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银雪站在黑色河水旁边的巨岩上，看着远方的那处酒肆，痴迷着。过了许久，他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推开酒肆门的瞬间，之前那个红衣女子像上次一样正坐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算盘上的珠子劈里啪啦地响着，而在银雪走进店之后的那一刻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流水叮咚地响了起来。
过了许久，孟婆从座位上站起来，“客人，想喝点儿什么？”
“像上次那样，喝了之后什么事都没有的酒水。”
孟婆眼里含笑，转身走入了后房，捧着一坛酒走出来。
“这次来，除了像上次那样任务在身，还有心事吧？”
银雪心里惊骇，“你看出来了？”
“女人的眼睛，可是能很容易地能将其看透呢。”
银雪连喝了两碗酒水，“你这酒店怎么冷清清的，没一个客人？”
“怎么会呢？明明这店里坐满了人，我没有说过吗？那些客人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是看不到的。”
“哼，女人嘴里的话总是莫名其妙。”
“想跟我说说你的心事吗？对一个陌生人袒露自己的烦恼。”
银雪沉默着。
“只是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也是啊……我的烦恼吗？是关于一个陌生女子的吧，那天在战争中她救了我，可是在她的身上，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很悲伤，却又很喜悦，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又似曾相识，说来实在可笑，那个女人好像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她那双眼睛朝我看来，那么温柔，那双眸子那么的干净……但是我就是很想从她身边逃走，可是一旦离开，我又会很难过，你知道吗?就在我离开时，她还在我的房间，还说要跟在我身边……”
“你很困扰……”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困扰的吧。”
“既然你感觉自己和她之间有这种朦胧的关系，那么，会不会是你把你们之间的故事遗忘了？”
银雪摇头否认，“我说过，我确实没见过她，即使见过……这种情感实在是太沉重了。”
孟婆又从后厨端出来一碗孟婆汤，放到银雪面前，“喝了它，也许你会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一切。”
又是这汤，碗里这打着圈的浑浊液体，此刻倒是真有一种吸引力，要把银雪的灵魂席卷进去。
“我不喝……”
“你还是害怕了。”
“我上过战场，杀过无数的敌人，区区一碗汤而已，又不是人血，我怕什么？”
“那就喝了它。”
…………………………………
银雪站起身，离开了酒肆，朝浴火枫林的方向走去。
孟婆站在门口，目送银雪离去的背影，她又微微侧过身，朝帘幕后瞥去，那里，一袭似月辉般的衣裙隐匿而去。
穿过浴火枫林，在火莲族侍卫的带领下，银雪来到了王宫。
“尊敬的炎王，这是我父亲托我送来的致谢文书，随后的谢礼将会在数日之后送达。”
坐在王座上的炎王傲慢地看了银雪一眼，“表达诚意的话，为什么不亲自来？”
“如今海域中有很多的事需要父王去做，父王派我前来是怕对火莲族的谢意有所怠慢，还请炎王理解。”
炎王随手将文书抛给了身侧的侍卫，懒散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银雪站在原处迟疑着，“王……请，请问，绯夜公主现在在宫里吗？”
银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也能察觉到自己的皮肤由白变得通红，像珊瑚群一样。
“小子，”炎王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气势逼人，“你在打我女儿的主意？”
银雪感到岩浆般灼热的温度迎面扑来，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异常滚烫。
“我并无恶意。”
“小子，我告诉你，虽然上次出兵相助是绯夜为你说了很多好话，但是你也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你配不上她。”
“我知道，只是当时我答应了绯夜公主的事情，这次是来赴约的。”
听到银雪这么说，炎王的怒火渐渐消泯，“赴约吗？那就早点完成当初的约定，然后走人，知道吗？----小子，要是让我知道你伤害了绯夜，不只是你，我助你家族建立起来了新帝国，我也能亲手给你推翻了！”
银雪点头，他知道，炎王并非是在说大话。
绯夜公主得知银雪来访的消息之后，兴致勃勃地跑到了大殿上。
“女儿，快来……”
炎王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自己女儿亲自投身到银雪怀里的画面给吓到了。
绯夜双手揽住银雪的脖颈，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银雪紧张到不知所措，只好站定军姿，实在是不敢在炎王这个女儿奴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公主，您是不是该松手了。”
绯夜将揽住银雪脖颈的手臂松开了，她静静地站在银雪面前，银雪看着她那清秀的眉目，眉间好似刻意点了朱砂。绯夜一袭红衣长裙，优雅至极，可是相比于其身上贵重的饰物，倒是她年轻的青春朝气深深吸引着他。
