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谁闻昨夜青峰逝,笑看山川满飞尘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尘chén,十一真。
回目解:飞尘,比喻微小的事物。
常山大营之内军心动摇,不少外营士卒已偷偷潜身奔逃。
“陛下,此刻需当机立断,趁夏贼援军立足未稳,集全数精锐给与其迎头痛击!如此方可转败为胜。”没藏厚土神情激昂,似混不受连日败仗影响。
“不可,万万不可!我军与夏贼激战数月,尤未能一胜,今日仓促应敌只会使精锐丧尽!”南宫极劝解,没藏厚土反驳:“不然!夏军龙城新军亦未历大战,而我军同仇敌忾,未必便输,况且前日羯兕将军亦曾败夏贼,斩首数千,胜败只在五五之数。”
“嘿嘿!斩首数千,了不起!”陈刓低声冷笑。羯兕面色一寒,怒道:“陈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刓淡漠道:“若非有人谎报战功,以至于使在座诸位将军误判夏贼战力与意图,致使其成功突围,陛下何须仓惶逃遁,我与羯虬将军又何需驰援千里,却仍难解渤海郡之厄!”
“你!”羯兕大怒,还欲辩解,羯乕一反常态,轻拍二人肩膀,喝止道:“兕儿,陈刓侄儿,当务之急,非是争昔日之过,乃为解今日之围!诸公还有何策?”
陈刓察言观色,心底大奇:“羯乕老贼一改往日暴虐无道之性,今日竟变得如此温良宽厚,更愿纳谏,莫非已洞悉神主意图?”
不经意间,陈刓又侧头看向其祖,陈昌爚亦投来目光。陈刓眼中现出惭愧神色。
“父皇,都是儿无能!”羯兕面色惭愧,下地叩首,羯乕将他扶起。
“陛下,为今之计,需继续收缩我两军兵力,万不可与战。” 陈刓说吧,没藏厚土摇头:“陈兄此言差矣。我军乏粮,久战不利!”羯乕亦点头道:“厚土贤侄所言有理,我军乏粮,如何支持十余万大军用度?”
“陛下,我军虽乏粮,然夏贼乏粮更甚,此次龙城新军只有勉强五万余众,而夏贼与尚书令王仲明早已便将重兵集结云中、九原与幽州以北,塞外恐已生大变!变则能通,我两军坚守之下能抓住战机,则通变为达,焉知不能反败为胜。”
羯乕神色忧虑,不为所动,只对身旁那神色震恐的侍卫问道:“朕问你,邢道悛当真逃了?”
那将士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如捣蒜:“是末将失职!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滚出去!若再有下次,将汝全族车裂!”羯乕声音不大,面上亦无怒色。那侍卫大喜过望,不停殴击自己面颊:“是!陛下,末将无能,末将这就滚!这就滚!”
陈刓大奇,与祖父陈昌爚以目交流,而后凝视之。羯乕目无喜怒,心底却渐生恐惧:“我军从发兵起事,割据河北,连续兵败,再到今日穷途末路,以至于当真成了最不愿见到之局面,既‘朕与夏贼两败俱伤’!细细想来,事发至今,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掌控全局。不错,便是九锡门主元俌!若说这局面对他最为有利,恐无人反对!可恨吾早不醒悟!”
“皇爷爷!”正在此时,羯虬上前一步。羯乕深感安慰:“孙儿有何良策。”
羯虬叹息:“就怕孙儿说了,皇爷爷却不愿听。”
“你是要朕集结主力退到关外,再图雄起?”羯乕面带笑意,羯虬大喜:“皇爷爷有此远见当真是全族之福!”
“不可,万万不可。”陈刓、没藏厚土、羯兕与羯族诸将无不大惊。有人勃然激愤,有人疑惑不解,更有人心怀叵测。众将还欲劝说时,王虔浑身血污走入营帐内。
羯乕惊奇:“将军前几日因何不告而别?莫非……”
王虔单膝跪倒:“陛下,夏贼已不能干预战局,陛下万不可错失良机,应速速决战。”
“莫非汝已行刺夏贼?那贼人何等厉害,汝竟能成此大功?”羯乕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憯懔。陈昌爚心底轻叹,起了兔死狐悲之殇:“夏贼一代枭雄,竟死于九锡门刺客之手,不知我等来日是否亦会如斯收场!”
