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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以后,乳房的发育期开始停滞;二十岁以后,真正的青春期开始爆发;二十五岁以后,恋情像网络布满了我纤细的血管,三十岁以后,我已经看见了你,之后,某种毒液和梦境延伸在我生活过的城镇。
炎热和寒冷同样重要,因为在两种不同地域,不同时间的季节中,我们会以此迷恋上两种不同的风景,比如,暴雨和雷霆的轰鸣;比如,在寒风吹拂的暮色,穿着棉花裙前去找你的路如此的漫长。
把地图铺在膝头,我已经观察过了在辽阔的地图上,你的毛孔,可以与心爱的地图线张开而合拢;可以钻进地图的一层层迷宫中去;你可以在地图的线条和陌生的老街上等候我出现,我必须像电流般地涌入大地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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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的字母如同困境中的躯体,掏空了一种穗谷和麦粒的仓库。在远距离中眺望,在甜蜜中温情地饱经了摧残以后,我终于可以平静地对待你的消失和出现。此刻,我面对一只花瓶,我就渐渐地进入花瓶中去了。
我进入了那只花瓶,一些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脖颈,如果你想看见我死,那就尽快赶来吧;一些睡眠已经终止了我的行踪,如果你想感知我的骄傲和恐惧,那就用忧伤和年龄的液体滋养我吧!
自你出现以后,还出现了庞大的洪涝灾难,只有当世事纷绕交织的时刻,肉体,我们如同旋律,黑穴和寓所的伙伴才会在一切隐患扑面而来的洗劫中,感受到垂危的心灵在慢板中如何趋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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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把颈骨垂直而下,在底部,在那座山谷,灰蓝色的澜沧江水缓缓地流过,如同多人的腹部随同赤金色的飘带流下去,在你故乡的东面和西边,我触到了一面旗帜的婆娑,同时已经感知到了你的行踪依然无法鉴证。
恋人,请你坐下来,陪我坐在台阶下面。等一等,我心爱的人,放慢你的脚步,让我蹑手蹑脚的行姿、语言在你的注视下可以得到修正,让时间和环境以及一个美好的夜晚陪同我们解开前世的锁链。
良宵已经垂临,春天已经开出了花朵。白天离去的候鸟们蜷曲着体姿,如同我和你,可以在草垛下躺下去,在这里,在广大的滇西腹地,看见星星周游世界时,我们的爱,越来越谦卑,我们的眼神越来越像孩子般失去了根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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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的品质像你未曾呈现出的前额,不知道何时被我看见和触摸;当你的离开像孤独一样的长久时,各种飞鸟和兽群,在万物的尺度中穿越着,或飞行着。你的品质以及被我看见的那些悲悯和爱,像是一道霞光从窗户跃然而出。
中途,我们又开始休息。那些饥饿的孩子们藏于树端、抛掷而下的野果如此鲜红而狂野不露,因为野果充饥,无论是孩子和我们都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亲爱的人,我们由此活着的一部分,与这些云端上的孩子有关。
葡萄酒是红色的,谁都无法改变这种现实。那些朝着我们频频颔首的是简约的历史,喝完一些醇酒,天就黑了,夜来临了,你就离开了。我坐了下来,面对着葡萄酒,面对着呼吸中我的前世和今生,面对着即将埋葬我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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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糖一样被撕开,从而失去了糖衣纸,它的甜如此凶猛和短暂,在绝望的空隙中使我们用唇舌又一次吐露出了诱饵之词,而在外面,黑色的冰雹铺天盖地地涌来,我们依然吮吸着最后的一点点甜,以此驱逐开我们的敌人。
越来越多的云疾驰而去,触及了一张伤感的面孔,继续前去漫游,丰盈的雨水开始钻进发丝,并沿着脸颊、睫毛、颈和足踝,执拗地淋下来,透过雨丝,我的脸开始洁净起来,你如果出现,会吻我的耳朵。
我的耳朵如面对你的手,你就摸摸它的弹性。此刻,那些寒冷已经开始柔软,冬天的夜晚因为失去了火烛而四分五裂,这个世界到底如何深邃,亲爱的人,我们之所以相爱或不爱,如同美人的胸脯已经穿过了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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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心又一次被一管长箫沉入其中,其中游动的梦魇到底拥有多少绽放的迷乱;其中沉醉的疼痛到底使用什么样的镇痛片剂;其中剥开的内核,到底拥有多少力量穿越庸碌的现状?
