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杭州, 自带醉人气息,大街小巷春风徐徐,带走了游人一 切的烦恼忧伤。我回来了,只为再看一眼明天升起的太阳。
打开出租屋的房门, 亚萍已开着电视睡着了。隔壁住着几个打工仔, 在打牌喝酒,大声喧闹,一天的疲劳,和各种的烦心事,全都在烟雾缭绕的醉意中,归于无有。我如同脱轨的流星,重新被抓回轨道,继续那没有尽头的转动。
我对亚萍说: “我们要个孩子吧。”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亚萍一骨碌爬起来,醒了,睁大眼睛看着我: “什么?要孩子?孩子生出来你养的活吗?我跟你结婚, 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事情了, 再进一步,那就不是疯狂,而是无知! ”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亚萍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拐卖的妇女,随时想着怎么逃出这赤贫深山。我有一种负罪感,这种罪恶叫没钱,这年头啥都不是罪,但如果一旦没钱,那可 真是罪大恶极,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哪!
早上匆匆赶到厂里,杨斌照例开早会,这次拿出一个投票箱,说是 选举‘生产标兵’,一条生产线选一个,无记名投票,每个人投两票,票多者当选,选出的标兵工资奖金会有所上调。就这么点事,可把咱线上的工友们给高兴坏了, 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王金花她们几个女的凑在产品线一头,一起商量,生怕别人听到; 武海明他们一帮老乡另外扎一堆,在那里低声交谈;其他的,三三两两各自低头填写,最奇葩的是孙旭东,居然跑到二线的墙角去写,生怕被人知道他投了谁,以后日子不好过。
徐海峰不在我们一线,否则我选徐海峰。在一线关系比较好的,就是我的上家刘昆杰,我就选了我自己和刘昆杰。最后杨斌揭晓选举结果,竟然是武海明,他们老乡人多!
这么个吊 儿郎当的货,通过民主选举,居然成了生产标兵!现实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看来这民主选举实在是不靠谱。一线干活最卖力的其实是老实本 分的老韩,平时话不多,也不爱跟人耍嘴皮子,总是在那里低头干活,这才是生产标兵。
但是这次选举跟奖金挂钩, 谁还肥水流了外人田?最后比拼的就是关系、 势力了。
我不禁感叹,发明‘民主选举’的一定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因为不明白,这样的‘民主选举’在现实世界中意味着什么。就象现在的网络投票一样, 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场娱乐游戏,谁的亲戚多、朋友多、同事同学邻居多, 谁就胜出, 拼的是人脉、关系, 这和投票的内容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咱们中国人就好这一口,乐此不疲。
现实是什么?撕开那一张张温情脉脉的面纱,现实原来就是那食槽上的猪头三,吃相很难看。我举目四下看了看,每条线都在选举,最后 选出来的大多是一些弯瓜劣枣,弯瓜劣枣朋友多,势力大啊。
不知谁无奈的喊了声: “请客! ”这下大家兴致高了,纷纷要求请客,来平衡一 下这所选非人的落差。
车间门口有个人探头探脑朝我们张望,这人叫刘元龙,是第五车间的,他们第五车间的老大就是蒋辉。我们车间的老大是苏志明,有人的地方就有老大,像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鱼一样。
选举完毕,流水线的电闸一开,各人的手脚就不属于自己了。我正干的起劲,背后有人传话给我: “老大叫你。”我向杨斌招招手,杨斌
跑过来: “什么事? ”我说: “苏志明叫我过去,你替我一下。”
杨斌一听是苏志明,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那你快点回来, 我那边也忙啊!”我走到苏志明那里,苏志明冲我一招手: “你去门口看看,那个刘 元龙有啥事? ”
我走到门口,刘元龙见我出来,递给我一个包裹,说:“这个是给苏志明的,他知道的,我们老大说了,晚上在厂门口的佳苑宾馆, 开了个场子, 叫你们到时候来捧个场。”我回了句: “知道了。” 走回车间,把东西交给苏志明,话也传给他了。
我替回杨斌继续干活,这时,从厂房外面的操场上,传来唱歌跳舞的声音,好像川藏线上弦子舞的歌声。我赶紧抬头,朝门口方向望去, 门口空荡荡的,那歌声也嘎然而止。难到是幻觉?刚才明明听的真真切切呀。自从川藏线上回来,我的魂却好像还没有回来,似乎有股力量, 要召唤我再回到那个流星的轨道。
早班结束的铃声响起,大伙儿停了手中的活,纷纷向门口涌去。食堂里到处都是人,排队的、吃饭的、走动的,我和徐海峰打好饭菜,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我四下张望,徐海峰问:“你在找啥?”我说:“找你女朋友,一段时间不见,看看是不是又换人了。”
徐海峰笑了:“还没换,我其实是个感情专一的人。”我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感情专一,是方晓玲的钱还没被你榨干吧,等把她钱榨干了,你再来谈感情专一,我就信你。”
说笑间,方晓玲远远向我们走来。这时,我在忙乱的人群中,看到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条长裙,留着一头短卷发,在排队打菜。看到那长裙,我登时想起川藏线上的丽姐,这不正是丽姐穿的那条吗?
方晓玲来到跟前,跟我打过招呼,我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啥都顾不上了,扔下他们两个,便朝那人走去。那人背对着我,这背影怎么看都像丽姐。走至跟前,我紧盯着那裙子看,这和丽姐那天穿的一摸一样!
这时,那位女士正好转过身来,带着副眼镜,我不认识,不是车间里的,应该是行政楼里上班的。我指着这裙子说:“你好,请问你这裙子是从哪里买来的?”她见我一个男的,开口就问她裙子哪里买的,觉得有点不礼貌,没好气的说: “一个朋友送的,怎么了,有问题吗? ”
我连忙说: “没什么没什么,但是能否告诉我,是哪个朋友送给你的? ”“哪个朋友送的?关你什么事!说了你也不知道! ”眼镜女士有点恼了,涨红了脸,冲我大声抢白了一句,就转头不再理我。
我看看这位女士,30 多岁,肯定是已婚了,万一那个送裙子的不是她丈夫,这我可就侵犯别人的隐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我尴尬的回到座位。方晓玲跟徐海峰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思绪不由自主又飞到了那万里之外群山连绵的川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