绯夜拉起银雪的手，朝殿外跑去。
“父王，我们去玩了。”
炎王一脸无奈地挥手送别。
绯夜把银雪带到自己的后院里，跑了一路，累得扶着清泉旁的假山大口喘气。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赴约了。”
“嗯，现在海里那边也没有什么事。”
银雪想起自己房间里的阿雪，眼里闪过一丝的难过，可是就算是这片刻之间，还是被绯夜察觉到了。
“你有什么心事吗？”
“你也看出来了？”
“什么叫‘也’?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绯夜忽然很生气，举起手要来打他。
“不是，只是和一个酒肆的老板了聊了两句。”
“哼，那你的心事是什么？”
银雪摇了摇头，“当初公主说让我来陪你一段时间，那么具体是多久呢？”
“这个嘛……”绯夜故作思考的模样，“直到我满意了就好。”
她朝他莞尔一笑，就像是春天的樱花在阳光里招摇着一般。
殊不知，这一待就是一个月之久。在这里的这一个月，无非就是陪在绯夜身边让她开心罢了，而绯夜的心性到底是孩子般的，总是要他陪着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游荡，时而突发奇想，要到远方的山脉中寻找某朵娇艳的花朵，时而自己闯了祸要银雪来当替罪羊，又是在半夜叫醒银雪要翻墙逃出宫外……这也让银雪第一次觉得，原来还有比打仗还要辛苦的事呢。
可是，虽说辛苦，倒是他与绯夜之间的感情逐渐变得亲密起来，银雪时常看着绯夜的背影发呆，虽然彼此并没有将那种微妙的关系说破----只怕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银雪开始直呼绯夜的名字，绯夜又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叫银雪为哥哥----虽然当初第一次这么喊银雪的时候，着实令银雪下了一跳，但是渐渐地，他也认了这个‘妹妹’----不过，只是妹妹吗……
如今不仅是王宫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个整天如影随形黏在一起，后来关于绯夜公主身边一直带着一个鲛人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宫外，结果整个火莲族的人都知道了。
对于银雪来说，他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但他倒是有些担心绯夜。
不过，绯夜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也始终没有发现她有什么难过的时候，银雪心里觉得很欣慰。
只是，欢乐的时光永远不会有永远……
一日，炎王召见了银雪，将一封信件交给他。
“你父亲的来信。”
银雪打开信，信上写满了父王对自己的呼唤，如今家族的建设需要他回去帮忙。
这么说的话，就要和绯夜分别了吗？
也许是长久的相处吧，如今炎王对银雪的态度不像原先那么刻薄了。炎王拍了拍银雪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将话吞咽到了肚子里，而后无言地走开了。
银雪找到绯夜，此刻的绯夜正坐在一棵浴火枫树下荡秋千，看到银雪从大殿上回来，她开心地朝他挥手。
银雪看见绯夜明媚的笑脸，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怎么去了那么久？”
“这不是回来了嘛。”
“父王找你说什么了？”
银雪迟疑了片刻，“我该回去了，我父亲托人寄信给我，让我回去。”
银雪看到自己说出这个消息后，绯夜失落地垂下头去，一同沉落的还有她脸上原本开心的笑容。四周的风，此刻变得格外的温柔，吹拂着他们的发。
银雪走上前去，蹲在绯夜面前，他的额头和绯夜的额头抵在一起。
他与她相望着，这般近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能闻到绯夜身上清幽的香味儿，也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此刻，他们彼此的眼睛里如银河般璀璨，美丽。
说什么呢？只有相对无言，心里把所有缠绵的话语都说尽了。平日里绯夜大大咧咧地样子，此刻却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我……我要走了。”
“现在吗？”
“……嗯。”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银雪感到自己的身体还在痴恋着自己额头上传来的温暖，心里一番挣扎之后，他才终于站起来。
转身的那一瞬，银雪感到了身后传来的冲击----绯夜疾步而上，从后面抱住了他。
也是在这一瞬，银雪的心完全地沦陷。
“我们之间的约定，这段时间……我想我已经完成了吧？”
“嗯。”银雪听到她哽咽的气音。
“我…”
“你还会回来吗？”
“什么？”
“你会回来找我吗？”
“……会吧。”
“你回答的，一点都不果断……”
银雪的眼里泛起了浓重的雾水，他明明是一个军人，怎么此刻这般优柔寡断了。
绯夜松开了臂膀，将银雪推了出去，然后自己又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摇荡了起来。
银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王宫外的，一切都是后知后觉，他扭头看了身后的宫殿一眼，然后奔入了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