(注:憯懔,cǎn lǐn 忧惧的样子。)
王虔细观二人神情,眼中凶残歹毒之光一现既隐,笑道:“陛下,我门中有些会道术之人,将夏贼挪移至极远处,纵然十几日亦难再临此地。”
“原来如此!如此……”羯乕神情一松,心中有些摇摆不定。
“皇爷爷不可!夏王军中能人极多,其纵然不在此地,我军此刻亦难匹敌!”羯虬力劝出关,陈刓一众则或主力战,或主留在河北与夏军对峙,羯兕纵然不谙兵谋,此刻亦已看破群相,闷声不语:“我到底该站在父皇这边,还是九锡门这边。若当真与父皇同进退,怕只有败亡一途!”
羯乕举棋不定,陈昌爚亦有此想,二人进退维谷,陈刓冷笑:“羯虬将军,汝似乎已被敌人吓破了胆。一口一个夏王,莫非欲改换门庭?”
羯虬不理他,只劝道:“皇爷爷,忠言逆耳,我军危在旦夕,还望早作决断。”
“汝等出去,我和陈兄有事要谈。”
众人一诺离去。羯乕叹了口气,为陈昌爚倒了一杯酒:“陈兄,汝那孙儿似非我二人族类。”
陈昌爚惊疑:“此话何讲?”
羯乕便问:“陈兄,那邢道悛此时为何逃离?”
陈昌爚皱眉思索,迟疑道:“邢道悛一贯狡猾,若他眼看战况不利……哎!莫非当真是死路一条?”
“夏贼兵机当世无敌,前日两军十余万众尚且不能置其于死地,何况今日!纵然九锡门以邪法暂时拖住此贼,也不过是让咱两个苟延残喘罢了!”
陈昌爚奋力锤击大腿:“可丢弃祖宗基业,当真让人不甘!”
“嘿嘿!陈兄与在下哪有基业?不过都是蜃中楼阁,梦中金阙罢了!九锡门贯为之耳!”羯乕冷笑,陈昌爚大惊:“你是说……”
羯乕附耳言之,陈昌爚暗恨:“可惜咱二人当日不悟,反倒显得那邢道悛心明眼亮。”
“还有一法,那便是去漠北!”
“漠北?”陈昌爚发问。
羯乕眼射精光:“若以元俌那贼人狼子野心,既然已手握英雄谱,便绝不止复活咱们几人以为棋子,说不得已将那大漠苍狼招魂于地下,务要使九州再起腥风血雨!嘿嘿!”
陈昌爚一哆嗦,酒尊跌落。羯乕拾起,用手擦拭干净,放回案上。
“纵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岂非饮鸩止渴!”
“吾亦知之,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羯乕神色平静,轻声叹息。
二人在内密谋,陈刓、王虔功力深厚,二人在帐外泰半听得一清二楚。
“刀尊,现在动手么?”
“不妥,我祖父与羯乕在军中威望素著,若顷刻发难,夏贼未至便已先败,神主大计多半受挫。”
“卓陀部底蕴极厚,神主亦无把握驭之,若羯乕执意北归,当真与其沆瀣一气,来日坐大,便敌友难分了!”
“王兄所言极是,然依我看,夏王兵马不日便至。”
王虔一笑,陈刓叹道:“非是我不信王兄,而是素知夏王通天之能,当日阳翟县之战凶险惨相,至今仍历历在目,莫说杀他,便困住此贼亦极难。纵困上十日,亦难拖延我军兵败之势。况牒云光亦非善类,绝不会坐视此等良机逝去。”
二人说话间,羯威、羯胜率一军押解无数百姓而来,其中竟有三人极为显眼!王虔定睛一看为首者竟是移剌瑞,当即发问:“那两个女的仪态不俗,绝非寻常百姓,不知是谁人?”
陈刓笑道:“王兄素在门中,极少外出,是以不知。那两个便是是移剌瑞的夫人武氏和他那姘头,大夏平西将军夫人,杜若。”
“这移剌瑞左拥右抱的,艳福倒是不浅!”王虔冷笑,陈刓皱眉:“移剌瑞草包一个,也就罢了,他夫人武氏做事极为干练,怎偏偏在这等紧要时候被羯乕军擒获?”
王虔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听神主曾言,移剌瑞本是《英雄谱》之主,若那物落入羯乕手中,岂不误了大事?”
“羯乕该不知此事,大战凶险莫测,他岂会随身携带,说不定亦藏在某处了。况羯乕本是死人,纵然得了那物,又能何为?”陈刓低声嘱咐一二。
“将军!”羯胜、羯威对二人抱拳,陈刓、王虔亦回礼。帅帐外动静嘈杂,羯乕与陈昌爚自内而出。
“陛下,末将在流民之中擒获几人,特来献给陛下!”
羯胜、羯威上前,羯乕站在帅帐之前细看,当即笑着上前为移剌瑞松绑:“二汗别来无恙。”
‘二汗’两字在羯乕口中语气颇重,大有讥讽之意。移剌瑞浑不为意,只谄媚一笑,扑通一声跪下:“臣拜见陛下!”
