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墨白再次派使者远赴寻仙峰,请冷樵前往逐鹿,与梵教僧侣详谈梵法。子琴对墨白印象不佳,又耳闻不少传言,直指墨白暗杀几位贤者与隐士。这令子琴有一种预感:墨白会对泰平动手。为此,子琴曾经婉转地劝告泰平,希望他尽快离开墨国。
不过,泰平身为墨国大良,统领千军万马,实难脱身与自己同游。子琴深知泰平心性,知道他并非贪恋权力,而是希望完成白峰求索之思,不负变天者使命,使天下尽快归于一统,结束百姓刀兵之苦。
冷樵会不会是墨白的人呢?子琴忽然之间产生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令子琴的身子不由得一颤。她再看冷樵的双眼,觉得比之前更加寒光闪闪。
“子琴姑娘不必心有疑惑,冷樵不是一个热衷权力的人,只是希望见证天下太平,绝不会对泰大良不利。”冷樵的话有些冷,却显得很真诚。
“冷先生莫非有预测之能?”
子琴脱口而出,自觉有些失礼,脸上微微泛红。冷樵不是墨白的人,大殿中有谁会是隐藏的危险呢?子琴一边想着,一边眼光扫向红丘宫正殿。
“姑娘放心吧!泰平吉人自有天相,绝非寻常之人可比,将来或有可能指点江山呢!至于姑娘提到预测之能,冷樵倒是愿意与姑娘浅谈。姑娘看到宫殿院墙的石堆了吗?”冷樵用手指着红丘宫院墙的角落。
那个墙角堆着柴草,旁边还有一口大水缸,中间夹着的墙壁宽有两丈,大大小小的石头杂乱无章,子琴丝毫看不出一点头绪。她转过脸看着冷樵,解读这个有些神秘的智者有何想法,为何会与自己说这些话呢?
“只是这一小方石墙天地,姑娘难道没有看出人生百态吗?你看那大大的石头,多像正在沉思的人的头,那些拼凑到一起的石头,不正是人的手脚与身体吗?与这个躲藏在石墙中的‘人’相比,世上那些自诩清高而睿智的人,恐怕都要相形见绌呢!”冷樵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好像正与石墙哲人相对视,彼此交流、讨论了某种想法。
“冷先生的想象天马星空,子琴实在望尘莫及。”子琴听了冷樵的话,再仔细端详那面石墙,竟然也有了一种面对石人先贤的感觉。
“顾左大士曾经说过,求索未必求诸山川圣境,若是心中有了思想,世间一草一木皆可为师,都会向求索者表达某种真知灼见。所以,冷樵想告诉姑娘的是,所谓预测者的能力,不过是有见微知著的本事,能够更巧妙地运用语言结合阐释,使人对其产生信服的错觉。”
“如冷先生所言,预言堂的存在岂非毫无意义?”
“我对预言堂了解很少,只是听顾左大士偶尔提及,谈不上有何偏见与想法。不过,预言堂的存在恰如灰峰灰子联盟一般,试图用卜算天象的办法,来解释未来世间的走向,影响各国君主的治国之思。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希望入仕扬名,达到闻达于天下的目的。如果可以的话,姑娘也可以预言,按照你心中所愿,描述那个让你期待的画面。”
“冷先生似乎真有这种能力,仿佛能够看透子琴的内心。”子琴对冷樵畏惧之意虽消,对他产生一种若即若离的玄妙感。
“预言恰如人的梦境一样:每个人在俗世中有所期待,或多或少都在梦中实现。当然,有预测未来能力的人并非不存在,而是他们如同行走在雨中,只有朦胧的大体上的印象,一定会忽略很多微小的细节。或者可以说,当一个人身体悸动惊厥之时,那么预测的力量穿过身体,仿佛他与神明擦肩而过。”
“冷先生的意思是,预言只是一时的感觉?”