世界之心又一次翩然而来,让我用其越来越柔软的四肢朝着一颗心致意;让我越过如履薄冰的现场,寻找死于心碎的午夜;让我发芽以后,再次绽放,以此让世界的心灵看见。
世界之心又一次使我哭泣,让我由此埋下了头,在我自己筑起的边界之上,出谋献策的智者已经安抚过我的泪水;在我的饮食和劳作之外,那些水淋淋的植物从水中扬起了它们覆盖历史的根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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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词,把我推入炉火,这样的时辰历练了我对你的爱情;一个词,披覆面颊之外,震撼了我深不可测的深渊;一个词,由来已久,无须尖叫,就已经把雷鸣召唤而来;一个词,使我隐瞒了一生的秘密被吐露而出。
为了一个词,我把书在昼夜翻拂,我把水车的速度放慢。你把我比喻成为一滴水,是因为我放纵了一个夜晚,我睡过去了;当你把我比喻为一只蝶影时,我控制住了泪水,我在一阵隐忍中,不知不觉地刺痛了我自己。
拂晓前和暮色时同一个词被命名着,被面颊贴着,抚慰着,遗弃着,缅怀着,推测着,伤害着,剪贴着,梦幻着,装饰着,隐藏着,复述着,埋葬着,谋杀着,目送着,厮守着,分裂着,充塞着,暴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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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裂帛之声,从走廊外面如期抵达耳边,怀着一种经验,基于我们爱情中的遭遇,我现在已经坐在夜烛之下,翻拂已久的古佚书从手中滑落下去。这样的灯烛多么适宜你我之间慢慢地欣赏,如同猜测那些撕裂之声到底从何而来。
风刮着,雨下着,声音穿膛而来。我已在倦鸟的翅翼下休息了一夜,现在,我站起来了,亲密的爱人,如果你是一只鹰,你定会伤及我渺小的躯体,如果你一定要像鹰一样环绕世界最荒凉的山脉,你定会把我彻底地遗忘。
—个词根,使我开始在夜色中放纵自己。啊,那些浮云似的轨迹,那些夜幕中的一切绯闻,那些摩擦中的离别;一个词根,适宜比喻,今天被我淬于炉火,明天被我塞进了箱子,放在铁轨下去斩断蛛丝马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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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蓝,渐渐地白,隐去我前世狐狸的身型,造化我今世女人的肉身,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从头到脚,我们都可以融为一体。渐渐地黑蓝色,过渡到我肉体的外部,使我在整个世界,寻找你今天的踪影。
喜悦是那样短暂,从倏然的叹息声中隐蔽了自己。十二月,所有日子你都在云游,在山冈的云端,克制着对我的爱;喜悦是那样短暂,从果•园,香柏树中触及了我的忧伤。却始终无法把我安置在你的两肋,你的身体之间。
十二月,解不开随身的锁链,四肢囿于它们之间的束缚;我们不可能相互之间手挽手,像昨日之前的夜晚,前往最漆黑的旅馆,把世界最暗淡的、时光改变。十二月,牵手或拥抱都是徒劳的梦幻,所以,我放弃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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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你看见蛇爬行着,或许会引领你进入游魂者的故居;在路上,你的形体多么忧虑,多么炫目而阴郁。在路上,我又一次在偶然之中看见了你,你的身份之谜,耗尽了我的足迹,同时耗尽了我衣裙中全部的波浪,它们撞击着你。
这是最新的一天,他们要我活下去,他们带着裙子,钢针,诗歌和大米,还带着一根叶茎让我活下去;他们召唤着我离不开我的身影,只为了召唤我活下去。而此刻,在路途上,值得我活下去的万物,带来了潮汛和你的消息。
植物的茎脉,因你而游走,像乌云的变幻莫测,赐给我们红色或蓝色的幻觉。面对面锐利的锋芒,我弯下腰,我开始向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致意。这是我的爱保持的一种形式,我的爱,犹如明月般的透彻而移过了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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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人之中没有你。仿佛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只狂奔出去的麋鹿,旷野之上的它给我带来了全世界的悲悯和泪腺。所以,在聚会的人群中无法找到你。因为你是箫,你是倾心于万千山水之间的器皿,只藏于笋或野菊之间。