武氏与杜若气急,异口同声道:“枉你平日以汉家大丈夫自居,拜这胡人做甚!”
移剌瑞大急,回头给二女使眼色,旋即又起身笑道:“陛下,她两个不懂事,陛下不必怪罪!不必怪罪!”
“移剌兄风采依旧,想当年我曾与汝兄弟二人有一面之缘,一别至今,已二十余年矣!故人依旧,江山已改!” 羯乕原本大笑,后又低头垂泪,似甚动情,又道:“今日我因微末而与夏王生了嫌隙,吾自知罪大,不敢留居中夏,故欲远行,移剌兄左右无事,便随吾一道吧!”
“是!是!谨遵陛下之命。”移剌瑞卑躬逢迎,二女却极为硬气,神色无礼。
“来人,传朕令,收拾粮草器械,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一路向北!”
王虔、陈刓还欲再劝。羯乕面色一板:“朕意已决!不必再议!来人,好生款待移剌大王与其两位夫人,不得怠慢!”
众人将移剌瑞、武氏、杜若与其部将分开监押。守备森严。移剌瑞趁机忙给二女解释道:“大丈夫能伸能屈!如今羊入虎口,我生死荣辱无足轻重,总要借机救一救百姓。”
杜若似有心事,侧首不理,武氏斜眼睨视:“就怕有人口不对心。”
“贪……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正因如此,羯乕那厮才不起疑心!”移剌瑞面色一红,口中不停解释,又起身给二女依次松绑,看守侍卫神色惶惶,对其等视而不见。杜若低声道:“武姐姐,羯乕军心已乱,一会我引开众人,你两个借机带众百姓逃命去。”
武氏摇头:“羯乕军心虽乱,毕竟势大,百姓疲累,又能逃亡何处?”
“那该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况且方才听那暴君之言,似乎要逃亡漠南。”
“不是漠南,是漠北。”武氏打断杜若话头,又道:“他之所以劫掠百姓而来,乃是想以百姓为质,使夏王追兵投鼠忌器,如今不仅抓了百姓,竟还抓到他这一尾大鱼。”
杜若顺着武氏目光望着移剌瑞,二女惨然一笑。
“你两个下去吧!”陈刓走进营帐,那两个侍卫嗫嚅一刹那,终究开口问道:“可有羯胜将军令牌?”
“有!”陈刓轻蔑一笑,指尖射出两道电劲,二人当即身死!他身后两名九锡门死士割下二人面皮,将尸体装入麻袋,搬到角落处,而后披甲,再对人皮施亦邪术,顷刻间制成两张面具,顶替二人。
“你……”移剌瑞、武氏杜若不是骇然起身。
“移剌将军一会听我消息,而后速速向南逃离。” 陈刓递来三把长剑,‘节旄’亦在其内,只略作说辞便即刻离去。
移剌瑞拔剑出鞘,暗暗点头,低声道:“你二人怎看!”
杜若和武氏不理他,只起身仔仔细细反复检查两把长剑,这才积极准备!过不多时,营中火起。那两名将士立时佯装昏阙倒地。三人杀出营帐,偌大一个营垒,竟无一人理会!
三人与众百姓趁火势冲出营垒,竟加倍顺利。
“快走!”
“往哪里?”
“不可往南,贼人狡诈,我看往西边逃才对。”移剌瑞灵机一动,并当先率众往西边而去。武氏、杜若、众将士与百姓紧跟其后。却无人瞥见武氏与杜若剑鞘内一细小符篆闪烁微弱光芒!
众人在山野中摸黑前行,不过片刻,身后传来喊杀声。百姓与逃亡将士乱作一团。移剌瑞惶急无对策。忽而瞥见武氏与杜若剑鞘处透发绿芒,当下一把夺来,奋力捏碎,内中光芒消散,当即懊悔道:“都怪你如此粗心,竟将追兵引来!”
武氏悲叹,却不还嘴:“我带人断后,你速速带百姓逃命去吧!”
移剌瑞大惊:“她今日怎转了性子。”
武氏带人转身便走,杜若心中不忍,追上前时,武氏已带人奔出数十丈:“姐姐!此去乃是死路!”
武氏落泪道:“吾亦知此,只是跟他夫妻缘分已尽,纵然活着也是碍眼,还不如成全妹妹!你快回去带百姓逃命!”
杜若怔怔落泪,武氏与数十将士早已远去。移剌瑞上前追问,杜若以实相告。移剌瑞大惊:“她……这怎办!”
