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亲爱的，已经挡不住了，这场大雨和你面颊上的石头般地
干净。我还是想回到七世纪前，与你赴约的云南驿站
回到那漫长古道，执箫人的长袖下，去仰头
数清有多少只仙鹤在云端取走了我们的纸上秘笺
亲爱的，我又想起了海拔，整个云南边疆的海拔
而在之前，是谁发明了海拔，在海拔之下
山有多高就有多高，峡谷有多深就有多深
而此刻，静雨覆盖住了我的视觉，静雨覆盖过我的面颊后
我就会死去一次，这妙律谁也猜不透
也不需要人前去猜透。而今天，金沙江的苞谷林
经过一场雨以后，已经长得越来越饱满
而我还在爱着，这个秘密使我能够猜测出你已渡过金沙江
这一直是我心底的一团火。它们亮着
现在，让我们效仿金沙江岸上的山民
让我们去找酒窖，让我们在火光下学会酿酒吧
2
雨，还会再来吗?我蹬去了鞋子，赤脚到我童年的水井边 照镜子的时候，你说你就已经爱上我了。这个意境感动了
我。感动了我前额上出现的皱褶，那么美的一天
属于我的八岁或九岁。而此刻，我们在祈雨
我们在祈雨。雨来了，这是一场意境，于是四周就响彻着
丝绸般的旋律。雨，不过是我们身体上遇上的琴瑟而已
夜深处，是诗人的盛宴，诗人们遇上了月光美色
而我遇上了你。之后，所有的黑暗将会亮起来
至一朝暮，它是维系我们生之呼吸的影子
恰如我身边的你，给予我离散聚守，给予我坚韧的等候
我这样想象将来的日子，你我相守多年的美学，于是
我就回到了更遥远的前世，那些日子
天上没有飞机，地上没有火车
只有香草在旁边疯狂地长。我想着一个词语，你就来了
我爱上了给予我风清月朗的前世
我爱上了马车和邮驿给我捎来的信函
此刻，风驰过，雨未临
多少情愁只能托浮云远逝
多少英雄美人只能将自己交给一场虚无之境的美学
3
眼前的一幕：风声和水迹的走向顺应于天意
像那麦秸的锋芒和榴红色的柔软
以披露的细语暗度时光
并不显得开阔的地平线被文明和金属玻璃拦住
尽管如此，我们的内心可以装下千山万水
可以装下云絮般的天籁
风宽阔，水也会遇上拥抱的万物
是你馈赠给予了我秘密的快乐
从此刻开始，我的余生中都会遇上你
如遇上倚窗而临的细雨，那般轻盈稠密
如遇上春秋之间的一次云端上的朗诵
4
我在等雨，陪同我亲爱的边疆在祈雨
如果雨在今夜来临
第一滴雨应该拯救月光下的褐土
它已经失去了春天的喜悦
第二滴雨应该请驿路的天使带给你
让那一滴雨去拯救你视野中的天下
第三滴雨，我用它替我拯救我的灵魂
如果它像眼泪一样干净
那么，第三滴雨一定会让我看到春暖花开的日子
是的，尽管世界将消失，在几个世纪以后消失
我仍将陪同我的边疆，陪同我的至爱们在祈雨
5
这些细如米粒的雨，足可以让我浑身淋湿
我的一生，无非就是有机会爱上这些天上飘来的细雨
我的一生，无非就是与至爱者有缘无分
过上一种爱无藏身之处的生活
苍郁色的山，金沙江西岸的山
像是在织物中刚刚醒来，某一个正午
我经过织物的木轮边，我又爱上了那缓慢的旋律
那样缓慢啊，足可以让万树在我身体中开花
我知你今天已渡过了金沙江，已渡过了
你我上半辈子长离别的岸。此刻啊，我又爱上了
眼帘下沿金沙江西岸拍翅而去的那只鸟
完全赤褐色的翅膀啊，没有诗人可以说出它的行踪
而此刻，我的命就在你手上，如你一旦突然松手
它将随天上的浮云而去，或像雨粒从苍茫天空落下
再落下，直落到金沙江大峡谷的岩石之下面
6
我知道你已经触摸过了闪电后的雨
它们稠密、抒情、内敛。像你停顿片刻以后
梦中书页中的旧插图。而此刻
忧郁的星期五已垂临
我们还是去郊区或小镇走走吧
那执长箫者，坐在七世纪的台阶上，正在打盹
五月的最后日子，最美的也许是今夜
在合拢而打开的书页深处，有死去的蝶复活
有梦中人的踪道弥漫，你随手推窗，雨就来了
7
半夜，有密谋的一场雨已临窗
心里涌动的暗喜使我推开窗。毋庸置疑
这场雨将淋湿整个昆明城区已废弃的花园
它巨大的晶体和触须将植入新一天的城市钢筋和水泥
而郊区外的四野必是庆典的节日
天亮后，去幼儿园的孩子们
将高兴地踩着满街的水洼去上学
8
雨，如我们期待的那般炫目
雨滑下我面颊时，我突然间学会了遗忘，如雨一尘不染
而每每我遭遇到四处弥漫，就开始了爱
一些雾里的触角钻进了身体
就像我的年龄被紫色挟持
更多时刻，我的一生需要的东西是那么少
雨，经过我面颊时，我会掐断所有的消息
我宁愿去另一场甘甜可口的细雨深处流亡
或者逃亡到千山万水的词语中去
在里面学会爱，也学会生与死的逢场又着戏
而此刻，眼帘下的雨啊，突然地抽身而去
