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4
书名:我生命中的仙境约瑟夫·洛克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7223字 发布时间:2024-07-16

再次邂逅穿旗袍的中国女人

她走在一支马帮之后,朝后回顾时也同时看见了我的探险队伍。于是,她故意放慢了速度,收拢住了缰绳,我知道,这个中国女人似乎有话要告诉 我。我便迎了上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依然穿旗袍,因为在我看来,穿旗袍 骑马是一件费劲的事情。她回过头来,她的目光在挑衅着我。她说:“你好 啊,没有想到吧,我们竟然在这里相遇。”
我点了点头,她得意地说:“没有你,我们照样要私奔出去,没有加入你 的队伍,我们依然寻找到商队,不是吗?”
她坐在马背上,赤裸着两条修长的大腿。这种并不和谐的风景就在眼 前,我本想告诉她,奔往印度,并不会寻找到乌托邦世界,因为我去过印度。 然而,在这个穿旗袍的中国女人看来,她似乎已经完全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 运。她的目光不仅仅充满了挑衅,而且充满了傲视一切的力量。我放弃了想 否定她寻找的道路。就让这个女人和她私奔的情侣进入漫无边际的古道上 去吧。我知道,人在充满期待和幻想时,是不可能回头的。在这个穿旗袍的 中国女人那里,她的奔赴地就是印度,就是她和情侣私奔出去的乐园,在这样 的情况下,她不会害怕任何困境。
她朝前离去,但我没有想到,在暮色中降临的一片营地,我们又相遇了。 我们的营地和马帮人的营地只隔着一小片屏障。傍晚,我坐下来,开始整理 我的照相机,当胶卷被我退出机身时, 一个影子飘到我身边。我抬起头来,又 是那个中国女人,我不屑一顾地说:“怎么会是你?”
“因为,我想让你在明天早晨,在太阳出来时,为我在金沙江边照张相,可 以吗?”她说。
在这一刻,我显示出我的冷漠,我拒绝道:“我的胶卷是用来拍摄标本和 风光的,我为什么要为你服务?”
“哦,当然,我可以付费用,多少钱都行,我是想在这漫长的旅途中留下一 点证据,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开始厌烦我了。所以,我想寻找到与他在这 条古道上私奔的证据,恳求你帮助我?”她说。
我答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我难以拒绝她。因为暮色使我很疲倦了,如 果不答应她,也许她会借这要求在我身边呆很长时间。而且照一张像,对我 来说并不困难。第二天早晨,在太阳未升起时,我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我 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我答应过那个女人,就一定会帮助她拍照。太阳很快从 山尖露出金色的脸,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朝着一座已经被旭光所笼罩的峡谷 顶端走去,在这里,在那个女人未降临之前,我拍摄下了一组金沙江的弯道, 它们刚从睡梦中醒来,它们的面容纯净得像婴儿一样。
女人来了,带着她的男人。我感觉到那个中国男人很不情愿地被她拉扯 着来到我站立的地方。此刻,在镜头中映现出旗袍的一角,并不热烈的风吹拂着裙摆,我不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中,这个女人为什么不换装,为什么自始至 终坚持穿她的中国旗袍?这是为什么?她伫立了片刻后坐下去,那是一片突 兀而危险的石灰岩石,旁边站立的是她的男人和情人。男人的手搭在她肩膀 上方,从镜头中看出去,男人的表情显得很冷漠。
女人试图微笑着,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堆僵硬的微笑而已,我隐隐地 感觉到,这对私奔者已经被漫长的私奔之路剥离了激情荡漾的心灵。照此下 去,他们能到达乌托邦之乡的印度吗?尽管如此,镜头却已经彻底地、并且永 恒不变地留下了女人所期待的证据:他们占据了金沙江边的一座岩石,这是 私奔途中的一种现场。永远永远,时光再也无法改变这个瞬间了。
女人笑了起来,就在我按下快门的一刹那,这笑容是轻快的、美丽的。女 人索取了我在欧鲁肯村庄的详细地址并对我说,到了印度以后,她就会给我 写信,然后让我给她邮寄这幅照片。对于女人来说,这幅照片显得很珍贵。 当然,更为珍贵的是这次私奔以及由私奔所历经的一切与风景、人或事相遇 的遭遇录。我们又告别了,男人扶着女人上了马,我有一种预感,也许我们还 会在德钦相遇。而此刻,那女人依然穿着中国旗袍,我想,她也许想由此证 明,她是一个中国女人,正跟着一个中国男人在私奔。他们已经上路了,风不 经意地吹拂着她的旗袍的下摆,因为质地是丝绸,所以,似乎可以随云彩、风 而飘荡。