“怎办!当然是把武姐姐追回来!”杜若大急。移剌瑞心生恐惧:“可是这许多百姓还仰仗……”
杜若大怒:“移剌瑞,你还是不是男人!”
移剌瑞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杜若只身赴难!
武氏正自前行,不过一里,迎面遇到贼军,顷刻厮杀在一处,过不多时,杜若竟自后方杀入敌阵,贼军后阵并无防备,立时大乱。
“武姐姐!”
武氏大急:“不是叫你离去,怎又追来!”
“你我二人同进退便是!”杜若话音未落,移剌瑞持剑而来,喝到:“是咱三个同进退!”
武氏心底一暖,竟在战阵之上放声大哭。叛军无不惊奇。杜若与移剌瑞眼见众贼仿佛丧魂失魄一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心中无不大喜,手中剑加倍狠厉,率百余伤疲将士合力上前将之击杀殆尽。
移剌瑞擦拭宝剑上血渍,仰头哈哈大笑:“教汝等知道我夫人‘哭丧叫魂大法’的厉害!”
武氏闻言也不哭了,抬首怒道:“你个死鬼怎么假好心追过来?什么‘哭丧叫魂’,叫你个死人头!”
武氏旋即破口大骂不休。夜风虽寒,众将士于振奋中却感到一丝温馨,无不咧嘴大笑。移剌瑞怒道:“还道你方才转了性,变得温柔起来,原来都是假的!” 众将士忙上前相劝,杜若心细如发,惊觉不妥:“羯乕叛军怎会如此不济?追兵又如此之少?”
武氏与移剌瑞顿觉背脊发凉。远处传来大笑声,陈刓、王虔、羯兕三人策马而来,抱拳一礼:“移剌大王,神主速来敬仰阁下,还请赴九锡门一行。”
移剌瑞喝道:“若我不愿去呢!”
“那在下便只有将阁下手脚打断,抬回去了。” 陈刓冷笑,身子化作一道冷电,一晃眼间已立在众人身前丈许处!
移剌瑞退了一大步,险些撞到武氏与杜若,又强忍恐惧,踏上小半步,干笑两声:“兄弟方才还特意将我们放了,何必见外!何必见外!”
贼人见他色厉内荏样子,无不失声而笑,岂知一缕剑气悄无声息已至面门!陈刓俯身闪躲,抬手反击,身法飘逸如风,迅疾如雷,只一瞬便反守为攻,笑道:“移剌兄欲施偷袭,又作何解?”
移剌瑞大急:“你两个还不快走!”
杜若与武氏并不理会,持剑上前夹击,陈刓以一敌三,兀自潇洒轻松,羯兕出手将三人身后将士全数击杀!移剌瑞大惊,杜若怒道:“你这贼人好狠的手段!”
“若论手段狠辣,比之夏贼差之千里!”羯兕擦去剑刃上血迹,只在一旁观看。陈刓失了耐性,挥洒三掌,掌力破空而前,自剑气空隙处劈斩而下,武氏、杜若长剑折断,身受重创!移剌瑞以神兵节旄勉强抗衡,倒退数步方才站稳,眼中神色瞬息变化!陈刓冷笑:“移剌大王,立时弃剑,若再反抗,我将她两个一刀刀斩做肉泥!”
‘移剌瑞’怒极大笑,声震四野,气惊九霄,风骇而鸷去,云乱而鹰飞,与数息之前判若两人。
“这!莫不是……”陈刓眼观此景,似曾相识,勾起其心头恐惧,一时竟不敢前!羯兕怕夜长梦多,持剑强攻,谁知移剌瑞反手一撩,剑气如流星坠地,竟将其震退一步!羯兕臂膀酸麻,大怒间挥出一掌,一丈许碧绿鬼手呈爪状疾速而前!
“羯兄弟,小心!”陈刓方提醒,移剌瑞亦电闪挥出一掌,掌力凝如山石,徐徐而动,似慢实快,轰然将幽冥鬼手撞得四散而飞,溃不成形,顷刻已至面门!羯兕顿觉泰山压顶之威,大惊闪避,掌力所过之处崩石断树,坚不可挡!王虔、羯兕、陈刓无不骇然。
“这奸贼莫不是鬼上身了!”
移剌瑞笑声苍凉悲壮:“汝所言极是,一切上真天仙,不附生人之体,吾不过一未往生之厉鬼也!然纵为鬼亦知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不似汝辈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
“放肆!”
羯兕、陈刓合力上前,移剌瑞如有宝光罩体,全无惧色,长剑节旄如风往来,不过数招便已两次将二人逼至角落,继之一击自中宫而起刹那间化作四道罡气以无敌之势勇猛而前,羯兕奋力抵挡,震的口鼻溢血,身子倒纵而出;陈刓勃然变色,运起平生功力,双刀成旋,化身雷暴,这才勉力脱身!
