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镇长郑庭铁的家里,伊藤没有看到女儿伊藤星子。他谴人把还在镇上游玩的女儿伊藤星子叫来。
伊藤星子看着金田忽一郎军服肩章的中佐军衔,扑哧一笑。
金田忽一郎不明白伊藤星子为什么笑,但是见她笑,他自己也笑。
伊藤星子说:“金田忽一郎,你这个样子,也能当兵打仗?而且还是中佐呢!”
金田忽一郎说:“不,我不打仗,我是搞研究的。”
“那你穿军装干什么呀?”
金田忽一郎说:“我入伍了,跟伊藤教授一样。”
伊藤星子说:“可我爸爸现在不搞研究了,你研究什么呀?”
金田忽一郎没有回答。
伊藤看见在庭院里忙着张罗宴席的郑庭铁,他把女儿带过去。
“星子,这是你郑伯伯。”他指着郑庭铁对女儿说。
伊藤星子仍抱着那只猫,她看着郑庭铁,说:“我父亲的救命恩人就是你?”
郑庭铁不置可否。
伊藤星子看看父亲。
伊藤点头,说:“是他。”
伊藤星子立即把猫放下,向郑庭铁鞠躬拜谢:
“谢谢郑伯伯当年从鳄鱼嘴里,救了我父亲的命!”
郑庭铁说:“不,那是你父亲的命大。”
伊藤星子又看着郑庭铁:“您比照片上要老很多。”
郑庭铁也看着伊藤星子,说:“你跟照片上也不一样了。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伊藤说:“我第一次来中国那年,她还不到十岁,现在二十一了。”
郑庭铁对伊藤说:“你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是位教授,现在可不是了。”
伊藤说:“等实现了东亚共荣,我就可以当回我的教授,继续我的研究。”
郑庭铁说:“恐怕你我都等不来那一天了。”
伊藤说:“庭铁兄何出此言?只要我们中日亲善,东亚各国亲善,东亚共荣我看不难实现。壶瓶山镇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示范。你看今天葬礼,来了那么多壶瓶山镇的镇民,悼念为民除害遇难的日本士兵,这就是中日亲善的具体表现。”
郑庭铁说:“伊藤,今天的葬礼确实来了很多壶瓶山镇的镇民,但是不知你注意没有,他们是在刺刀下集中到一起的。”
伊藤一听,叫道:“川村君!”
正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川村中佐应声过来。
伊藤说:“川村君,我问你,今天葬礼上的壶瓶山镇的镇民,是不是自愿来参加的?”
川村中佐:“是!”他瞪了郑庭铁镇长一眼。
伊藤看看不做争辩的郑庭铁,看看正在摆上酒菜的宴席,说:“川村君,今天是我请客,虽然是借用郑镇长的家,但所有的费用,都由我的军务费开支,不能让地方负担一分一毫!”
川村中佐:“是!”
“还有,”伊藤说,“装殓两名烈士的棺材,也要按价付给郑镇长。”
郑庭铁说:“不用,棺材是我捐的。”
伊藤说:“不行。”
郑庭铁说:“我说过是捐,就不能食言。”
伊藤想了想,说:“那好吧。庭铁兄与我日本情同鱼水,不愧是拥军的模范。”他面向川村中佐,“郑镇长捐献棺材这个事情,可以作一篇好文章,你一定要让记者好好写写。”
川村说:“我已经吩咐过了。”
郑庭铁对川村说:“川村中佐,你能不能还告诉记者,我们壶瓶山镇有的是棺材,也有的是埋人的地方,只要还死日本兵,不愁没有棺材,也不愁死无葬身之地!”
川村中佐眼睛冒火,被伊藤支开。伊藤看着形体羸弱却精气硬足的郑庭铁,说:“我现在还能保护你。但以后你说话得注意,川村中佐虽然是我的部下,但是个职业军人,士可杀,不可辱,你明白吗?”