从维西看见了叶枝平坝土司的居住地

当松树和栎树摇曳的姿态出现时,我们已经从巨甸进入了维西。这个地 区依然逶迤而去,在往南边移动时,我们穿过了巨甸河,穿过了以喇嘛教建筑 为核心的神祇之乡,在光秃秃的石岩上,我们会看见神圣的嘛呢堆,上面镌刻 的字迹仿佛血一样鲜红,那是藏语的祈文:唵嘛呢叭咪叶。我久久地伫立在 一堆巨大的无边的嘛呢堆前,祷文仿佛已经穿越了金沙江,同时也到达了我 的内心世界。祈文词久久地荡漾在心中,伴随着我又一次开始上路,很多地 方的路都很陡峭,根本无法坐在马背上,只好下来行走。阿扎拉着两匹马,又 要时时地照顾我,其实,我身体很棒,在很久以前的印度和缅甸,我的身体就 已经被检测过了。作为上苍赋予我的职业生涯再给予我基本上算是强健的 身体,似乎这是一种命运,有时候我仿佛看见了我魂灵依附行走的影子,那是 洛克吗?我在微风的私语中面对着寂静的四周,曾经权衡过并触摸过我的影 子,那确实是我,也是另一个自我,洛克选择陷入了生命中难以改变的事件。 那就是在神的特殊启示下,继续往前走。
所以,从嘛呢堆上传来一阵阵祷语之声,使我似乎获得一种启迪和慰 藉:继续往前行走,也许会离神越来越近。当我离人类的命运越来越近时, 似乎理解了每个角隅为什么会信奉自己的神祇,因为在人生漫长的独立和 探索之中,人的命运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动乱和孤独的忧伤。所以,人,哪怕 是生活在维西一座金沙江的边缘村庄的几十户人家,都信奉着属于他们自 己的神。
在金沙江岸上的斜坡上,出现了玉米、稻谷、蚕豆、荞麦的耕地,竟然也 看到了只有在中国以北的地区可以生产的高粱。此刻,众多的松枝和栎树出 现在视野中,并摇曳着。很快,农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窄小的道 路,我们已经在海拔8000英尺(2438米)的高度寻找到了一个小盆地,那个 村庄叫太平塘村,仿佛衔接在金沙江河床上一张婴儿的床。
植物再一次出现,以它们炫目的色泽使我的眼神顿然明亮起来,它们分 明是棠梨树、海棠、榛属植科和高大无的华榛木等。这是一个动人的植物区 域。这当然是我奔赴而来并沉溺于其中的大千世界。我沉迷于其中,并看见人生旅途进入中途时,越往前走,道路就越幽暗;再继续往前走,道路就越来 越明亮。

从维西进入叶枝平坝区域,仿佛被神仙推动着,当叶枝平坝出现时,我 们已经过了康普并沿山路下到了澜沧江的河谷。之前,土红色的康普和寿 国喇嘛寺在扇形的山坡上出现,以此唤醒了我们已经疲惫不堪的肉体和心 灵,我开始重视这个地区的植物。除此之外,我寻找的一定是这个地区的历 史,当叶枝平坝的土司出现时,我们开始沿着沙粒的河床行走,然后才到达 了叶枝村。
土司所居住的房屋开始出现时,主人也同时出现,他们看我们的面孔显 得很友善。已故的土司名为王赞臣,他是在多事的秋日傍晚随着纷乱的枝叶 而逝的,如今,他的儿子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土司的儿子已经65岁,但仍然健 康,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晴朗明寂的午后,我会造访土司府,他显得很激动, 因为在很长时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忧伤孤独地守候着父亲的领地。我还 得到了他的家谱,这本珍贵的书,记录了从第一代到九代的家族史。
我知道,任何东西都会凋零,我在土司府坐了很长时间,并且也在这座村 庄宿留了一个夜晚,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我几乎没有做任何梦,饱满的睡眠 使我决定了第二天的旅途。从叶枝平坝到德钦,古时称为不阿墩子,这是我 早已心慕已久的道路。不知道为什么,天一亮,我就起了床,催促队员们尽快 地出发,当我们离开叶枝的土司衙门时,主人站在门口。我知道,他依然要长 长地守候着他的叶氏家族,犹如守候着不让时间的变幻来侵袭的历史,尽管 如此,我知道,他将在时间中渐渐地变老,我握着他的手心,他重述着告别的 语词,为我祝福着。
当叶枝河出现时,我们遇到了滑坡,我们几乎被困阻在中央了。此刻,我 被困在一道滑坡之间,如果神想推我进入波涛滚滚的澜沧江,那么,我的探险 生涯就会到此结束。然而,在滑坡上,我冷静地平衡着身体,我在等候着阿扎 的手从另一道滑坡上伸过来。

