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川村和陆耀延在军营里喝酒。那只从山上打来的鹰现在是他俩的下酒菜。
陆耀延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猩红,显然是喝了不少。
川村却是一脸的愁云,看上去很苦恼。
陆耀延说:“川村兄弟,有什么苦闷的事,跟我说。”
川村摇摇头。
“看来川村兄弟是不把我陆耀延当兄弟咯。”
“我不把你当兄弟能请你喝酒?”
“那有什么事不能跟兄弟说?”
川村又摇摇头,“这事说起来丑啊,还是不说为好。”
陆耀延说:“不说就罚你喝酒!”他一手端起川村面前的酒杯,另一手拿起酒瓶,“连喝三杯,你可以不说!”
川村看看酒杯,看看酒瓶,“那我还是说了好。但是,”他盯着陆耀延,“我跟你说的事,你保证不能说出去?”
陆耀延拍胸脯:“我保证!”
“这可关系到我们日本人的荣誉,你要说出去,就不是我们日本人的朋友。” 川村说。
“我要说出去,你毙了我!”
“那我说了?”
“你快说。”
川村说:“金田忽一郎的案子破了。”
“破啦?”
“破了。”
“那你还有什么苦恼的?应该高兴才对!”陆耀延说,他端起酒杯,“来,喝酒!”
川村摆摆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高兴不起来呀!”
“为什么?”
“因为,金田忽一郎是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
“自己人?”
“是。我原以为,金田忽一郎是被敌对和反抗我们日本的敌人杀死的,但经过我们的侦查,不是。他死于我们自己人之间的谋杀,准确地说,死于情杀。”
“情杀?”
“对。”
“是谁杀了金田忽一郎?”
川村看了看陆耀延,“你认识金田忽一郎吧?”
陆耀延说:“认识啊,那晚伊藤大佐请客,他还跟我坐一桌。”
“可是后来你提前走了,是吧?”
陆耀延一愣,“我是提前走了。怎么,你怀疑我?”
川村说:“不不不,你想到哪去了?怎么能怀疑你呢?我们都知道凶手是谁了,怎么还怀疑你呢?你神经过敏,罚你酒!”
陆耀延说:“好,我认罚!”他爽快地喝酒。
“那天晚上你走后,金田忽一郎也走了,”川村继续说,“他跟伊藤大佐说是要回象鼻子沟,其实不是。他是要去会镇里和他相好的女人。”
陆耀延眼睛一瞪,但不是吃惊。他也不吭声,像是知道金田忽一郎要会的女人是谁。
“我后来想起来了,”川村说,“吃饭的时候,金田忽一郎就已经心不在焉,说明心里已经在想那个女人。然后,他终于找借口离开宴席。在那姓郑的镇长家门口,我说我要护送他回象鼻子沟,他坚决不让送。为什么不让我送?我一送,他和相好的女人就会不成了。我不知道呀,一定要送,他没办法,只好改变打算,回象鼻子沟。”
“这位皇军,看起来文绉绉、老实巴交的,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挺耗(好)色呀!”陆耀延说。
“你们中国的色字,头上是一把刀,是不是?”
“那是。”
“金田忽一郎肯定不是那个女人惟一的相好,是不是?”
“我想是。”
“那么,他就有情敌了?”
“我估计还不止一个。”喝高了的陆耀延说。
川村说:“如果你知道和你相好的女人还有别的男人,你会把那个男人怎么样?”
陆耀延脱口而出:“我会一枪崩了他!”
“这就对了,”川村说。
“什么对了?”陆耀延醉眼看着川村,“我刚才说什么啦?”
“你说什么难道不记得?”
“我醉了,有些话记不得了。”
川村说:“你说你敢杀人。”
“我当然敢杀人!”陆耀延说,“不敢杀人还是什么军人,对不对?川村兄弟杀人不会比我少吧?”
川村说:“你根本还没醉。”他举起酒杯,“来,我敬你。”
两人干杯。川村继续给陆耀延的杯里倒酒,还撕了一条鹰腿给他。
陆耀延咬着鹰腿,眼睛一闪,像回想和觉醒什么。他看着川村,说:
“你说金田忽一郎相好的女人是谁?情敌又是谁?”
“我先这么跟你说吧,”川村说,“金田忽一郎走出姓郑的镇长家门的时候,他情敌的枪就在瞄准他了。”
“是吗?” 陆耀延说。他极力抬着眼皮,像临睡前的小孩,在听大人讲故事,既瞌睡,又好奇。
“他猫在廖氏祠堂的阁楼上,举枪从祠堂阁楼的窗户朝目标瞄准。”川村说,“他为什么选择廖氏祠堂朝目标开枪呢?”
“因为那有角度。”陆耀延迷迷糊糊地说。
“对了。但是,廖氏祠堂平日又是锁着的,他是怎么进去的呢?”川村提问式地讲述,像是开发或启发人的智力。
“因为他有祠堂的钥匙呗。”陆耀延随口就说,似乎这个问题很简单。他想端酒喝,但是已经抓不住杯子了。
“但是,这个情敌不姓廖,他的相好也不姓廖,他又怎么有廖氏祠堂的钥匙呢?”川村紧接着问。
陆耀延垂着头,手指点着川村,说:
“你真笨,他相好的老公姓廖。他相好的老公死了,钥匙又带不走。他就从……从相好那里……拿,不……就完了。”
川村点头,说:“我明白了。”他禁不住心头的暗喜,让它表露在了脸上。但是很快,他又皱起眉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开了枪之后,为什么不把弹壳捡走,而故意留在现场显眼的位置呢?”
川村没有听到陆耀延的回答。他定睛一看,陆耀延趴在桌子上,没有动静。那只没有啃完的鹰腿,还松垮地夹在他的手指间,像是一杆折断的毛笔。
一直在屏风的后面倾听和记录的冈田和福康走了出来。
川村指着烂醉如泥的陆耀延,问他们:
“我的问讯方式方法怎么样?”
福康说:“高。”
冈田说:“从陆耀延的话里,再从我们所调查到的金田忽一郎生前和寡妇刘翠芬的交往,以及陆耀延和刘翠芬的关系,从因果和动机分析,基本上可以推定陆耀延就是杀害金田忽一郎的凶手。只是,陆耀延的话是在醉酒的状态下吐露出来的,能否当做证据?”
川村立即声称:“酒后吐真言!当然能了!有什么不能?”
冈田想了想,说:“要是他酒醒以后抵赖,怎么办?”
川村说:“我们不是还有那寡妇的口供吗?”
冈田又说:“就算他招供了,我们也一定得找到那把枪,这是认定真凶的关键物证。”
川村鄙夷地看了看冈田,说:
“我会给你准备好一把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