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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要面临着许多猝死,掩埋了你的亲人以后,我目睹了山坡上花的萎谢,我触手可及的那团松影,与你掐灭烟幕,隐藏住了荒凉中又一次神秘主义的轶闻。山坡上有水库和茶树,它们摇曳着,哀悼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的身世之谜诱引我前去吻他的双唇。
琐碎的,值得过的幸福生活在死者的离去中消亡。阴沉而美丽的愉悦已离他远去,我们每天向往的天堂,并与音乐赐予的旋律相溶解脱肉身的迷雾。然而,在越陷越深的疼痛中,我们获得这种慰藉:死亡是通往祈祷的福音之路。
死亡在眼前,在死去的亲人和轰鸣的殡仪馆中来回地咏唱,那是用尸骨演奏的歌剧,那是水晶色的大门,为死者敞开,拒生者于门外。而此刻,我站在你身边,我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了呼吸你之呼吸,感知你之忧伤;只为触知你之深情厮守你眷恋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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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在嘴角的麦秸,金黄而通往你的酒窖,那些深藏不露的酒坛,那些值得显形露像的美味,它们在坛子里,在滇西著名的那座地窖中,等待我们为它举行隆重的仪式,那些经由焰火、双唇、手足、摇曳而获得的仪式。
仪式就在眼前,酒味已在甜蜜的欢娱中降临,吸入幻觉的琼浆玉液,勾人心魂的沉醉,如精美的云端上铺开的层层台阶,最亲爱的人,你是我的灵魂是我的生命,在仪式中,我离你越来越近,甚至连雷霆和云层的拥抱也离我们很近。
爱情中的历险又一次掠开了窗幔,伫立窗前的我们,凝视着变幻莫测的云层,完美无缺的一支支香烟,以及酒坛中独有的美味耗尽了我们少许的时光,如今,一只只昆虫跳着舞,伴奏着和声的大提琴具有迷惑我们吻别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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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到一切万物的嘴唇,是我活在世间的秘密之一。现在,抵达我身边的你,弦乐中一切音符,为何用你吸入香烟的味蕾,沮丧地推开我们看到的那只优美的双簧管,为何推开了弥漫在空间致幻的仙乐,为何让我目睹了人造距离和地狱?
赋予我们肉体危险的美,分割舍弃我的那个午夜,夜色是多么的皎洁,如一圆月垂落在你我中间,而旁边是一群夜中的候鸟,它们盘桓在树枝之上,在最为繁茂的葱绿中,练习着它们四肢的平衡,从而吮吸夜中的芳香符咒。
而我们置身其中,此刻,低处的山谷,缓缓地呈现出了暗色的皮肤,野狐留下的踪迹及困兽交织一体的嚎叫,都在我们的世界中此起彼伏存在着。爱情除了是一种迷乱之外,难道还是一座监狱,难道你在我挺立的头颈中没有发现时光多么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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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神多么抑郁,即使是面对琥珀、麝香、香脂,还有熏香时,我的眼神依然游移在我祖国的山水和四野之间。那是寂寥中的悲悯的日子,那是一根岸边苇草与我的面颊相依为命的一个黄昏: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
母亲们依然在游丝中织布,机器的沙哑嗓音环绕着檐角、露台,直抵鸟巢,并温暖那些成长中的身体;尽管时序的缭绕中,一些色泽被亵渎,香炉中焚毁过的余馨依然造出可以让我亲吻的佐证:那些由双簧管演奏的美多么愉快。
多愉快,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在母亲的劳作中,在兄弟姐妹的命运之外,我爱上你了,可以敲击声音的花瓶,插上了一束玫瑰,今天,我已决定,在玫瑰的美貌之下,让你看见,在烟雾似的朦胧生活中,神谕的智慧深邃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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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出的骰子到底有多远,可以预测到“某物必死的痕迹”,可以在争议中带来一丝美妙的空气。我趴在堤岸,风又吹响了我的棉裙,它们忽儿撩起,忽儿沉入山脉。掷出的那串骰子有没有到达你的屋宇之外。