‘移剌瑞’目敛电赩,剑凝雷芒,周身一气皓白,威压骇人!
(注:赩 xì,愤怒,电赩,闪电)
陈刓更加惊惧,极度悔恨:“果然如此!他这柄剑有古怪!早知如此,方才我便不将此物予他!”
“什么古怪!”
“羯兄小心!”
陈刓大喝提醒!面前十余道剑气朝二人再度呼啸而来!羯兕惊骇欲死,只凭本能闪躲,一声惨呼后,右手小指竟被斩下,露出森森白骨,立时痛不可当,惨声哀嚎,疼得头面上青筋暴露,登时又羞又怒:“狗娘养的,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泄恨!”
羯兕发髻散乱,在鬼门关上走了两遭后,言语虽利,早已丧了斗志,与陈刓汇合一处之时,移剌瑞已将羯兕所带追兵击杀泰半!
“此人剑法神鬼莫测!我又能挡几招?”王虔眼见颓势,急带人加入战局,十余九锡门死士与三大高手远远合围!移剌瑞大笑三声,数颗大好头颅抛飞而起,陈刓、羯兕、王虔尽皆中剑,肩膀处血流不止!
“我去袭扰那两个娘们!”
“小心!”
王虔一咬牙,朝杜若与武氏奔去,陈刓忙喝止,王虔心生死亡之感,立时闪身低头,一道强猛剑气拦腰而过,险些将其一击两段,那剑气奔腾不休,将数丈外一两丈高巨石轰成齑粉!三人聚在一处,以目交流,皆生退意!
正在此时,远处火光照耀,羯乕、陈昌爚已率大军赶到,看到三人聚在一处,恨得咬牙切齿:“我儿羯兕竟也在这紧要关头弃朕而再投九锡门!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陈昌爚怒斥陈刓:“孙儿,退下了!”
“王上!”陈刓还欲说话,陈昌爚面沉似水,羯乕当即下令众士卒上前,谁知移剌瑞杀性大开,如虎入羊群,眨眼间击杀六十余人,羯乕大惊,侧首凝视羯威、羯胜:“此贼武功何时变得如此了得?”
羯威、羯胜便欲上前捉拿,谁知移剌瑞剧战良久,长叹一声后,眼神涣散,身周白气消散。
移剌瑞一阵恍惚,众人竟在眼前消失,身周升起一阵雾气,而一满眼正气高瘦老人竟缓缓走来,微笑抱拳:“移剌大王!”
“您是前将军云辉?”移剌瑞纵然鲁钝,此刻亦已明了因果,心中升起一股悲壮之感:“小人多次承将军搭救,还未谢过恩情。”
云辉摆手,微笑劝慰:“汝承吾剑,自该奋发,怎可一味仰仗先人之功。”
“可小子德薄,岂能……”移剌瑞泪如雨下:“将军又该何往?”
“世有常法,天有常刑。吾强占人躯,又持剑行凶,漂泊人间已久,想来自该离去了。”
前将军渐渐化作白气,移剌瑞大呼:“将军!”
云辉侧首一笑,化作烟尘消散于天地间。
众叛军渐渐聚拢,移剌瑞突然睁开双眼,手中剑爆射出数道青光,立时击杀数人!
羯乕大怒:“一起上,将之乱刃分尸!”
“是!”
众人踊跃而前,移剌瑞眼含悲愤,节旄悲鸣尖啸,十几道剑气纵横捭阖,将叛军击得断臂穿胸,身首异处!
羯兕、王虔大奇,陈刓传音,简要说之:“这移剌瑞所惧者乃是那柄宝剑,其剑中似藏了一股如白雾一般的凶魂荒魄,能与此人心意相通。每遇凶险,凶魂便能主宰之。可我方才明白看见那白雾已然散尽,当真奇哉!”
羯乕观看形势,心底大急,陈昌爚劝道:“不如就此离去!”
羯乕叹息:“移剌瑞乃漠南移剌部关键人物,必须生擒之。我方才叫将士将此人乱刃分尸乃是气话,谁知此贼如此勇悍。”
二人对话之间,移剌瑞早已汗透重衣,长剑再难舞动,他自知大限将至,对杜若和武氏招手,二女近前,三人依靠在一处。
“死将至也!汝二人惧耶?”
二女神色泰然,相视一笑。三人便欲持剑自刎。
“快制住他!莫要让他死了!”羯乕大急,众人一起向前,正在此时苍穹上鹰嘹响彻百里,一道火链从天而降,直射中军!