郑庭铁说:“我明白。我们中国人也一样。”
伊藤见大部分客人已经入席,对郑庭铁说:“请吧。”
宴席少了一个人没来,是壶瓶山镇的米店老板廖柏年。他同样是伊藤的老朋友。伊藤发现廖柏年没来,问川村中佐请了没有。川村中佐说请了。伊藤跟郑庭铁说:
“今天葬礼上好像也没见他,是不?”
“是。”
“他为何没来?”
“我想,你知道原因。”郑庭铁说。
“今天是日本人的葬礼,可我知道,廖柏年并不敌对我们日本。你和他一样,都是我的朋友。”
“可我和他不是朋友,这你知道。”郑庭铁说。
伊藤说:“廖小三捅死了你的儿子,他的罪过,不应转嫁到他父亲身上。就像我们也曾围捕过廖小三,他虽然现在没有被抓住,但不等于我们可以把他父亲或家人抓起来顶罪。这不合法。你和廖柏年可以不是朋友,但也不应该成为仇人。”
郑庭铁说:“可是今天有人要刺杀我!”
伊藤说:“你认为是廖小三?或廖家的人?”
“你认为不是?”郑庭铁说。
“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妄加判断和下决论,”伊藤说,他转向川村,“今天企图刺杀郑镇长的人,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川村看了看在伊藤大佐面前可以随意说话顶撞的郑庭铁,说:“刺杀郑镇长的人没有确定,但递纸条救郑镇长的人,郑镇长很确定。”
“谁?”
川村讥讽说:“郑镇长说,是还把他当作中国人的人救了他。”
伊藤楞了楞,看着神情有些得意的郑庭铁,说:“是我救了你。”
郑庭铁说:“也就是说,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们两清了。”
伊藤笑笑,说:“但愿对廖柏年,你也能这么想。”
郑庭铁说:“不。”
伊藤说:“今天是我请客,来的就是朋友,都是朋友。”
郑庭铁说:“你是在我的家里请客。”
“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在你家里请客,廖柏年他不会来?”
“你就不该在我家里请客。”
伊藤说:“我今天之所以在你家请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解决你和柏年兄两家的仇恨。中国有句老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我本以为,以我的名义请客,廖柏年会给我面子,到你家来。这样,我可以借机化解你们两人的仇怨,和好团结。看来,我是高估我的面子了。”
郑庭铁说:“这不是给不给你面子的问题,而是我们的仇结得太深,不共戴天。”
伊藤的两根手指在桌面上弹动,然后突然定住,说:“不行,你们两人的仇一定要化解。”他站起来,“我亲自去请他!”
“伊藤!”郑庭铁直呼伊藤其名,“我和廖柏年的仇,与你无关。”
伊藤说:“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你们是我的朋友,对不对?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壶瓶山镇是大东亚共荣示范镇,我是示范镇的规划人,而你是示范镇的镇长。镇长和镇民的矛盾不能解决,家与家不搞好团结,何以镇乡团结?国家团结?以至于东亚团结?示范镇如果不成功,就是你镇长的失职,也是我的失职!”
郑庭铁抬头看着伊藤:“你一定要去吗?”
伊藤:“一定要去。”
“那好!”郑庭铁站起,手指朝十几桌宴席点划着,“请你把这些宴席搬到别处去!因为我的家不欢迎你要请的廖柏年!还有,如果你觉得我这个镇长不称职,请你现在就把我免了!”
伊藤见郑庭铁态度坚决,又见记者来客们诧异地观望,便说:“廖柏年我不去请了。你这个镇长我也不能免,因为你是民选的镇长。示范镇的一个要件,是遵从民意,实行民主,谁也不能破坏。”
“是吗?”郑庭铁说,“如果民意和民主决定你们日本军队撤出壶瓶山镇,你们是否遵从?”
伊藤说:“这个问题现在不谈。”他扫视庭院里的人,然后看着川村,“都到齐了吗?”