石头的骰子透出了前世的华美,而它们经由手指飘忽在我们的家门之外,并言说过我们的阵阵迷惘;骨饰的骰子,充满了肉体似的狡猾和神秘,从掩盖历史的灰烬中撒落而去,使我们的相遇再一次被魔法缠身。
阵阵野菊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屑一顾的傲慢,犹如一股超凡的音乐撩夺了我生命中预期开花结果的那种梦幻。此刻,我摸到了它,注视着它:一棵繁茂的橙树,一棵从忧郁的落叶中升起的甜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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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你了,隔着鼻翼的一阵阵气息,我从不妥协,从不改变初衷的爱意获得了一种歌唱后的永诀。如今,我躺在那棵甜橙树下;我爱上你了,那些用来奴役我们的文明的工具使我深怀感激,没有它们的金属之声,我就会失去奔跑的旋律。
我拥有十八岁以来的全部幻觉,我爱上你的那个早晨,强悍的母亲勾勒出了世界秘密花朵的香泽;我爱上你的那个午后,身为幻觉的诗人,戏剧和电影中被引用的诱惑中出现了你,所有喜悦和愁绪出现了你的影子。
我拥有十八岁以来的全部经验,一条蛇盘桓在河床之外,其命运走势正在强劲;一抹日光穿越了每个角隅,其归宿逆转了睡床上时钟的短暂;在歌剧中的第一幕,隐隐约约地揭开了宇宙中飘荡的隐形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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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根茎秘密地开展着蜕变时,春天已经临近。噢,春天已临近,春天已临近;亲爱的人,春天,是我们获得尊严的季节,因为雨水来了,越过了禁忌与危险的气息,因为雨水来临,因为在福音书中记载着前一夜,我们在细雨中熔炼中尽了苦役。
禁忌之美,擦过唇。何谓禁忌:那替代我们呼吸的鱼重又游出水面,它们可以在另一条河床上寻找到无尽的挽歌吗?还有具有魔性的虚空,一切杰出话语中吸入身体的芬芳,它们已超越了石穴,超越了甘美的醇香。
我们躺了下来,我们面对面的嘴唇,无法抵挡的诱引,禁忌之美召唤着我们;我们躺了下来,在万物的芥蒂中,两个世界的相互触摸,其致幻剂中充满了长途跋涉的足音,而在它们的前世中,它的引喻是一种剧毒,如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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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说不清楚的蒙面人经过我门外,他在流水边抚琴,或违背习俗地带给我一种隐喻:那是一个词根,那是被阴性所困扰的一种体态之美。他赞美了我的身体,赞美过我的伪装,从而装饰过了我的虚荣和浮华。
那是爱神赋予我的词根。那是勾人魂魄的爱情的内容。为什么世间拥有赴汤蹈火者?为什么一本打开的书暴露出了消磨时光的余馨?为什么当我醒来时,旷野上的蜂群们撞伤了我的紧身衣,我的棉花裙。
即使是我最亲爱的人,他也会携带着他固有的任性,他思想的特质,他暗喻中的香烟盒,离我远去。因为在生命的远方,他要途经并造访古老的盔甲之乡,它们会带来上世和今世的又一次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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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的脸,战乱中唯一的玫瑰花,值得男人们延续了十年的战争,那些
布满腥血的盔甲直到如今仍成为男人们骄傲地往返于舞台的道具。盲诗人荷马也深爱过这张脸,也为这朵玫瑰花洒下过男人的热泪,所以,荷马让海伦成为了不朽的女人。
如果我看见了云絮落下来,那意味着天暗下来了。天就要暗下来了,乌云就要来临,细雨就要溅湿双层栏杆;如果我看见了云絮落下来,你的消息来了,你像云层中的诗人钻出来了,你的脸上布满了霜雪,我因为它们而想吻你。
我因为天气的骤然晶莹或者天气的一阵旷远而想吻你。在你我的嘴唇上动荡着不安的温度,它们倾诉不尽我们平常日子中的思念和荒芜。我因为门前的那棵甜橙树垂落了果实而想吻你,可你转过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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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间,马车已经来到了门口,车夫的脸一阵抽搐一阵松弛,可以假设车夫已经穿过了一座死亡的峡谷。我上了马车,我要穿过最荒凉的云南山脉的某一部分,我要独自留下一辆马车的辙印,以此让你铭记我消失的足迹。
