
“你会说中国话呀？我刚才说什么听没听见？啊？”陆耀延依然恼怒。
坐着的日本兵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说：“我来中国四年了，专门是对付你们中国人的，能不会说中国话吗？我是福康，今天，由我负责审讯你。”
陆耀延愣怔，“审讯我？你们搞错了吧？开玩笑吧？”他眼睛闪了闪，像想起什么，“哦，我昨天喝醉了，闹笑话了是吧？还要开我的玩笑是吧？但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呀！”
福康说：“陆司令，在我没回到那张椅子上正式审讯你之前，我还叫你一声陆司令。你准备好了，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陆耀延看福康的表情和听他的口气，预感到了什么，说：
“我要见川村中佐，叫他来见我！”
“川村中佐会来见你的，”福康说，“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什么时候？”
“当你承认你枪杀了金田忽一郎，并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的时候。”
“你他妈的说什么？我杀了金田忽一郎？”
福康笑笑，“后面这句话，语气不要带着疑问就对了。不要这么说，我杀了金田忽一郎？要这么说，我杀了金田忽一郎。好不好？”
陆耀延：“我要见伊藤大佐！”
福康说：“川村中佐都还没来见你，你想，伊藤大佐能来见你吗？”
“你们他妈的想干什么？”陆耀延又骂开了。
福康回到椅子上，坐下。他拍了一下桌子：
“陆耀延！我问你，金田忽一郎是不是你杀的？”
陆耀延瞪着福康说：“杀你个头！我想杀他还轮不到我呢！”
福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耀延：“我的意思是，金田忽一郎不是我杀的。”
福康：“陆耀延，我告诉你，你昨天晚上跟川村中佐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招了呵。你现在抵赖是没有用的。”
陆耀延懵了，“我招什么了我？我都说什么了我？”
福康说：“你和金田忽一郎有一个共同相好的女人，这名女人叫刘翠芬，是个寡妇。你嫉恨另一个和刘寡妇相好的男人，就是金田忽一郎。”
陆耀延说：“是，我恨他，当然恨。如果有人搞你的女人，你恨不恨？但是我没杀他。”
“你杀了他！”福康说，“15日伊藤请客的那天晚上，你早早就溜走了。你去哪了呢？”
“我有私事去办。”
“你离开郑家大院，钻进了离郑家大院三十米远的廖氏祠堂。你有廖氏祠堂的钥匙，是从刘寡妇那里拿的。她死去的丈夫姓廖。你守侯在廖氏祠堂的阁楼上，拿着已经准备好的枪，等待你情敌的出现。你的情敌就是金田忽一郎，还在郑家吃饭。金田忽一郎后来也提前出来了，于是你开枪杀了他。这就是你要办的私事。”
陆耀延听了发笑，“编，编，你真会编！”
福康朝一名日本兵使了个眼色。那名日本兵转去拿来了一把枪，是一支三八大盖。他把枪放在桌子上。
福康还拿出一粒弹壳，一粒弹头，也放在桌子上。
“这是杀害金田忽一郎的枪和子弹。”福康说，“这枪上有你的指纹。”
陆耀延诧异地看着似曾相识的枪。
“你用这把枪杀了金田忽一郎后，就把他丢弃了。我们在壶瓶山的一处山崖下找到了它。”福康说。
陆耀延说：“这不是我昨天和川村打猎用的那把枪吗？”
“不，这是你杀害金田忽一郎的枪。”
“我昨天打猎用的就是这把枪！没错！”
“不，”福康说，“你昨天打猎用的是另一把枪，我们看见你扛回来了。这把枪是我们从山崖下找到的，上面有你的指纹。”
陆耀延一愣，又懵了一下，“怎么可能呢？”他瞪着眼睛使劲想，“哦，我明白了，我扛回来的那把枪是川村的，我原来拿的那把枪掉山崖底下了，就是现在桌上这把。”
福康说：“不，我们都看见川村中佐回来的时候，也是扛着枪回来的。你们都扛着枪。”
“我好象没看见川村回来的时候扛枪呀？”
“你没看见，但是我们在山下等你们的人都看见了。”
“这他妈的就奇怪了？”陆耀延皱着眉头琢磨。
“这不奇怪，”福康说，“你们打猎用的枪是打猎用的枪。你杀金田忽一郎的枪是另外一把，就是我们在山崖下找到的枪上有你指纹的这把。”
陆耀延眉头张开，眼睛瞪大，像是琢磨明白了。他抖动被捆绑的身体，怒道：
“你们他妈的是在陷害我！”
福康说：“铁证如山。陆耀延，我奉劝你还是乖乖承认了的好，否则……”
“我根本没杀金田忽一郎，承认什么？”陆耀延打断说。
福康朝两旁的日本兵使眼色。两名日本兵会意地走向刑具。一名日本兵钳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朝陆耀延走过来。他扯开陆耀延胸口的衣服，让胸膛的肉露出来。