茨姑出现了教堂和溜索

阿扎的手很牢固地从空中伸过来,攥紧了我的手,然后移动着方向,随即 我们俩的身体都移出了危险的滑坡,这是一个令人颤栗的时刻,阿扎松开我 手时,我嘘了一 口气。我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澜沧江,我们经过了在沙石悬崖 边出现的村庄,在层层的梯田上,我拍摄下了玉米、稻谷和烟叶。然后我们又 一次看到了被无数藏族咒语声所弥漫的道路。 一座又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硕大的嘛呢堆出现时,我知道,神祇的足迹已经笼罩了这个地区的俗世心灵。
而当茨姑出现时,我望见了茨姑教堂的塔顶。我知道在1905年以前,这 里已经有一个天主教会,神父是从澜沧江边远足而来的,杜柏南神父曾经在 一个灼热的夏季和夏秋交替的时刻被暗杀。至今,他的死仍然是一个谜团。 所以,当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塔顶上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谜团使我嗅到 了血腥味,很快,我就嗅到了一层层云母片岩上散发出的石头的味道,它焦躁 地叙述着始终如一的言语,让澜沧江水拍击我的心灵吧!让澜沧江的水拍击 我的心灵史吧!
几个纳西族的天主教徒朝着茨姑教堂走去时,天空仿佛被再次洗过一样 的明媚和纯净。我在教堂的外面走了很长时间,阿扎在远远地观察我,我无 法想象杜伯南当年被暗杀的一幕。因为在这一刻,不会出现任何证人重述那 血腥的谜团,何况,我也不想解开这个谜团就已经抽身而去了。溜索此刻已 经出现在河床上,这是惟一的通道。我们立足于河床的另一边,并眺望着对 岩,对于我来说,是首次溜索者。我已经在之前研究过我们将要穿越的河床, 在河床上方45.7米长,15.2米宽的距离中,我们即将一个人一匹马迅速通过 溜绳而滑到对岸去,这显然是一种考验。不过,我知道许多人都是借助于速 度过河的,所有的外国人进入这个地区必须入乡随俗,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 何一种过江的途径可以选择,除非你滞留而下,然而,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 选择溜索渡江。首先,我们要用平静的方式面对这种现状,因为我们有马匹, 所以,必须使用一块以牦牛酥油润滑过的橡木滑板,在之前,欧洲人和更多的 当地人就这样立在滑板上,被送到彼岸。
彼岸是看得见的地方,是令我向往而必须到达之境。我抓住溜绳,我没 有想到,在探险队伍中,我竟然是第一个渡江的人,很快,我的灵魂就虚无地 掷在空间,然而,转眼之间,我就被掷在了称之为彼岸的地方。我孤独地回望 着对岸,随我而来的是阿扎。马帮在橡木滑板上随之而来,这是一种新奇的 渡江方式。
我们站在对岸时,灵魂才回到了大地,于是,继续朝前走。不走是不可能 的,澜沧江边黑色的蚁群似乎可以沿着任何路径朝我们奔涌而来,稍不留神, 蚁群就会钻进衬衣,在恐怖和一阵阵瘙痒之中,我们已经在多隆峡谷和米兹 摩山中央了。在远离茨姑越来越远时,教堂的塔顶已经看不见了,随即而来 的是沿着澜沧江东岸而行。路似乎变成了蛇一样扭曲舞动着。我敢说,这是 世界上最窄小的路径了,走在上面,不知道灵魂有没有存在。
多隆大峡谷像幽暗的屏障,只有当你走近它时,才可能触摸到险境,就在 这时,我突然看见了一只狐狸, 一只褐色的狐狸在100米之外的岩石上伫立着,阿扎嘱咐我说:“别惊动它,这样它就不会骚扰我们了。”我理解阿扎的意 思,他不希望也不愿意那只野狐给我们的队伍带来战争,因为狐狸的挣扎声 也许会召唤更多的野兽群体。