那些碎如焰火的辙印,那些动荡不安的分离,那些要我的命抵压女巫的咒语,含着芳菲的指印从空中飞扬下来,滑过我的前额,以此把我的魂偷走,再分离我的四肢,于是,我坐在马车上,坐在我前世情侣的膝头望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来了。他之所以不可以成为我的思念,是因为在他赶到之前你抵达了我身边。在他未到达之前,我们把世上的罪孽全部看见,以此在人类的所有叫喊声中,寻找到我们的声音,那些出自肺腑的声音既不尖叫也不泣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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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布满了什么味道,那些充斥我们世界的手指,那些可以设置漩涡和仙境的手指,那些篡改我们命运的手指;那些从空气中偷走了我们味道的手指,如今它们来了,它们一如既往地挥舞,我明白了,它们只是空中的触觉。
空气中到底布满了什么味道,剥开的甜橙荡来了一阵甜味,而那只悬挂在窗前的风铃告诉我零乱的、失踪已久的人群中,那个人把前世的消息带了回来。他已在失散已久的空气中找到了我的味道,凭着我留下的一颗纽扣找到了我身体的温度。
留下我身体温度的城垒早已坍塌过,如你抵达,你去那一片瓦砾下捜寻我写给你的情书;留下我身体温度的那一片水池,那些金色的雑鱼早已流亡去异乡,你去那片失忆的水池中只会寻访到我已干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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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还飘忽着畦鱼飞越过的梦区,那些已被我用言词触及过的美,多么洁白的鲜红,它耗尽了我体内盈动的那些朴素的激流,与此同时,让我献出了身体制造的全部器皿,它们收藏了空气中消失的那些味道。
因拥有朝我奔扑而来的时间,所以,竹篱和镜面一样制造了我们的现实境遇。一筐紫红的土豆悬在我们两肋之间,就像悬于睫毛间的水仙驱逐我们朝大海奔去,日思暮想的大海,已经跃出了山冈,已经在心灵中激荡起伏。
人,多么深邃,人的容貌,像水仙,像玫瑰,像苇草起伏,这种隐喻中的诗性驱逐我们忙碌于世间的活动,有一种称之为密码的东西,经常往返于我们的港口,车站和滑行中的飞机场。噢,人,多么深邃,多么想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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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住一只蛾虫,那需要用尽什么样的纤细和颤栗,脚趾头下已经触抚过的沙粒,世间浮出镜面的那些微粒,犹如我们与生俱有的瑕疵,显示了我们的相爱或不爱。当我捉住一只飞蛾时,它已死去几个时辰,已变成了暗粉,被风飘远。
假设你现在用手指夹住了一根香烟,你已经开始寻找替身或傀儡,那些叶芽儿正在吐露芳菲;那些奴隶已经越来越黑暗,假设你现在用指尖弹落了烟灰,水池中的鱼,铁轨中奔逃的诗人都死于疯狂。
再也没有一种技巧教会我遗忘,尽管遗忘是多么寂寥,多么清澈。让我从台阶上滑落下去,让我从岩顶上跌下去,让我从档案的纷乱记载中,遗忘我的生死,并启迪我从容无畏地在荆棘妖术中前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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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这些盒盖,看看这些发霉的痕迹,环绕不息的丝带,显示了我母亲的母亲们的妇女生活,她们已经随同凋零的花冠变得越来越衰竭,她们教会了我从呼吸中抽出一根丝带,绣上自己的名字,绣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从盒盖中抽出那根丝带,首先穿越了我生命中的上半夜。忧郁的水瓮声,即将在新一年来临之前夕,给予我一次水底的沐浴生活,将那些褪尽了色斑的衣裙掷地,我将在这一次,盛开我的容颜,并以此让你看见。
你看见了大海以后,再把我看见,你把我移植在地理的仙境中,保留了我的器乐;你看见了夜色以后,再把我看见,所以,霓虹敞开了怀抱,亲爱的人,就此让我在齐腰深的水池中像一株苇草一样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