川村说:“除了廖柏年。”
“是吗?”伊藤说,他又把目光投向庭院里的人,比先前看得仔细,他看到了一个人,壶瓶山镇小学校长魏书观。
魏书观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不卑不亢对待向他走来的伊藤大佐。
伊藤大佐面带笑容,与魏书观打招呼:“魏校长,欢迎欢迎,刚才没看见你,怠慢了,怠慢了。”
魏书观说:“伊藤大佐没有必要对一个教师这么客气。”
伊藤说:“我这可不是客气,是重视,是尊重!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尊师重教,是中日两国的传统,你说是不是?”他看看旁边的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的人点头称是。
魏书观说:“想不到伊藤大佐身为一名武将,竟然能够如此尊师重教。”
“魏校长有所不知,我也是一名教师呢,日本东京大学物理教授。”
“你现在不是了吧?”
“当然不是了,”伊藤说,“但我还是喜欢别人称我伊藤教授。”
“既然伊藤大佐那么重视教育,喜欢教授的职业,为什么要改行从武了呢?”
“国情所需,时局所迫,” 伊藤说,“等时局平定,我仍然会当回我的教授的。这个我可和郑镇长谈过。”
“郑镇长怎么说?”
“他不信。”
“我也不信。”魏书观说。
“哦?”伊藤看着魏书观,“你不信什么?是不信我的话?还是不信我老朋友郑镇长的话?”
“你说呢?”
伊藤宽容地笑了笑,说:“魏校长,你请坐。”
魏书观说:“你不走,我不坐。”
伊藤说:“好,我走。”
伊藤回到主桌。他端上酒杯,面向众人,“大家好!今天晚上,我宴请各位记者、官员、朋友和壶瓶山镇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目的是感谢诸位对大东亚共存共荣示范镇建设的关注、支持、帮助和爱护。来,请接受我的谢意,干杯!”
众人除了被特别照顾的老人,一齐起立,碰杯,干杯。
郑庭铁也站了起来。他和举杯相敬的人们,没有什么不同。
月色和灯光映照着庭院里觥筹交错的人们,将他们融洽。
伊藤星子起身离开自己座位,过来向父亲的救命恩人郑庭铁敬酒。“郑伯伯,我敬你!你随意,我干杯!”
郑庭铁看着懂得孝敬的伊藤的女儿,喝尽了杯中酒。
敬完酒,伊藤星子索性在郑庭铁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这是皇协军湘军陆耀延司令曾经坐过的位子,他现在到别的桌席敬酒去了。金田忽一郎殷勤或知趣地将伊藤星子的餐具拿过来,放在她面前。伊藤星子拿着筷子,朝她看好的一碟菜,夹了一口尝了尝。她的眼睛一瞪,十分晶亮。她紧接着又夹了一口,往嘴里送。自此她的嘴巴基本没有停过,那整桌的十几道菜肴,没有一道被她的胃口遗漏。
郑庭铁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伊藤星子,说:“好吃吗?”
“太好吃了!”伊藤星子说。
“中国菜好吃还是日本菜好吃?”
伊藤星子说:“中国菜!”
见同桌的父亲不悦,想想,伊藤星子又说:“都好吃!”
伊藤的不悦是因为女儿占了皇协军陆耀延司令的位子。他现在敬酒回来了。伊藤叫女儿给陆耀延司令让位。
陆司令急忙摆手,“不不不,你坐你坐,让她坐让她坐。我另找地方,另找地方。”他愉快地边说边退开,像是有了离开的好借口。他在庭院里溜了两圈,然后就不见了。
伊藤星子突然想起什么,“哎哟,猫!”她站起来,走没两步,便立定在那里。
原来,猫就在她脚边。它睁着可怜的眼睛,在仰望她。
伊藤星子抱起猫,心疼地抚摸它。“对不起,我光顾着吃,把你给忘了。”她坐回位子,用手从菜碟里抓了一块鱼肉,喂猫。
看着伊藤的女儿,郑庭铁落寞寡欢,他独自喝了一杯酒。
伊藤见郑庭铁郁闷,举起杯,“庭铁兄,我陪你喝一杯。”他把酒饮了。
郑庭铁将一杯酒洒在地上。
伊藤不觉得奇怪,他明白郑庭铁将酒洒在地上的意思,也将一杯酒往地上一洒。
伊藤星子见了就很奇怪,说:“爸爸,郑伯伯,你们为什么都把酒往地上洒呀?是不是醉了?”