“羯乕,取你狗命!”
“我命休矣!羯兕我儿、羯虬孙儿,速速救驾!”
羯乕仰望苍天,惊得跌落马下,仓惶闪躲于卫士身后,火链威势骇人之极,将地面砸出骇人巨坑,马匹与叛军数十人尽皆化作焦炭!
叛军胆寒之间,二人从巨坑正中起身,正是夏王元曦与夫人雪蓁!瞬息间又有不少身影落下,立着二人身后,分别是苏鸷、韩剑戟、龚去疾、龚大䍃、王思远、郭桐双、吕万杰、七人!胡太平与孙伏威却不在其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王虔心生恐惧,不住后退。
羯乕大怒:“夏王元曦,今日汝等势穷,竟还敢现身于此,来人,将这些反贼尽数击杀!”
叛军欲鼓舞上前,夏王手起剑落,叛军陈尸于地,众人惊骇再不敢前!
“一个个都是废物!都是废物!”羯乕大急。夏王冷笑:“我等虽只数人,身后却有亿万百姓,羯乕,汝罪愆如山,纵然身死亦难解万民之恨,吾必生擒之,教汝身临炼狱、魂归血海,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这魔头……我和你拼了!”羯乕竟丧失理智,欲抽刀而前。而四面火光大起,喊杀声震天动地。陈昌爚急拉扯催促道:“羯兄,快走,否则必被龙城军截断归路,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对!对!”羯乕率众奔逃。叛军渐显溃散之相。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夏王亦颤抖着双手将鬼神入鞘:“幸好此贼离去,若当真硬拼,定有死伤。”
移剌瑞与武氏、杜若三人上前,喜悦道:“大王终于来了!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王了!”
夏王面色悲痛,苦笑安慰:“爱卿在桃县保护百姓,甚是劳苦,朕已知之!”
移剌瑞似能感受夏王悲苦之意,心中却不明缘由。
一个时辰之前,九锡门秘境之中,欧阳云升所剩一丝元神自三足碧玉蟾体内飞出,继而施展惊世剑术,为群侠挡下致命一击,更趁势反击加以牵制!诸葛鸿大惊之下勉力抵挡,众分身破绽大露!群侠合力击杀之。
剑煞消散,欧阳云升魂体渐渐淡泊,对众人抱拳一礼:“众位!来世再见!”
“欧阳兄!”元曦悲痛欲绝,伸手挽留,奈何欧阳云升已消散于天地之间!三足碧玉蟾落泪道:“老头伸张侠义,除恶卫道,反因用煞而触犯天规,竟落得个魂飞魄散下场,天理何在!”
夏王喃喃自语:“天理何在!”
众人见他悲伤,都来安慰,龚大䍃却看出端倪:“大王情况不妥!”
一股漆黑如墨之气自元曦胸口飞出,竟已凝如实质。
“到了今日,我竟仍如昨日一般,无能为也!”元曦苦痛,身子被十邪之气托起悬浮于水面之上,众人大恐,刹那间天地无波,万物凝滞,一道高绝身影乍现。
“昭儿!”
元曦立时清醒,仰头望去,身形伟岸的凝阳祖师正立在湖面之上!
“老伯!可有法子救回欧阳兄一缕残魂!”元曦激动万分,便欲在湖面之上跪倒行礼,却被祖师一把拉起。
“吾试为之。”凝阳眼含沧桑,举起左手,一十丈方圆巨大隔膜显出,将元曦与自身隔绝在内,这才伸出右臂,食指点向东方,口中轻言:“回来。”
那‘来’字方出口,隔膜内虚空竟如薄纸一张,顷刻便欲撕裂!而一道紫雷自天穹疾速降下,穿透隔膜,劈在祖师右臂之上,衣袖化作万千彩蝶漫天飞舞!
“天罚!”元曦大惊。
祖师凝视苍天,哼了一声,再喝一声:“回来!”
世界荡开九层涟漪,一道淡不可见之人影竟自内而启,沿时空逆流而上!继之又是一道紫雷降下,轰在祖师头顶。刹那间湖面激荡起万千水龙!
“老伯!”元曦自知天罚之威,大急上前!那金冠倒飞而出,却被一直大手抓住!
“昭儿,无碍!”
元曦长舒了一口气!金冠虽落,凝阳祖师发髻却不乱,更昂首凝视苍天,眼中全无惧意,再喊一声:“回来!!”
天地之间风雷大作,一股无穷威压缓缓集聚,元曦神色惶恐,叹息道:“为一人而损祖师道行,徒孙怎忍如何!此事不提也罢!”
