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表叔”的深夜来访,让魏书观颇为惊讶,尽管“表叔” 的到来正是他的期待。在日本人封锁了壶瓶山镇的进出口后,魏书观以为“表叔”来不了了。为此魏书观很是担忧,因为他急于想把镇里发生的情况,通过“表叔”向“家里人” 通报,同时他也迫切希望得到“家里人”的最新指示。昨天发生的事情让魏书观措手不及,思维一片混乱、错乱。最早是刺杀镇长郑庭铁的行动没有完成,这个锄奸行动是“家里人” 计划和安排的,但是关键时刻流产了。这是为什么?然后,是一个日本人被莫名其妙地打死。魏书观现在知道被打死的日本人是金田忽一郎,他在郑庭铁家的宴会上见过这个人,能看出来这个人与伊藤大佐的关系非同一般。昨晚魏书观还看见金田忽一郎是提前走的。金田忽一郎走后不久,川村中佐凄惶地进来。魏书观看到伊藤大佐听了报告,脸色大变,而全身僵住,像中风似的。但很快,伊藤大佐清楚地站了起来,与川村快速离开。其他参加宴会的人却被控制,在被点名记下后方能退去。今天天亮的时候,魏书观才探听到,一个日本人昨晚被枪打死,死者叫金田忽一郎。但是什么人打死了金田忽一郎?魏书观不知道。如果是“家里人”派的人干的,魏书观是应该知道的呀,也应该让他知道的呀!如果不是“家里人”派的人干的,那又是谁呢?这个问题,还有锄奸行动为什么流产?都只有见到“表叔” 后才能知道。但现在壶瓶山镇戒备森严,“表叔”来得了吗?看来是来不了。魏书观日以继夜焦急盼望,忧心忡忡。
“表叔”竟然来了,像一只猫一样上串下跳,出现在魏书观的眼前。
魏书观见是“表叔”后赶紧熄灯,拉紧窗帘。他们钻进蚊帐,在床上背靠背。魏书观一面注意外边的动静,一面和“表叔”说话。
“表叔”说:“锄奸行动没有成功,是因为廖小三反水。”
“反水?”
“廖小三擅自终止行动,导致计划失败。我还怀疑他给日本人报信,救了郑庭铁的命。”
“为什么?他原来不是答应好好的么?杀了汉奸郑庭铁,然后投奔八路军,接受改编。”
“这个土匪不可信。”“表叔”说,“他发誓第一恨汉奸,第二恨日本人,可暗地里实际上,他就是个汉奸。”
魏书观说:“他不杀郑庭铁,也许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上次的意见,不知道你跟家里人转达清楚没有?”魏书观说。
“什么意见?”
“就是郑庭铁还可以改变,至少还可以利用,他虽然当了示范镇的镇长,为日本的政治阴谋服务,但他是被迫的,他表面上是在为日本人跑腿,但本心本意是为了保护老百姓。他即使有过,甚至有罪,但罪不足死。”
“书观,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不要为汉奸开脱罪责。现在我再次提醒你,你这种同情汉奸的态度是错误的,危险的。”
魏书观扭头偏向“表叔”,说:“我肯定你没有把我的意见跟家里人清楚转达,甚至没有转达。对不对?”
“表叔”说:“因为你的意见不正确,思想不对头。”
“王若年同志,”魏书观直呼“表叔”的姓名,“你没有权力隐瞒一个党员转给党组织的意见,哪怕我的意见是错误的,你也没有权力隐瞒!”
“表叔” 也扭头偏向魏书观,说:“我这是保护你,爱护你,知不知道?”
魏书观说:“我希望你今后把我的意见,真实地反映和汇报给党组织,不要隐瞒和歪曲,否则,会影响党组织做出正确的决定。”
“听你的意思,党组织除掉汉奸郑庭铁的决策是错误的咯?这么说来,廖小三不杀郑庭铁,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这意思!”
魏书观索性把背转了过去,面对“表叔”的项背,“是,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不管廖小三没有杀郑庭铁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我觉得郑庭铁现在还留下一条命,是对的,是好事。”
“魏书观!”“表叔”大声说,他把背也转了过来,“我要你这种反动言论如实汇报给党组织!”