伊藤说:“你郑伯伯的儿子不在了,这酒是洒给他喝的。”
“不在了?” 伊藤星子还是觉得奇怪,“不在了还怎么喝酒?能这样喝到酒吗?他在哪呢?”
郑庭铁说:“不在就是死了。”
伊藤星子愣怔。“他是怎么……不在的?”
伊藤说:“这个你不要问。”
“那……郑伯伯还有儿子吗?”
伊藤说:“你郑伯伯就一个儿子。”
“女儿呢?”伊藤星子说。
伊藤说:“你郑伯伯有个女儿,跟你一样大,但现在不知道在哪,”他看着郑庭铁,“或许你郑伯伯不愿意告诉我。”
郑庭铁说:“我告诉过你,她在南京金陵女子中学读书。但从你们日本军队占了南京后,她就没有了任何消息和下落。”
伊藤说:“我已经托人在南京寻找了,只是还没有结果。”
郑庭铁说:“五年了。你不必再找了。”
伊藤说:“一定要找。南京找不到,我托人再在别处找。你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找到你的女儿。”
郑庭铁盯着伊藤,说:“我是死了心了。我的儿子被廖柏年的儿子害死。我的女儿在南京,五年没有消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庭铁兄不要胡思乱想,” 伊藤打断郑庭铁的话说,“我们日本皇军只镇压和我们抵抗的武装,不杀平民百姓。你的女儿不过是个学生,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们日本军队在壶瓶山镇,纪律严明,爱民亲民,秋毫无犯。你见我们杀过人吗?”
郑庭铁说:“你们在壶瓶山镇不杀人,难道你们在壶瓶山镇以外不杀人吗?”
伊藤说:“我说过,我们日本皇军只镇压和我们抵抗的武装,不杀平民百姓,你要相信我的话。”
郑庭铁说:“我相信我的直觉。”
“郑伯伯,这是谁家的猫呀?”伊藤星子突然说。她怀抱着不再进食的猫。
郑庭铁说:“不知道。”
“那它有没有主人呢?”
“我想没有。”
伊藤星子说:“郑伯伯,那我可不可以收留它?”
郑庭铁说:“你要带一只猫回日本?”
伊藤星子说:“不。郑伯伯,我不回日本,我要留在中国。我就留在壶瓶山镇,你看好不好?可不可以?”
郑庭铁说:“就为了这只猫?”
伊藤星子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喜欢壶瓶山镇,这个镇子太美了!”伊藤星子说,“我一来就喜欢它,就想留在这里。”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最好别留在这里。”
“不,我一定要留!”伊藤星子说,“就算为了这只猫,我也要留。”她把脸贴在猫的身上。
郑庭铁说:“留你不留,我说了不算。”
伊藤星子说:“谁说了算?”
郑庭铁说:“你问你爸。”
伊藤星子一听,乐了,说:“我爸听我的!”她自信地看着父亲。
伊藤说:“我听你的,你却不听我的。但是你留下来,要听你郑伯伯的话,做不做得到?”
伊藤星子:“你答应啦?”
伊藤说:“你还没答应我。”
伊藤星子:“我保证做到听郑伯伯的话!”
伊藤点点头,他看着郑庭铁,说:“庭铁兄,星子这次到中国,暂时还不回日本,我看也就留在壶瓶山镇比较合适。一来这里相对平静、安全,二来星子可以为示范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会讲汉语,我看她在镇小学做日语老师就比较好,你觉得呢?”
郑庭铁不吭声,看上去 他对伊藤的主张心存反感。
伊藤星子着急了,说:“郑伯伯,您答应呀!我保证听您郑伯伯的话!”
