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空须悟空（上）
猴王遥遥望去，只见那须菩提祖师，身穿一袭素白道袍，端坐于瑶台之上，神情肃穆宝相庄严，宛如临凡谪仙一般。祖师抬眸只是随便觑了猴王一眼，猴王便不自觉屏住呼吸，心头更是止不住的一阵狂跳。只因猴王看的真切，那祖师眸中隐隐有七彩灵光闪过，虽只是一眼，却仿佛将猴王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给看穿了似的。猴王额角渗出几滴冷汗，他赶忙低头，一路小跑直趋台下，二话不说对着祖师一躬到底拜了三拜，随即又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郎声喊道，“师父在上，弟子此行特为访道学仙而来，还请师父收留”。
“你是何方人士，先将籍贯姓名说来，再拜不迟”，祖师眼睑低垂，居高临下的望着猴王，古井无波的目光，从猴王戴着的心缘戒上轻轻滑过。“师父，我乃是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猴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以头杵地。祖师闻言勃然作色，大声呵斥道，“你这撒诈捣虚之徒，哪里能修什么道果，来人，把他赶出去”。猴王闻言扣头不止，声嘶力竭的吼道，“弟子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师父明鉴”。
“东胜神洲距我这里，隔着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你如何就能来此处”，祖师不徐不疾的问到。“师父容禀，弟子自东胜神洲浮海而至南赡部洲，四方游历近两年，一路取道西南直至海边，这才漂洋过海，来到西牛贺洲”。祖师微微颔首，淡淡回了句，“如此也罢，你姓甚么”。猴王心弦微动，好似背台词一般，朗声答道，“禀师父，弟子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所以弟子我啊，一生无性”。
祖师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不是这个‘性’，我问你原来父母姓甚么”。“师父，弟子无父无母”，“无父无母，难不成是树上生的”，“师父，我虽不是树上生的，却是石里长的。我只记得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某日石破我便生也”。“如此说来，你却是个天生地养的。你起来，走两步我看看”。猴王闻言急忙爬起身来，故意学的像个猩猩似的，手脚并用在地上，拐呀拐的走了两圈。
祖师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振振有词的说道，“你身躯虽是鄙陋，却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就从你身上取个姓氏，若是教你姓‘猢’。‘猢’字去个兽傍，乃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不妥不妥，还是教你姓‘狲’的好。‘狲’字去了兽傍，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就教你姓‘孙’罢”。猴王闻言，立刻换了副喜形于色的浮夸表情，双腿跪地磕了个头，大声说道，“多谢师父赐姓，多谢师父赐姓。万望师父慈悲，弟子既然姓了‘孙’，还请您再给我赐个名”。
祖师点点头掐指算了算，随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辈之小徒矣”，猴王装模作样的问了声，“哪十二个字”。祖师眸光一闪，举重若轻的说道，“乃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这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便叫‘孙悟空’如何”。猴王闻言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朝祖师重重磕了个头，笑着答道，“多谢师父，自今日期，弟子就叫‘孙悟空’了”。此正是：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空须悟空。
“大波，你这师弟修为尚浅，他今日既入得门来，以后便由你代为师，指点他修行吧”，祖师面无表情的吩咐道。瑶台之下立于左侧首位的弟子应声出列，朝祖师作了个道揖，口称“遵命”，只见那人身穿玄青道袍，头上插着个木簪，生的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对厚耳垂再配上八尺有余的身姿，端的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猴王急忙起身，抱拳拱手朝师兄行礼，那师兄眉眼含笑如沐春风一般，冲猴王微微颔首，算作还礼。