“昭儿,此非汝一人之事,而关乎天地之至大,乾坤之至正!若我辈皆为规则所束,畏惧天罚,临此生死抉择而袖手旁观,后世人皆效之,长此以往,必将使邪气横逆,正道失势!今日我必逆天罚而往!幽燕剑门第三十七代掌门,欧阳云升,魂兮归来!!!”
凝阳祖师右手起决,大手虚空一握!天罚立现,万千紫雷轰然下落,金光起处,群雷消散,凝阳手持神兵‘巨铁’,一击轰散漫天紫雷!一缕清气终自九层涟漪飞出!而世界再度闭合!
“欧阳兄!”元曦上前,欧阳云升那屡魂魄已难见其形,似托起两臂对祖师与夏王一拜,继而又显冥冥渺渺,飞入虚空之外!
“咦!”凝阳大奇,元曦眼含热泪,心底燃起一股希望。
众人大战之后尽皆伤疲不堪,游到岸边亦不可能,只得浮在大木之上喘息。
“大王何在?”
“方才大王如何竟凭空消失了?”
祖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肉眼难见隔膜之内,然漫天紫雷激荡之景象,却历历在目,无不悚然惊惧!地辰策自能看出端倪,只微微叹息一声。
“师父,旧伤如何?”萧琤在旁递去丹药,正德微笑婉拒:“我不碍事,龚去疾将军年岁已高,给他服些伤药!”
“是!”
“我没事,给这几位将军服用便是!”龚去疾微笑推辞,孙伏威、胡太平、郭桐双尽皆摆手:“前辈高风亮节,教我等好生佩服!”
“偏你们假惺惺,我来!”吕万杰哈哈一笑,从萧琤手中取过药瓶,仰头吃了一颗。萧琤心中大奇:“我明明躲闪,他手法怎如此之快?”
胡太平笑道:“恭喜吕兄弟神功精进!”
吕万杰大笑:“我卡在《疾雷破山》这一层已有数年,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
“大王来了!”
“大王,方才……”
龚大䍃起身相询,夏王飞身落在大木上,笑而不答:“今日连累众位受苦了!”
“哪里!”众人纷纷摆手。
龚大䍃惨笑:“宗主,方才失了那九锡令,却如何离开此地?”
“阵基已毁,此处难以维系!各位稍安勿躁!”正德正安慰众人,谁知那深不见底的湖水竟渐渐褪去,三足碧玉蟾恭敬笑道:“大世子,小蟾告退!”
“今日多谢前辈援手!”夏王拱手为礼,碧玉蟾万不敢怠慢,回礼后急速游入湖底,寻来路折返幽燕剑门禁地碧玉潭中。众人自不知其底细,惊疑之间,身周景物变化,双足踏在河床之上,原本广袤之湖泊竟只是一片齐腰深的水域!水域周遭树木亦有些许不同,极难察之。
“这!这里是河东郡外?再往西百余里便是戾山!”龚大䍃甚是震惊。
甄儿起身,眼如一汪秋水。元曦知她有话要说,安抚众人之后与她走远,待跃上河床时甄儿双腿酸软,元曦从膝弯处将她抱起,目光不自禁在射向她胸腹处,面上一阵火辣,心生愧疚:“我这般怎对得起师妹。”
二人走到十余丈外。甄儿神色苍白,惨然道:“公子该已猜到,我本九锡门之人,今日奉命前来,欲害公子性命……”
元曦轻声道:“吾早知之。”
“那你为何还……”甄儿欲哭无泪,值此时,天上一道鹰嘹响起,元曦抬首望去,心底喜悦。甄儿羞愧欲走,元曦拉住她,焦急忐忑道:“你若折返,元俌又岂能善罢甘休?”
“妾无处可去。”甄儿垂首,元曦道:“不如与我同去。”
甄儿一愣,扑倒元曦怀中啜泣:“公子!”
“好了!走吧!”元曦轻抚其肩,甄儿心中执念本如万载坚冰,此刻化作滚滚洪流,汹涌四散,点滴无存,当下动情一吻,又在元曦耳旁叹道:“我配不上公子!祝公子和杨姐姐百年好合!”
元曦但觉唇间如火,霎时间身前又空落落的,佳人却早已不知所踪,他自不知愣神了多久,雪蓁却已自远处缓缓走来。
“师妹。”元曦大窘。雪蓁叹了口气:“你怎不去追她?”
夏王不知所对。雪蓁只拉起他手笑道:“你若真舍不得,也收了便是……啊……”
二人紧紧偎依在一处,寂静无言。
群侠在外等待良久,夏王与夫人一前一后缓缓走来。
苏鸷、龚去疾上前道:“夏兄!”