整个一生,还有刚刚逝去的这些年华和光阴,你给予了我用手绘制的长卷,它们如美学中的晶莹,如云集于河流中的冠盖,在日午前夕和暮色逍遥的时刻,隔着丝竹,我看见你来了,依然穿着布鞋、布衣让我看见了你。
在短促的一生中,让我看见了你,这是一年中已经开始苏醒过来的春天,我知道并日复一日地体验着死亡,然而,春天来临时,我依然依偎着你。把身给你,把身体中痛的、热的、忧喜的都给你,这是我的命,我命中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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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生,我活着时与你为体,那些如花造化时的惊艳之美,以及如花凋零时的万般荒芜。现在,又过了一天,过去了一月和避开了一次危机四伏,噢,亲爱的死亡,既凛冽,又温暖如丝绸,所以,我活下来了。
盛夏,我知道万物都已经换上了新装,光芒四射的太阳笼罩了世界,并展开了艳美的画卷。香味从屋梁上掠过了燕子的旧巢而来,微妙的香味常在午夜渗入肤色,那是宴舞之后的宁静,那是肌体之上的失语。
百兽和身体的气味隔着世界的毛毯和喜悦,从万千窗帘中越过了拱顶,同时使气味湮灭于竹篱的根须之下,同时借用我的唇,复述出了呼吸的颤音,这是最美的年华,我们历经了数年,熔炼了身体的微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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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微火,甜热的舌苔迷离又开阔地被你接纳着,从一丝丝树枝掩映之中,我来了,我的肤体之外,那些枕间的书页散发出墨汁的黑,竹子的青涩;而我的肤体之外,被你用乐器所衔住的必是水池中的器物。
相隔得很远,历数年祈望,犹如我爱上你的那个午夜,乐器和美酒,溶和着茶树的香,蜜梨的甜,那个夜晚,云集了我一生沉浮不定的语词。而此刻,相隔依然很远,我却又看见了古时和现在的战乱的序幕。
死于万物的战争,这就是人类最持久的舞台戏剧,微火之后,灰烬的黑色开始传播了战前的台词,它们从竹笋中朝空中翩然而去,它们要撞击那些人类的心脏,要使人类的风景又一次蒙住了剧痛的洗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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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涯的迷惘中直抵达身体的我们,在子弹的飞行中历经半夜,看到了紫云之上的战乱之首,他们的眼睛,以及他们的口舌都已经焦灼不安,所以,我又在烟尘之下,寻找到了海伦的鞋子,触摸到了荷马的痛苦。
新的美学值得我们离别。银铀似的美学使我脱离了你的腹地,尽管我们在隔离中,以不焦不躁的姿态眺望着我们的异域,尽管我们研习遍了人间所有的速度,如羚羊似的奔跑,比如香树似的凝固。
尽管我们各居他乡,我们却掌握着舒缓的乐曲,并从掌纹的节拍混合于万物的异味之中。此生之道,可以开辟水渠,山坡上的小径;微妙的喜悦,宛如异质的镶嵌,尽管你的翅膀时时地从我身体中抽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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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泪腺汹涌不息,石头的皮草散开以后,传说会引诱新的巫术。隔世的遗址依然保留着明媚的女人,她带来了骚乱的皮草,同时也萌芽了巫术的荡漾。我站在她旁边,抚弄着她的药草,她竹筐中的豆荚。
农事的繁荣源于前世的梦想。在暗器的灿烂飞行之中,我们有生命中更多的时间辗转于农事的卵巢之中,并与它们不断地溶入到深蓝色的收割中去。此刻,我仿佛看见公元七世纪的你,那时候,你是刺客,也是行吟的诗人。
你是刺客,在淡淡的水墨画中催促我出世的刺客,我恍惚中被你的刀剑,最程亮的光泽,逼到了城垒。你是行吟的诗人,已经从失散的牛皮纸中脱颖而出,并认定我是你今世今生从琼枝中飘来的灵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