阿扎作为隐居在玉龙山的猎人,现在已经不打算追逐困兽了。大约是沿 途经过的庙宇宗教影响了他曾经杀生的心灵,他越来越不愿意扣动枪眼,他 的心灵越变越仁慈,而这一切也正是我所期待的心灵。然而,那只漂亮的野 狐却始终在观察我们,当我们朝前移动时,它也在移动脚步。我伫立了片刻, 只想离野狐近一些,此刻,我是多么想成为它的朋友啊,野狐已经朝我走来, 离我只有15米时, 一名卫士突然扣动了扳机。野狐挣扎几下就倒下了,所有 人顷刻之间回过头来,我们包围了野狐,卫士的枪法很准,他是为了保护我,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那只野狐就快要接近我了。作为卫士他射出了子弹,因为 他并不了解我的用意,也不理解我的美好愿望。我不可能埋怨他,何况他正 沉浸在射死野狐的快感之中,他跑上前,拎起了那只野狐,才发现那是一只 雌性野狐,它已经怀孕了。此刻,悲哀洋溢在他的脸上,他意识到了什么对我 说:“看来,这只野狐根本就不可能袭击你,因为它快要生产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显得很沉重,阿扎掘开了泥土,将它埋在了多隆的大峡 谷中央,阿扎作为卫队长开始宣布:今后不允许任何人射击野兽,除非野兽 前来袭击我们。我很高兴,因为死去了一只野狐,我们的探险队便增加了一 分仁慈之心,只是那只野狐确实已经死了,松柔的红土已经掩盖了它的身体。 倘若卫士没有射死它,它也许会慢慢地走近我,用它的方式与我的世界交流; 如果它不死的话,用不多了多长时间,它就会成为母亲。带着这种难以言喻 的忧伤我们继续上路,然后进入了一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它叫泥塘,当 我们的队伍进入泥塘村时,我就想驻足下来,因为已经接近黄昏了。

