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银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军帐中,虽然感觉全身还是很冷,而且,此处不止有他自己,此次出战来征讨的另外两名将领正守在他的身边,他们看到银雪醒来,纷纷走上前关切地慰问。
“怎么了?”
“少将军,您真实厉害,您率领的部队竟然和苍仕三万大军血战而取胜!”
“战争……结束了?”
“是啊,我们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不过其他们的………很多人看起来倒像是被冻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银雪坐起来,沉默着回忆起之前的过往。
“她呢?!除了我之外的那个女人呢?她去哪了?!”
那两名将领彼此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回应道,“当时我们赶到战场的时候,看到了在混乱战场中的你们,阿雪姑娘紧紧抱着你,当时我们可是吓了一条呢,不过阿雪姑娘救活了你,然后将你交给我们,最后就离开了。”
“离开了?”听到离开这个词,银雪的心里仿佛又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就像是拿冰锥在心口一下一下地凿,“那,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面前的两人摇了摇头,“阿雪姑娘什么也没说,她走入了冰雾中,等冰雾散去之后,再也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
这场战役,因为阿雪最后爆发出来的极寒雾气,使得双方的士兵皆被冻死,战场上只有银雪一人活了下来。
返程的旅途中,因为自身的伤势,银雪不得不坐在车轿中,他的脑海里回忆着战场上自己遇见过的每一个面孔,回忆着战场上自己和阿雪说得每一句话,回忆着看到的每一个表情,回忆着这场盛大的‘屠杀’。
这是自己不完全了解的前因,却是由自己亲手缔造出的恶果。
一切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人‘苟活’了下来。
----阿雪,她会去哪里呢?
那个女人,自己为什么要去想她呢,明明想了心里会很难受,但是好像也是在因为遇到她之后,自己变得有些令人讨厌了。银雪知道,只要自己看到她,心里就会很难受----不过,真的是难受吗?还是用难受来表达自己对她涌现出的莫名其妙的依赖感和负罪般的思念情绪呢?
一阵风掀开了车旁的帷幔,惹得依然身受风寒的银雪不由自主地双手抱臂蜷缩起来。
“咦?这是什么?”
银雪感到自己上衣胸口处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他伸手将其掏出。
“这是……面具?狐狸面具?”谁放到他身上的?
久久地注视着面具,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出藕断丝连的残缺记忆,那些画面就像是一针一线,杂乱无章也细小到不可窥见。
----这是谁的记忆?我的吗?我的记忆吗?难道我曾失忆过吗?
银雪的手往狐狸面具上抚摸而去,这东西应该是来自于那个叫人界的地方的吧,鲛人族哪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不过,来自人界?难道那个女子来自人界?听说人界的人很普通,一点儿法术都不会啊。
银雪将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从面具前的眼孔里,他竟看到了一座美丽的,飘扬着漫天大雪的城池,天是青蓝色的,大地被寒冰覆盖,视线被慢慢拉近,穿过无数尖锐的冰棘,空荡的城堡,到处都是寂静无声,除了风雪的呼啸,一点儿生命活动的迹象都没有。银雪看到视线依然在被拉伸着,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了一座古老的壁画上,银雪看到壁画上的画像,那是一只关于凤凰展翅翱翔的姿态,蓝色的眼睛,通体晶石一般地精美构造,视线渐渐往下移,银雪看到阿雪正躺在一张巨大的冰床上蜷缩着,面目安详,而呼吸却很平稳,她是睡着了?
在她的身边,放着这具狐狸面具,也放着人界的一身麻布条衣,还有……几件戏服……
非常宽阔的房间,可是简陋得只有那一张床而已。
死一般的寂静,刚才外面的风雪声被完全隔绝了。
只有与冰相处的女人,一个沉睡中的美丽女子。
接着视线又被拉远了,银雪看到整个房间的面貌,看到整个城池的面貌,紧接着,时光开始变换了,日升月落,一次又一次地轮回,风雪从未停过,光影无数次的变换着,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这座城池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可是唯有这城池本身毫无变化,在这漫长的时光中,银雪看到那女子始终安静地在冰床上沉睡着,好像外面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银雪将脸上的狐狸面具取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她明明有这么漫长的时光,为什么要选择沉睡呢?她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还有那些放在她身边的面具,麻布条衣,还有那些戏服……明明银雪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又为什么第一次看见就能说出它们的名字……
如今银雪的心里开始对自身充满了疑惑,他也渐渐明白,或许在一切开始出差错的时候,问题不在别人,而是在自身。
这一路上,银雪的思绪始终深陷在这些事情当中,渴望能从与阿雪相遇到现在的一切事情之中回忆起什么,但是自己与阿雪之间的相处不是自己在找机会逃避,就是被另外的事情所阻挠,好几次阿雪要说自己的事情,都会在那时被突如其来的事所打扰。
“喝下这碗汤,也许你会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事……”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里,银雪全身打了一个激灵,银雪感觉到这一切都好像是被一双手安排着,虽然错综复杂,可是却并非杂乱无章,如今自己所站在的时空坐标,与何人何事遥相对应呢?那些被遗忘的事,那些尘封在时间长河中的记忆,到底是怎样的呢?
----原来这大千世界中,还有自己这种特殊情况的存在吗……
银雪审视自身,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阿雪有这么久远的交集,是这面具吗?是自己看到的戏服吗?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的话,听到自己这样的说辞,别人一定会认为这太过荒唐而不会相信。
难道这便是前世今生?
银雪嘴角涌现出一抹笑意,更像是在自嘲。
如今的种种,也算是能够让他理解为什么自己每次看到阿雪之后,总是感到难过又依赖。
银雪枯坐在战车内,行进中的战车摇摇晃晃,车底下传来叮叮铛铛的声音,甚是扰耳,不过他本来也睡不着,随意它怎么吵吧,银雪靠着椅子,憔悴地坐着,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些事情比上场杀敌还累。
回到王宫后,银雪凭一支不到一万人的队伍血战敌人苍仕并取得胜利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族群的每一个角落,他被当作英雄敬仰着,可是银雪心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都变成了冰雕,然后……碎掉了啊。
“儿臣叩见陛下。”银雪跪在大殿之上,接收着来自所有人的赞美,父王也对他十分的青睐。
“孩子,辛苦你了。”
“这是孩儿该做的。”
“嗯,不愧是我的儿子,”陛下推开坐在自己腿上的美艳女子,银雪抬起头往上面看去,那里坐着的,原来不是母后,为什么母后会容许别的女人站在父亲身边?!
陛下走到银雪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安心静养几日,之后随我去火莲族一趟,致谢的事情,想必必须要我亲自去一趟,炎王才会觉得我们有诚意,虽说我们现在和火莲族相比并不占优势,但是再过一千年,两千年,到那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要没落了,眼前要顾及到两族之间的关系,这样契约才能长久凑效呀。”
“父王,就算到那时火莲族没落,我们也应该帮他们不是吗?”
“这是当然……”
只是银雪没有没有看到陛下背转过身时的表情,合乎世俗礼节的说辞,就算是一国之主的话,也未必可信啊。
虽说银雪真的很想现在就去火莲族----在途中到那家酒肆中找到那个红衣女子,向她询问那碗喝了就能想起前尘往事的汤,这次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毫不犹疑地喝下去。
只是现在银雪真的累,真想好好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