“也许是吧。”
子琴正在品味冷樵的话时,红丘宫外飞来两匹快马,沿着风暴城最宽阔的大风街奔驰。红丘宫是风暴城的核心,靠近西城的一处水潭,外围是一片杉树与松树,好像使红丘宫与世隔绝。进入红丘宫共有两个入口,一个正对着大风街,连通到东城城门;另一个入口有一条小路,转过几个弯之后,与暴阳路相连。
墨国王师驻扎在风暴城外,营内帐篷如同大海的波浪,在达耶河畔的红土地上起伏。昂山棘有一支族人精锐勇士,屯驻在南城的土寨里,人数只有四千多。子琴知道,这两匹快马从东奔来,一定与墨国游士堂有关,或许又带来了铜古、金亭的消息。
红丘宫外有守卫站岗,将那两人拦截下来。子琴虽然看不清楚,但其中一人穿着玄衣,定是游士堂骑士无疑。此时,红丘宫殿内传来歌舞声,还有斧头族各部落首领的喊叫声,仿佛要将殿顶掀翻似的。
过了一会儿,那两人进入红丘宫,沿着一条凸凹不平的甬路走进大殿。子琴见冷樵仍望着石墙,似乎对那人形十分着迷,便一个人悄悄地退开,转身返回红丘宫正殿。
这时,几位墨国将领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摆满酒肉的红松木桌上。路半里、赵言、秦昭等人虽然没有醉倒,但是双眼迷离,身体晃来晃去,完全无法坐稳座位。子琴注意到,泰平正打开一封信,认真地读着,脸上流露出难以察觉的表情。
作为墨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泰平不可能如同对待自己一般,处理那些棘手复杂的问题,只能表现得更像政治强人,面对火山、洪水与血战处变不惊。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玄天左军将军戎悍,另一个则是木成舟。
“泰大良,墨国是否又打了胜仗,开拓疆土吞并新城了?”昂山棘显然有些喝多了,舌头变得大了,眼睛游移地望着泰平。
“墨国刚刚收到两个消息。第一个关于铜古王国,乃是铜古大军被金亭精锐击败,正准备退回铜城坚守。”
“铜古不自量力,曾经还联合戎狭,想要挑战墨国王师,如今正是自食恶果。”一个虽非健硕的汉子站起来,面色从容地看着泰平。
此人耳朵上挂着圆环,斜披着一件兽皮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肩膀。子琴认出来,说话者名叫沙多木,乃是锡布萨部的新首领,取代了战死皎月城下的锡翔。雕蚌曾经向泰平介绍过,斧头族部落强人不少,值得小心的是昂山棘,比他还要留神注意的人,则是这个年轻的沙多木。
“第二个消息来自银夏帝国。经过一个月的鏖战,叉字军主力取胜,击败了长老院与十三爵联军,眼下已经控制住了帝都昭阳。”
“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一个以鼓动流民而兴起的教派,竟然成为帝国帝都的控制者,坐上了至尊权力象征血王座,实在是够令人觉得讽刺了。”石远山对这个消息表现得极为愤慨。
“帝国诸多封城坐山观虎斗,希望双方两败俱伤,以便使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所以才使易教与叉字军有机可乘。”戎悍说道。
“泰大良,墨国志在亚夏天下,有雄霸大陆的想法,如今银夏帝国风雨飘摇,被易教徒控制帝都,可见正是墨白大王的良机啊!”昂山棘好像有些醒酒了,紧挨着沙多木,参与到了众人谈话之中。
“昂山棘此言极是。铜古与金亭陷入战争僵局,帝国封城与叉字军难以共存,墨国若是此时东进亚夏中土,一定会摧枯拉朽一般,控制辽阔无比的土地与人口。”沙多木说道。
“依沙多木之见,泰平具体该怎么做呢?”
子琴注意到,泰平谨慎地看沙多木,似乎对这个人有种敌意。她不由得想起,泰平于无意之间透露,沙多木与罗汉往来频繁。罗汉是花休的亲信,曾经与墨白见过面,似乎颇受墨白的信任。难道沙多木是墨白的人?子琴心中暗自思索。
“一支精锐东出苦桑城,联手帝国南方封城,组建联军消灭叉字军,避免大漠国的血驼大军乘机南下,与墨国争夺肥沃的银河、曲江两岸疆土。”沙多木朗声说道。
“沙多木眼光独到,说得果然极合时势。那么,墨国该如何应对铜古王国的局势呢?”泰平问道。
“蛮戎王国已无精锐可抗,全境将尽归墨国版图,大良可以乘两强相争之机,越过樟岭直捣百象,消灭金亭西进的精锐部队。如此一来,夏江之南再无强敌,墨国可借水陆两军东进之势,彻底荡平夏江南方的疆域。”沙多木的话不多,但是字字句句入情入理,连子琴也觉得大有可为。
“如此说来,墨国精锐恐怕再难逗留斧山天湖了。可惜,泰平与昂山首领及诸位刚刚相聚,若是如此仓促离开斧山,似乎有些不妥啊!”
“正所谓兵贵神速,为了墨国争夺天下,大良切莫辜负良机。至于斧山之境,昂山棘一定不让大良失望,尽快打造一些城池,学习亚夏农耕技术,替墨国把守天湖之境。”
“那么墨国该如何感谢昂山首领呢?”
“我想为红丘宫迎娶一位女主人,希望墨国大王能够同意。”昂山棘的眼睛闪闪放光,紧盯着泰平。
昂山棘的醉酒之状全是假装出来的。子琴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