陆耀延看着火红的烙铁，心里发怵，但嘴还硬：
“我警告你们，不许胡来！你们敢刑讯逼供，我就告你们！”
福康说：“告？请问，你去哪告？跟谁告？跟日本告我们日本人？行得通吗？你是中国人。或者你去跟共产党八路军诉苦、申冤？也行不通吧？你是日本人的走狗，汉奸。”
陆耀延说：“我鞍前马后为你们日本人卖命，是你们的狗，为什么还要陷害我？”
“因为你是一条疯狗，你谁都咬！” 福康说，“日本人是你的主子，你居然也敢咬，而且咬死了我们最最重要的一个日本人，你懂不懂？”
陆耀延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真的没杀金田忽一郎。那晚我提前溜走，是去找女人去了。就是刘寡妇刘翠芬，她可以证明！”
福康说：“可是我们审过刘翠芬刘寡妇了，15日那晚，你根本没有去找她，也没有跟她在一起。”
陆耀延惊喊：“她说慌！”
拿烙铁的日本兵回头看了看福康，福康眨眼，跟着点头。
日本兵像盖章一样，将烙铁朝陆耀延的胸膛摁去。
陆耀延像狼一样嗥叫。
日本兵把烙铁从陆耀延胸膛扯开，重新放到炉子里烧。
陆耀延慢慢缓过气来，吃力地抬起眼皮，眯看着福康：
“刘……翠芬，真的说……那晚上我……没跟她……在一起？”
“是。”
“我不信！”
福康给松下使了个眼色。松下走过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对陆耀延说：“这是刘翠芬的口供笔录，”他翻到最后一页，“这是她按的手印。你好好看看。”
陆耀延看看手印，将信将疑，“刘翠芬，我记得她说她不……
“你的手被绑着，不方便看。这样，你一面看，我一面给你念好了。”松下打断陆耀延的话，他把笔录纸页调整好，然后当着陆耀延的面，从头到尾念了起来：
“问：你的姓名？答：刘翠芬。问：15日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刘：家里。问：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刘：就我一个。问：你丈夫呢？刘：我没丈夫，他死了。问：那么，15日晚有没有其他人在你家里留宿？比如说男人？刘：没有。问：你确定没有？刘：我确定。问：你认识皇协军湘军司令陆耀延吗？刘：认识。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刘：（不答）问：实话实说，不要有什么顾虑。刘：我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他对我很好。问：就是说你们是相好？刘：他对我好，我对他没有他对我好。问：你们在一起睡过觉？刘：是。问：那你再想一想，15日晚上，陆耀延有没有和你一起睡觉？刘：没有。问：你是不是记错了？刘：没错。问：可今天我们去你家的时候，发现陆耀延就住在你家里。刘：他是昨天才来的。问：今天是18日，就是说，陆耀延17日才到你家，和你住一起？刘：是。问：除了陆耀延，你还有没有和你相好的男人？刘：（沉默）问：你认识金田忽一郎吗？刘：认识。问：你们是不是相好？刘：是。问：陆耀延知不知道金田忽一郎和你相好？刘：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问：陆耀延有没有怀疑过你，除了他，你还有别的男人？刘：有。问：你以上的回答，是实话吗？刘：句句属实。”
“她放屁！”陆耀延大喊。
松下抖抖笔录，“你也看了，也听了，白纸黑字，还有刘翠芬的手印，右拇指印。这份笔录证明，15日晚，你并没有和刘翠芬在一起，这是证据，是事实。”
福康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别想抵赖，也无法抵赖。”
“这……臭娘们，帮着你们日本人……陷害我。”陆耀延说。他闭上眼睛，像是绝望，“我知道了，敢情她喜欢……金田忽……一郎，超过我。”
福康说：“那是肯定，当然。我们日本男人是男人，你们中国男人，是狗男人。”
“呸！”陆耀延受不了刺激，朝福康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日本兵将烙铁又一次摁在陆耀延的胸膛上。这次，摁的时间更长。
陆耀延嗥叫的时间也更长，直到他叫出“我招，我招！”日本兵才将烙铁扯开。
福康闻到一股皮肉烧灼的臭味，他掏出手帕，将鼻子堵盖。
陆耀延咬牙切齿，说：
“金田忽一郎是我杀的。你们这些日本王八蛋，我个个都想杀！”
福康走过来，刮着眼睛看着陆耀延，嘴隔着手帕说：
“这才像个男人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