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拍拍张远的肩膀,说:
“你心里有股正气,这是好的,如当年的我般,但是我敢打赌……它并不长远,总有一天……你会像现在的我这样,十分怀念它的。”
张远苦笑一声,刚想接话,却瞧见这女士已经离开了。
“谁都不容易。”我说。
“呃……”张远犹疑了下问我,说:“你觉得她讲的如何?”
我耸耸肩,说:“并不高明,但是或许如她所说,我们还没有到她那个年纪,体会不到她的苦恼。”
“或许吧,”张远点点头,说,“如她所言,我真觉得生活是越过越苦恼了。”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说。我们又坐了一会儿,一直将舞女们演绎的那场舞看完,然后主持人——是主持人吧?暂且这样说,刚一上台,我们就起身了。
“像他们这样,就只是为了拖延而来。”张远说,“讲一堆废话,跟这个店的形象一点儿不符。”
随后他就拉着我往里闯,说:“我们该去见你心中的上帝了。”
这话说的,我自个儿都脸红了。但这是实情,我为我心目中的上帝而浑身发热,颤抖不已,而且甘愿跪在地上吻她的脚趾,甘愿把我的心我的五脏我身上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羞 耻都袒露给我的上帝。
说这地儿别有洞天,绝非虚假。张远告诉我他来这儿的次数并不多,我是一点儿也不信的,非但如此,我以为,他肯定还经常光顾此地,因此了解这店的构造。不过至于他来此地的目的,我却无从得知,并且也不敢妄加揣测。他或许只是来看看歌舞呢,或者只是为了排遣孤独,至于跟姑娘睡觉,我倒是倾向于他不会。
刚一进去,我就看到了屋里有四个姑娘,都是二十冒头的模样,画着妆,很浓。屋里人并不怎么多,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站在旁边,跟一个姑娘在交谈什么,声音故意压低,比划着手势。我们进来后,三个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姑娘都抬起头来看,张远就跟她们打招呼。她们都笑笑,然后让我们坐。
大概半分钟后,张远看了下表,然后悄声问我,说:
“你相中哪个姑娘了?”
我说不知道,随后说:“不论谁都行。”
张远倒被我这毫不在意的态度气笑了,说:“你还知道自个儿是来干什么的吗?你好好看看。”
我还没抬眼去看,张远却向那边的一个女孩儿说话,邀请她靠近我们坐。那位年轻的姑娘放下手机,然后朝我们靠过来,张远就跟她聊天。大概是他嫌时间太晚了,因此直奔主题,说:
“你今天是——”
“空着。”她回答,“你要来?”
“啊,不是我,”张远说,“是我的这位兄弟,他有这方面的需求。”
姑娘这时候才看向我,笑说:“你是不是很腼腆?”
我说是,并请她谅解,让她不要介意。
她笑了两声,说:“没关系,我认识的腼腆的男生,到了床上就生猛起来了。”
我尴尬笑笑。
她又低声问我,说:“相中我了?”
我说没有,只是张远请过来聊天儿而已。我这样说着,她却拉下脸来,先瞪着我看,复又瞪着张远。张远也绝对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如此的出言不逊,倒是呆了,随后跟这姑娘赔笑,尚未说两句,这姑娘就气呼呼地走了。
“怎么能这样讲话?”张远说我。
“实话嘛。”
“再大的实话你哪能这样讲出来,”张远说,“给人气吃。”
我不说话了,随后之前跟那个男人讲话的姑娘打发了那个男的,等到那男的走了之后,那姑娘的笑容也就收了回来,吐了一口气,说:“烦人”,然后一扭头,就看到了我们,她走过来跟我们坐到一起,说:
“两位先生要点儿什么?”说着眼睛往那边觑,那边坐着三个姑娘,刚刚跟我们交谈的姑娘朝这边翻白眼。
张远撞了我一下肩,问我:“相中哪个带走哪个,别害羞。”
我告诉那位女士要那个穿黄衣服的,那姑娘就起身往那边去了。
三
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半,我在一间装潢富丽的房间里刚洗完澡,这是我一天之内第三次洗澡,往前推两个小时,我正和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一齐从莲蓬头下走出来。我现在躺在床上,这是一张又大又软的床,跟我家的那张差不多,都让我感到十分温暖。我的旁边现在睡着一位姑娘,她的头发缠在我的手臂上,她的头发又黑又软又长,缠在我手臂上让我感到无比舒服。
我大约得好好讲讲这个姑娘。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边做 爱,一边讲话。她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并在讲述的过程中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在她的身上收获了快 感,并且不知为何,竟然也从她身上体验到了久别回乡的感觉,她的故事让我感到无比亲切,这亲切之感如同她的皮肤一般,我在听她讲述的过程中一直亲 吻着她的皮肤,就好像在亲 吻着她的故事。
故事出自我们两个在被窝里的对话,我把我们之间的对话记了下来,待会儿讲给你听。她现在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我刚刚下床洗澡都没有惊动她。她就是我之前点中的那位穿黄衣服的姑娘,我与她素不相识,但她给我的感觉却在三位女子中脱颖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我向她发问。
她咯咯一笑说:“你管我叫什么名字做什么,我们过了今天就不会再见面了,”她顿了顿,然后说:“除非你再到这地儿来。”
我说:“我只是问问嘛。”
她说:“这儿的姐们还有客人都叫我倩儿。”
“倩儿?”我重复了一遍,又问:“你的真名?”