郭桐双、吕万杰、胡太平、孙伏威道:“大王!此时甚是急迫,还需速速回转军中!”
夏王眼望众人,又回望大鹰:“我等一行十余人,合共两千余斤,酋兄弟又怎载得动?”
龚大䍃笑道:“大王自去便是,我与爹爹慢慢回转。”
夫人道:“不可,众位受伤不轻,龚老侠客年事已高,怎可放任在此。”
大鹰傲然振翅:“吾试为之!”
众人依次跃上鹰背,苏鸷不忍,酋厉大呼:“大哥借我力,飞入高空,再展惊世神通不迟!”
“兄弟,就怕你……”苏鸷担心二弟安慰,酋厉急道:“大哥今日怎么如此婆妈!”
苏鸷大笑,亦纵身而来,此刻鹰背之上立着十一人!大鹰振翅而起,立时飞掠百丈,直插云霄!
孙伏威一阵惊呼,吕万杰哈哈大笑:“孙贤弟莫非怕高!”
大鹰妖身稳如泰山,全不见力竭之相!众人挤在鹰背之上,但觉风激云逝,无不啧啧称奇!
苏鸷却在此时跃下鹰背,御风而起,随大鹰骈驰翼腾,俨如肋生双翼!众人无不震惊!
“御风而行?!”龚大䍃满眼震惊。
萧琤惊呼:“原以为古籍所言乃是妄语,今日当真大开眼界。”
大鹰傲然道:“此为我大哥所创神通《御风九变》!”
“了不起!”龚大䍃挑起大拇指!
正德凝视良久,暗道:“苏兄似能驾驭身周三尺之风云,籍之进退,而绝非以力强行。此法当真绝妙!”
龚去疾亦道:“汝南之时苏掌门似乎尚未有成?”
苏鸷笑道:“龚前辈所言极是,若当时苏某便已通达此技,又何惧那陈刓的紫金双刀!”
“老夫观苏掌门此神通尚未能全功。”
“老先生,此话恐不尽然!”
龚去疾言有所指,酋厉却不高兴。
“二弟不得无礼!”苏鸷轻呵酋厉,恭敬请教:“龚前辈亦看出端倪?”
“老弟此神通震古烁今,自不必说,然施展开来,极耗精神,怕难持久,此为大弊!”
苏鸷大喜:“老前辈可有解法?苏某洗耳恭听。”
龚去疾与地辰策相视一眼,叹息道:“老朽无能,一时间也无头绪。”
酋厉嗤笑一声。苏鸷略感失望,夏王却道:“鹏之于鲲,尤似龙出于海,该当顺其所发,寻其源起。武学一途,心法为根,刀剑拳掌与轻功皆为其枝干。苏兄若能寻得一门心法,使之与御风九变合二为一,此神通定能破茧成蝶,更上层楼!”
众人无不感醍醐灌顶!
龚去疾、苏鸷、正德更加惊喜:“原来如此!”
“我这里有一门剑术,其心法运用之妙,似能补苏兄之不足!”
苏鸷甚喜:“愿闻其详!”
夏王闭目,便欲施展剑术,酋厉身子一沉,他连忙运起轻功,夫人笑道:“我师哥身子颇为沉重,终究使汝甚是劳累!”
酋厉笑道:“就快到了!”
苏鸷无奈,瞅着韩剑戟道:“老韩,众人之中以你最是‘心宽体胖’。”
韩剑戟笑道:“什么‘心宽体胖’,该是身轻如燕。”
众人回身瞅着他浑圆的水桶腰,无不大笑。大鹰不敢耽搁,飞行更速,数个时辰便已再临幽州,直奔火光之处!
“那莫不是移剌大王?” 大鹰目力极佳,鹰嘹声震动百里!
“孙伏威,你等四人速速回大营调兵!”
“大王,不可!”
众人还待再劝,夫人手指再稍远处道:“时刻紧迫,桐双与万杰护驾,胡太平、孙伏威速速赶回营垒,与大军汇合!而后来此地接应众人。”
“是!”
夏王草草述说完毕,自隐去了甄儿等末节,面色微红。移剌瑞哈哈大笑:“大王身负江山气运,自是洪福齐天!”
“孙伏威等众该已与三军汇合,我们掠夺叛军马匹,快些与将士们汇合。”
夏王方才说罢,林中一声咆哮响起,其风雷激烈有若龙吟。
“黑霸王!”夏王激动喜悦,迎上前去,轻抚之。黑霸王欢喜之极,不停咆哮。夫人与群侠已纷纷上马。夏王抖擞精神,认镫翻鞍,拾起长枪屠龙,厉声喝道:“众位,随本王围剿叛军,生擒羯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