这一场禁不住的，铺天盖地的，用眼泪酿制的美酒啊
我该如何前去追上你的行踪
9
我知道，许多的蛛丝马迹都已暗藏锈迹
不再理会我们的探索。而我的左边是经文拂过的河床
右边则是我刚刚遇上的诗歌
在爱情由纷乱变得卷曲的时候， 一只羚羊
已跃过了苍天下的崖顶，那衔接口
像我少女时代遇见的一朵玫瑰
我的失眠期已到了尽头，不再为爱情绽放花朵
请你低下头吻我吧，你一定会吻遍羚羊纵横过的距离
那段山路好美啊!使我为你秉烛而去
追上了光阴中最短的我们的爱，之后
雪依然白，花依然红，枝依然枯，水依然流
春夏秋冬依然如流云逝去，我们依然聚了又散
10
我们依然散了又聚。苍茫过后，水又开始洗干净了面颊
水又开始保存我们的证据，从朗诵到钥匙上秘密的孔道
从澜沧江的黑麋鹿到我前额上蜷曲的午夜；从木乃伊们经过的
记事簿。水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在煎熬中学会了生
有多少次水经过了家门?有多少次水经过了耳朵垂立的方向?
有多少次我站在水中，水升过了膝头
有多少次水如晶体凝固了我?有多少次水需要着我的眼泪?
有多少次水沁入了刚刚写下的诗页?而那一天
我正在水中逃逸，是的，我正在水中提起裙子逃逸
野兽们也在逃逸，它们逃往更深远的山林
而我则逃向四壁，逃向那为我而弹奏的夜曲
在一盏灯光下，我那如蛇一般蜕皮的命运啊
一次又一次，有了新的妖娆
一次又一次使用妖娆赢得了痛不欲生
今天，这些痛已经替我穿过了云层
溪流、阳春与白雪中都潜伏着我的痛
古箫穿过夜幕后召唤而来的亡灵人中有我的痛
未调色出的向日葵和茄子色中有我的痛
此刻，我正目送雨目送你的远去，我要用余生创下奇迹
永驻你心里。亲爱的，我的灵魂在陪你回家
请别拒绝我，我要用这剩下的最后余生创下奇迹
永驻你心，永驻现在和将来的时间中
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会万事顺意
因为我是从天上下到人间来爱你的，因为我就是你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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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情，天黑下去了，整个世界都在赶路
在所有黑下去的日子里，人们在赴夜宴或夜的不眠
我们在金沙江岸下行走，脚底下是摩擦了千年仍在继续摩擦
我们的沙砾。胸前是一轮明月，左岸是村寨
右岸是牧场和青铜之地。身后是三世纪前土著人的歌舞
前方是浩荡的边疆。因为爱情，天就亮了
手已松开，心存下的那片叶脉重又回到树梢
无数意尽未了的语词重又回到了自己的深渊
男人们又回到了重大社会的舞台
女人们束紧了裙裾开始逃往乌有之乡
因为爱情，天空更深蓝，雨会更稠密
英雄们会褪下盔甲，美人会用芳名来发动战争
因为爱情，等待和回忆会越来越苍茫似海
夜上升，我们就会创造忧伤
心生游丝，也正是我们心藏锦绣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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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丽，它从哪里来的?整整一天
它都在花园、书架、果盘、栅栏和午后时空制造着悬疑
它那彩虹般的衣装，带来了一个夏天的华美宴席
每每经过它身边，我都忍住了对爱情的渴望
而瑰丽，它无所不在地正萦绕着门前窗外的幻影
回忆总是发生在千丝万缕的时刻，或发生在一个箫音
击穿喑哑的嗓带之前。瑰丽，不仅让我幻想够了
超越茄子色的那种端庄和古典，也同时让我饱尝够了
远眺到紫色再紫色的迷离。瑰丽，它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但可以装下一个人的相思，那自然是由属于瑰丽的一种命名
可以讲述的故事。这故事，演变了无数春夏秋冬后
终于像青铜的传说， 一个熔炼之后的瑰丽
到底是为爱情准备的礼物，还是为了献给永恒和遗忘
13
要有一个人倾听雨声的机缘。要倾听到雨声里的急躁
它们急于想让大地变得干净，想让墙壁上的涂鸦和树上的裂缝
回到原初。要倾听到雨声里的无奈和悲悯