“当然不是,”她笑道,“我们的真名只说给自己,那是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字。”
我“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她又发话了,问我:“你这是第一次?”
我大方承认,说是,并告诉她,过去的二十六年,我几乎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哄小孩子呢,”她又笑,说:“二十六年的老处男已经够丢人的了,你还没牵过女孩子的手。”
我说:“的确如此。”
“好吧,”她说,“我承认你可是我见过的怪人。”
我问她:“哪里怪?”
她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出来,然后转开话题问我:“你做了二十六年的处男,没有谈过恋爱,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到这地方来?”
我说:“恰恰如此,我才要到这地方来。”
这话倒又把她逗笑了,但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而笑。笑够之后,她趴在我耳边问我,说:“再来一次?”
我们就又进行了第二次做 爱。
这天晚上,我体会到了之前从未体会到的美妙的感觉,就好像化作羽毛,轻飘飘地飞到半空,然后悠然落地。这位姑娘就像一位技艺纯熟的老师傅,指导我摆正姿势,以不至于出丑,导致没必要的尴尬。我在她的指导下缓缓推进,起先羞涩,复又自如,我二十多年的压抑在此夜间一泄为快。
我们瘫软在床上,气喘吁吁。我说:“这感觉真是美妙。”
倩儿说:“我在这儿呆了两年多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又拍拍我,说:“去洗澡。”
我说不,“等会儿再来一次。”
她倒开始告饶了:“别这样,对身体不好。”
“无所谓。”我这样讲。
我们随后又聊了很多话,比如她的作息,还有过去,她向我讲了很多童年的事儿,但是拒绝向我讲起她的籍贯。她说:
“家乡什么的,我已经走出来了,并不再回去。”说完这句,又补充道:“倒不能算是走出来,应当说是逃出来了。”
她这样一讲,我就闭了口。我想听她讲讲自己,但是又觉得冒昧,因此作罢。她很久没有出声,我以为她睡着了,偏头看去,才发现她并未睡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时候虽然已是深夜,但我们的房间仍旧亮着灯,透过灯光,我能看到她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不开心?”
“倒不是,只是想起了过去。”她说,“以前的话,别人提起我的籍贯,我总会生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没有生气,倒是陷入了回忆。”
“抱歉,”我说,“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儿,因此冒犯。”
“没关系,”她说,“现在想起过去,倒也没什么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假话,明明在意,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我不说,只是听她讲。
谁料她又不肯讲了,只是一个人睁着眼睛想事情,我问她要不要关灯,她说不用,就只是沉默。我也无奈,就想着早点儿睡去,但睡不着,闭上眼睛,总有很多事情浮现,而且,我的身边睡着一个女孩儿,我也不想轻易睡去。我们就这样在寂静中沉默着,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我悄声数着它走过的每一格。大约在我等的已经烦闷的时候,我身边的女孩儿传来哭泣的声音,这是明明白白的哭,并不只是不发声的落泪。
“怎么了?”
她默然无语,仍在啜泣。窗外的风声鼓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倩儿搂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