郑庭铁说:“你想当老师吗?”
伊藤星子说:“想,我能当老师!”
“我答应了还不算。”郑庭铁说。
“啊?”伊藤星子瞪眼,“我爸答应了,您也答应了,还不算?还有谁呀?”
伊藤大佐对女儿说:“你跟我来。”
星子跟着父亲,来到校长魏书观的面前。伊藤先给魏书观敬酒,然后说:“魏校长,这是我的女儿星子。她想留在镇小学当老师,请你收下她。”
魏书观说:“壶瓶山镇小学现在不缺老师。”
“日语老师呢?也不缺?”伊藤说,他心里已经不爽,但没有表露。
“不缺。”
伊藤的不爽表露在脸上了,“我说缺,壶瓶山镇示范小学需要增加一名日语老师。”
魏书观说:“你这是命令吗?”
“是。”伊藤说。
“那好,我收下。”魏书观说,他看了看伊藤星子,只见这个日本侵略军当地最高指挥官的女儿,她的脸庞因为先前受的拒绝,还像一朵冻着的花,即使现在如愿了,她脸上的霜凝也没有化开。
伊藤对女儿说:“还不谢谢魏校长。”
伊藤星子说:“魏校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伊藤带着女儿,又回到主桌。郑庭铁看到星子的脸,像春天的花一样开朗。他瞟了一眼不远处魏书观的脊背,说:
“看来,壶瓶山镇小学,要有洋老师了。”
星子乐不可支。
看着高兴的女儿,伊藤对郑庭铁说:“庭铁兄,你就把星子当做你的女儿对待。平日里,星子就吃住在你家。”他突然想到什么,四处望了望,“嫂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郑庭铁说:“自从死了儿子,女儿失踪,她从不出屋。”
伊藤对伊藤星子说:“走,我带你进屋去拜见你伯母。”
郑庭铁伸手一挡,“伊藤,不要去惊扰她。你带着星子去见她,只会使她更难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藤点头,“好,不去不去。”他转移视线,见金田忽一郎手里拿着筷子,却心不在焉。他说:“一郎,你不过来敬郑镇长一杯?”
金田忽一郎回过神,抬头看着前面,近视的眼睛在确认谁是郑镇长。他端起酒杯站立,正想过来的时候,郑镇长忙说:
“你别过来,我过去!我过去!”
郑庭铁端了酒杯,去到金田忽一郎跟前,“还是我来敬你。”他说。
“我敬你。”金田忽一郎说。
“不,这杯我敬你。”郑庭铁说,“下一杯你再敬我。”
金田忽一郎说:“好。”
两人连干了两杯。
连喝两杯酒的郑庭铁在返回座位的时候突然晕眩,身体摇晃,迷乱中他抓住了一个人,才没有倒下。
朱道弘县长撑着郑庭铁的身体,说:“郑镇长,你怎么啦?”
郑庭铁垂着头,说:“管家,胡管家!”
胡管家跑了过来,扶过郑庭铁。
郑庭铁手指伊藤星子所在方位,说:“伊藤星子要住在我们家,你给安排好咯。”
胡管家说:“我知道。我先扶您进屋休息吧。”
郑庭铁不吭声。他被胡管家搀扶着,走进屋去。
留下的人继续吃喝。伊藤说:“我这老朋友是老了,喝几杯就不行了。想当年,他的酒量可不是这样的,和我喝两斤都不会翻。现在,哈!”他笑着摇摇头,“比不过我咯。”他端起杯,“谁来敬我?”
在座的人除了伊藤星子,纷纷举杯来敬伊藤。
伊藤星子劝父亲说:“爸,你别逞能!”