像居住在我灵魂中的青蛙和黑麋鹿们仰头，将天堂看见
要倾听到雨声里的孤寂，啊，像那场彻夜不眠的孤寂
耗尽了守夜人的力量，从而将自己背叛。要倾听到雨声里的
倾诉，将来历不明者笼罩，像孤灯下的飞蛾死于焰火
要倾听到雨声里的疯狂，那不是最后的疯狂的结束
而是疯狂的开始。要倾听到雨声中的缠绵，像爱情窒息后的
拥抱和毁灭。要倾听到雨声中的凄迷，如梦如烟般的美的
短暂。要倾听到雨声中的对抗，圆的、方的、空心人和木偶的
舞台戏对话。要倾听到雨声里的晶莹和黑暗，如铁轨上的
黑檀色的枕木和铁轨的磁场。要倾听到雨声中的蜷曲
那些奋不顾身的跳跃啊，云穹之后是悬崖林立的人类生活
要倾听到雨声中的欢爱， 一场无法挡住的拥抱啊
使万物之下的根茎落满了巨大的、永生永世消融不尽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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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每每落下，我就会穿着布裙穿过一条街道
今天我的布裙一团紫气，这是中年以后的色彩，我不知道
进入老年后我会执迷于什么样的色彩，紫色是什么
自我写下那组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的诗歌以后
我就开始研习这一段属于紫色的时光。而此刻，雨来了
我的眼神中有忧郁，我知道，这忧郁就是我布裙上的色彩
雨中的街景，很多人，很多人在水洼中走，确实地
有那么多的人在水洼中走，有那么多不明身份者
在水洼中走，在水洼中朝前继续走下去，走到马路前面就消失了 我的布裙上湿漉漉的一团团紫气啊，耗尽了我今天的所有力量
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的布景下，是我模糊的面孔，它仰起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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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虚幻地从窗前穿过。 一页书中香气纵横处
将抵达何处?佛告诉我说，要放下。从那一刻开始
我就在训练放下的每一种姿态，当爱情的思念来临时
要放下，雨就会顿然间，随着你的目光而去
繁芜中我们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开始了遗忘，啊，遗忘
像是在早晨和暮色中从唇边经过的咒语
像是孩子们积木乐园的坍塌。顷刻间
白茫茫的雨水，滂沱的雨水，棉花似的雨水
从头顶流过额际的雨水中，使我忘却了爱情中最伤心的事
遗忘，使一朵玫瑰为凋零而再生。我是那么喜欢
看紫色的葡萄，倏然间，遗忘就在那团紫斓中上升再上升
繁芜的生命就让我们相互学会了遗忘
等到再见面时我们已是陌生过客。这是一件多美妙的故事
雨水在遗忘中，确实是白茫茫的吗
玫瑰在凋零中，确实逃过劫难了吗
这些问题，就像荒原抵达我们面前
有那么多的繁芜和爱，两者竟然在荒原中相遇
就像盐水与伤口相遇，那么多的疼啊，像遇上了
刀锋的制造者，如此大的谜底怎么去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杀机
由此，我看见一大片羽毛覆盖住了一件爱情的往事
遗忘，使风中的乐器正在倒下去，从怀中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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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乐器正在从自己的怀中倒下去
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传说。啊，传说者
已途经我沧桑叙事的地方，比如，桑梓
那些培植我们往事的旋律啊，像风中乐器
正在从自己的怀中倒下去，倒下去，倒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