“欢迎。”魏书观说,“但是请你现在小声点。这里已不安全。”
“表叔”缄默下来不说话,表明他在克制。魏书观也在克制,不说话。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
过了一会,“表叔”先开了口,说:“壶瓶山镇现在封锁严密得像个油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锄奸行动有关?”
“不是,”魏书观说,“是跟刺杀日本人有关。”
“刺杀日本人?”“表叔”说,听起来他不知道此事。
“一个日本军人昨晚被枪杀了。”
“哦?是真的吗?”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是家里人派的人干的?”
“不是,”“表叔”说,“是的话我会知道的,你也会知道的。”
“那是什么人干的呢?”魏书观说。
“说给我听,我来琢磨琢磨。”
魏书观说了他所知道的金田忽一郎被枪杀的情况。
“表叔”听了后,琢磨了好一会,说:“难道是廖小三这土匪干的?不会吧?安排计划好的不杀,汉奸不杀,却去杀有防备的日本兵,而且还杀成了,这也太奇怪了!廖小三这么有能耐?”
“你不是说廖小三暗地里实际上是帮日本人的么?他怎么还会去杀日本兵呢?”魏书观说。
“是呀,可廖小三还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敢干。”
“不,感觉告诉我,”魏书观说,“不是廖小三。”
“为什么?”
“这不是疯子能干出来的。”魏书观说。
“既然不是我们家里面派的人干的,这个我很肯定。那么又不是廖小三这疯子干的,那么你说,在这个镇子的周边,还有什么抗日的武装有杀日本鬼的能力?”
“不管是什么武装,只要是抗日的,就是和我们是同一个阵营,同一条战线的。”
“没错。”
“日本人现在大肆搜查,在抓这个打死日本人的枪手。”
“日本人要抓的人,也是我们要找的人。”“ 表叔” 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书观说:“我们要找到这个人,知道这个人是谁,才能保护他,决不能让日本人抓到他。”
“表叔”在黑暗中把手搭在魏书观的肩膀上,说:“你又多了一个任务。”
魏书观说:“义不容辞。”
“日本人到底在象鼻子沟搞什么鬼,有什么眉目吗?”
魏书观说:“没有。象鼻子沟封锁太严了,连针也插不进去。”
“壶瓶山镇远离战区,象鼻子沟也不是什么军事要冲,可日本人却在这里置以重兵,一定是有什么鬼名堂,”“表叔”说,“书观,你一定要尽快搞清楚,多想点办法、手段。”
“是。”
“刚才你说这里已不安全,”“表叔”说,“出什么事了?”
“学校暂时还安全,” 魏书观说:“不过出了日本人被枪杀的事件后,日本人随时都可以进到学校搜查。你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
“表叔”说:“我这就走。”他说完挪身下床。
“你要怎么出去?”
“我能进得来,就能出得去。”“表叔”说。
“小心点。”
“表叔”摸了摸魏书观的头,“你比我更要小心。”
“表叔”正要离开,魏书观突然想到什么,把他叫住。
“学校要来一名新老师,我没有阻止得了。”魏书观说。
“你一个校长,没有权力不要一名老师?”“表叔”说。
“这名新老师是伊藤的女儿。”
“你说什么?”“表叔”说,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这名新老师是伊藤的女儿。”魏书观重复说。
“表叔”缄默了好一会,像是思忖。“你的机会来了。”他突然说。
“机会?”
“对,”“表叔”说,“本地日本侵略军最高指挥官伊藤的女儿,她能知道象鼻子沟里有什么鬼名堂。”
“如果她不知道呢?”
“只要她愿意知道,就能知道。”
“如果她不愿意呢?”
“这就要看你的了,”“表叔”说,他又一次把手搭在魏书观的肩上,“你必须使她愿意,但是又决不能暴露你的意图。”
“这恐怕很难。”魏书观说。
“我对你有信心,一贯。”
“表叔”像猫一样来,又像猫一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