“且座吧”，祖师云淡风轻的一挥手，台下众人便按辈分，排成四排席地而坐，猴王在第四排末尾寻了个位置，有样学样的盘腿坐了下来。待众人坐定，祖师便正襟危坐讲起道来，只见须菩提祖师掐着指诀，玉口一张一翕，阵阵纶音便如洪钟大吕一般，响彻瑶台，字字珠玑夹杂着缕缕道韵，直灌入猴王耳中，仿佛醍醐灌顶似的。随着道音入耳，猴王迅速入定，此刻心中再无半分杂念，正恍惚间，猴王隐约看见那瑶台之上，似有天花乱坠，又似地涌金莲。这便是，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祖师讲道完毕，挥挥衣袖飘然离去，直到众人纷纷起身，猴王才如梦方醒一般，缓缓收回心神，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却赫然发现自己的修为，竟是直接升到了天仙境大成。猴王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一想起自己这位，法力无边的老恩师，只觉得六神无主、心乱如麻。猴王正在恍然若失间，耳畔传来一声轻呼，“孙师弟，师父已经回屋了，你怎么还在地上坐着，莫非是在想什么心事”。猴王陡然一个激灵，急忙抬头，便见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映入眼帘，“倏”地站起身，顺势作揖敷衍着说道，“见过大波师兄，刚才听师父讲道，不期入了迷，让师兄见笑了”。
“师弟不必多礼，‘大波’乃是师父起的法名，我本姓‘佘’，单名一个‘迦’字，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你唤我佘师兄，即可”，佘迦上下量了猴王几眼，如沐春风的说道，“师弟走吧，我先领你去住处”。“如此便有劳佘师兄了，以后修行的事，免不得还要您多费心”，猴王满脸堆笑，亦步亦趋的跟在佘迦身后。“好说，好说。师弟以后有事，尽可以来找我”，佘迦头前领路，随手指着洞中各处建筑，熟稔的介绍一番，猴王一路走马观花，时不时敷衍几句，却只是自顾自的琢磨心事。
二人顺着游廊折过几道弯，行至一排厢房前。佘迦推开其中一间房门，指着里面柔声说道，“孙师弟，这便是你的房间了，你且看看，还缺什么不”。猴王探头朝里面望了眼，房间不大，只有一个木榻、一张矮几、一个蒲团，外加几个坛坛罐罐。猴王转了转眼珠，心念一闪已是计上心来，他朝佘迦拱手问道，“佘师兄，这附近可有坊镇，我想去市集采买些日用之物”。“坊镇嘛，我记得千里之外倒是有个镇子”，佘迦思忖了片刻答道，“千里之外，这么远，那我如何去得”，“无妨，明日一早，我驾云带你去便是了”,“佘师兄端的厉害，竟还能驾云”，“举霞飞升，不过小技尔。等师弟你修到了真仙境，便能自己驾云了”。
正说话间，佘迦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塞到猴王手中，嘱咐道，“师弟，这本《黄庭要术》你收着。这里面除了道家修炼法门外，还有些神通术法，你先练着，有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多谢佘师兄关照”，猴王装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将那本《黄庭要术》紧紧捧在怀中。师兄弟二人又在房内寒暄了几句，佘迦便告辞离去，送走佘迦关上房门，猴王坐在榻上，将那本《黄庭要术》举在眼前翻了翻，在心里吐槽道，“老恩师做事也忒谨慎了，尽教我些道家法门，这不就是此地无垠、欲盖弥彰嘛”。
将书来回翻了两遍，猴王如释重负的叹口气，下意识的转了转那枚心缘戒，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心底暗道一句，“得亏有这戒指，要不只刚才那一眼，我身上这点儿根底，怕是都要被老恩师给看光了。至于这位佘师兄嘛，哎，算了，懒得去想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一想到须菩提祖师，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猴王只觉得自己这颗心拔凉拔凉的，好似如坠冰窟一般，生怕被这位老恩师，看破自己穿越者的来历。
也难怪猴王心惊胆战，讲道理，原版的花果山美猴王，那心思单纯的，就跟张白纸似的，脑仁不多、胆子忒大，而且下手贼狠，所谓的齐天大圣，比那黑旋风李逵也聪明不了多少，都是天生做打手的好料。哪像如今猴王这般，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脸厚心黑外加一肚子坏水，讲道理，似他这般年过四旬的职场老油条，莫说是斜月三星洞了，就是换做上辈子，随便哪个用人单位，都不会去招猴王这种累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