在尼塘村庄,看见了卡瓦格博山脉

暮色悄然地挥舞着一些晦暗的碎片开始笼罩了我的足迹,于是,村民们 站在村头,他们欣喜若狂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是途径的马帮商队,后来我才 知道,他们搜寻的目光充满了现实的企图,那就是获取食物,低劣的茶叶和盐 巴。钱,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多余的负荷,甚至是陌生的纸张,因为他们看上 去根本就没有花过我们使用过的钱币。他们每每听到马铃声就会跑出村庄, 他们的耳朵很灵敏,似乎就是用来捕捉声音的,因为马铃声从村庄之外飘过, 意味着马帮商队通过,这时候,他们会站在村头,用一些牛干巴换一些盐和茶 叶,这似乎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最大的梦想和用来生存的手段之一。
所以,我们意外地降临,使他们脸上荡漾开了笑容,他们的脸终日被雪山 来的风吹着,已经变成褐色;由于缺盐,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患甲状腺肿的 藏民,那些突兀的脖颈显示出了一种人生的悲凉,而他们乐观的表情似乎并 没有意识到生命力的苦痛。
钱,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失去了诱惑,然而,他们却企图想从我们的布袋中 获取他们想得到的实物。而这种东西恰好也是我们不能慷慨馈赠给他们的, 因为我们的探险很漫长,而且我们根本看不到探险中会发生什么。所以,那 些布袋中更多的是标本,只有几只布袋装满了食物。对此,他们的眼神充满 了期待,他们一直在期待着,当我打开药箱时, 一群人涌了上来。
因为我在他们中发现了一个赤裸着脚踝伤口溃烂的人,我只想用少量 的消炎药让他口服,其次,我想让这个藏民的伤口涂上碘酒,以此达到消毒 的效果。那个胆怯的藏民靠近我,我开始使用棉球、碘酒,他咧着嘴呻吟了 片刻,痛感便消失了,当我倒出几小片消炎药在他掌心中央时,他睁大了眼 睛凝视着我,阿扎用藏语告诉他药的用途,他开始信任地看着我们点了点 头,即刻咽下了药粒。然而,我没有想到,药箱一旦打开,人群中患病的人 都开始期待着我。
在他们看来,他们一定是遇到了神仙下凡,然而,我是神仙吗?我只是 洛克,当他们揭示出各自身体的沉疴时,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并不是神医,我 不过携带了一只普通的药箱,可以治愈一些普通的疾病,比如感冒、痢疾、发 烧等。在一个村民的脖颈上,我发现了大面积开始向着脊背蔓延出去的牛皮 癣菌,它们宛如森林中的苔藓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村民告诉我说,每在晚上 他都无法入眠,每天晚上他都要用树皮抓痒,他的世界到处是弥漫中的癣菌。 对于他的疾病,我无法治愈,因为,在1923年间,在我所了解的世界范围内, 还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根除这种致命的癣菌,我对他摇了摇头,给了他一支药 膏,它只会暂时地减轻瘙痒的折磨。他似乎对那支白色的药膏寄予了无限的 希望,生存在这座村庄同样意味着历险。
在另外的村民那里,我看到了一个肿瘤,它就像植物树身上滋生的一个 小球,镶嵌在那个妇女的乳房上。我知道,只有外科医生才能切割她的乳腺 肿瘤,对此,我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顿然间变得很绝望,她用藏语问我,她会 不会死去,我又摇了摇头,试图用一种宽慰让她对活下去的可能性充满了希 望。有一个痢疾患者,带着几乎只有骨架的身体来到我面前,当我从药箱中 寻找着药粒时,他笑了,他已经年衰,却期待着活下去,我相信,服了我给他 的药粒之后,他就会迅速地解除病痛。
有好几个患甲状腺肿瘤的村民也许是令我最为绝望的患者,他们似乎对我的期待最高,他们排成一队列,企图得到我们仁慈的治疗。最初时,我几乎就此终止 了他们的期望,因为我知道,这是一种徒劳的等待,当我的眼神与他们的目光重叠 在一起时,我的心开始变得越来越柔和,好像我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驱逐开他 们的影子,我想到了布袋中留用的盐巴,因为缺盐,所以他们患了这种疾病。
盐粒,如果此刻能够像雪山大峡谷中流曳而出的彩带,环绕并挥洒下来, 那该多好啊。此刻,我的存在是多么地微小,唯其馈赠给他们盐巴,似乎才能 驱逐开他们的忧郁和绝望。由此,我只让厨师留存了少量的盐巴,其余的都 馈赠给他们了。就这样,我的药箱可以合上,因为村民们得到了盐巴就彻底 地满足了。村民们让出房间,让我们住在家里,这是我期待的睡眠之乡,而当 我躺下去时,却仿佛置身于一个跳蚤市场,无处不在的跳蚤开始入侵我的身 体,我开始尽可能地辗转着, 一遍遍地翻身,我后来才知道,我居住的房间外 面,是这家藏民的畜圈,那里面无穷无尽的跳蚤可以大面积地繁殖,看不见身 影的跳蚤就这样彻底地瓦解了我的睡梦。
早晨降临了,我出了门,我走得很远,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疲倦,因为早 晨的空气纯净极了。我找到了一座岩石,立于山上,我想在太阳出山后拍摄一 组照片,就在这一刹那间,在我为之等待的时候,雄伟壮丽的卡瓦格博山脉露 出了真实的面貌,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卡瓦格博,你是卡瓦格博吗?我 的声音是如此地惊喜,仿佛带着一种露水般的潮湿,我的身体从那一刻开始了 一种狂喜,似乎我所看见并凝视的伟大的山脉已经在这一刻完全征服了我。
而当我回过头望去,尼塘村,世界上最小的村庄才开始醒来。在这座伟 大的山脉之下居住着几十户村民。无论他们中的谁身患何种疾病,他们每天 都可以幸运地被这座伟大的神山所笼罩着,并庇护着灵魂,难道这不是尼塘 村的幸运吗?我寻找到了这种哲学答案之后,心灵得到了安慰。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