伊藤说:“我没事。”
他来者不拒,照喝。
金田忽一郎端酒过来,说:“伊藤教授,我敬完您这杯,然后我就先走啦,回象鼻子沟。今天的试验还没做完。”
看着敬业的学生,伊藤想了想,还看看表,说:“好。路上小心点。”
金田忽一郎敬完伊藤,然后再次告辞,走了。
金田忽一郎坐上停在郑庭铁家门外的一辆三轮摩托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名警卫。这司机、警卫和车是与他从象鼻子沟出来的。川村中佐见金田忽一郎回去的警卫少,要增加兵力护送。金田忽一郎摆手说:“不用,象鼻子沟沿路都有岗哨和卫兵,安全得很。” 他仰头看着天上模糊的月亮,“何况,今晚的月光……”他扶着高度近视眼镜,低头问川村,“是不是很好?”
川村中佐说:“月光虽好,那我也要把你送出镇子,直到你安全进入象鼻子沟。”
金田忽一郎开玩笑说:“怎么,你管的地盘不安全呀?”
川村中佐看了看宁静的街道,说:“看上去是安全。”
“此话怎讲?看上去是安全,实际上并不安全,是不是这意思?”
川村说:“郑镇长今天差点就一命呜呼了,有人想刺杀他。”
金田忽一郎说:“是吗?为什么?”
川村笑笑,说:“不知道,也许他脑袋值钱吧。不过啊,谁的脑袋值钱,也不如你金田忽一郎的脑袋值钱啊,你说是不是?你可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和宝贝。”
金田忽一郎忙摆手,说:“可别开这个玩笑,别扯上我哦。”
川村说:“我不开玩笑。”
金田忽一郎说:“你就是在开玩笑。”
川村说:“我是说一定要送你。”
金田忽一郎说:“不送,不用送。”
川村中佐说:“要送,一定要送。”
金田忽一郎说:“我看镇子是安全的。”
川村中佐说:“这不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是级别和待遇的问题,我重申一遍,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和宝贝。”
金田忽一郎说:“什么级别不级别,宝贝不宝贝的,你是中佐,我也是个中佐嘛。你这个中佐还管几百号人,我这个中佐才管多少人呀?不到二十个人。”
川村中佐说:“但是你管的这二十号人,可以顶我们十个军!只要研究出了成果,我看顶十个军都还不止!”
金田忽一郎说:“那倒是。”他忍不住自满地笑了起来。
川村中佐也笑。
月光照着这两个日本军人志得意满的脸庞。
但是,金田忽一郎仍然不要川村护送,而川村一定要送。最后,金田忽一郎只有无奈地同意。
而在距离川村和金田忽一郎三十米外的一楼间里,一支枪正在瞄准着他们中的一个人。这个人在从郑家大院走出的时候,就已经被这支枪锁定。他现在坐在其中一辆摩托车上,在这支枪的准星点线里,他的脑门光洁、硕大。
就在这辆摩托车和另外两辆摩托车几乎同时启动的时候,在发动机的轰鸣之中,一声枪响被发动机的轰鸣掩盖。
一粒子弹从枪口射出,射向锁定的目标。
只见被射击的目标微微一震,像是打了个愣怔,而一声不吭,只是往后一靠,靠定在摩托车的座椅靠背上。他的头虽然有些歪斜,但是没有被车上的司机和警卫察觉。
三辆摩托车像三匹马,正常起步奔跑。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护卫着中间的摩托车,驶离镇子,到达象鼻子沟入口,停下。
川村中佐从前面的摩托车下来,他走到中间的摩托车边,和坐在车上的金田忽一郎招呼再见。
但是金田忽一郎没有反应,他像是睡着了。
川村连唤了几声金田忽君,见没有应答,便动手去拉扯。
这一拉扯,才知道出了人命。
金田忽一郎顺势朝川村身上倾倒。川村将他接住,然后蹲下,用腿劲撑住他僵硬、沉重的躯体,接着用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孔,发现没有了呼吸。人已经死了。
在摩托车车灯的照射下,金田忽一郎脑门中枪,子弹穿过头颅,在脑后形成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前后一小一大两个窟窿,像是人的脸部多了一只眼睛而后脑开了一张嘴。
川村中佐禁不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