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人再做一次选择，我们会愿意变成什么呢？
有人会选择做一棵立于崖间的小草吗？经受寒霜苦雪的洗礼，体会甘霖晨露的浸润，与山川同在，见证世间的风云变幻？
有人会选择成为一朵飘泊的流云吗？于空旷无际的天空遨游，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不问归处，只愿享受流浪的安宁？
或者，有人愿意选择成为一个流传于后世的字？与每一个读到的人来一次邂逅，倾述历史的苍桑感，与智慧迸发火花，点燃另一个时代？
或者，有人愿意变成悄悄流逝的时间？与天地同在，却不必与任何尘世俗物交流，只是缓慢而执着地流淌着，像一条河流流向未来。
“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流云，也可以什么都无须成为，只是能够感受到当下，或许就是最安然喜乐的吧！”
庄柏望着眼前的茶杯，仿佛从杯中茶水看到了远方。他的话似乎没有回应风尘无远，却又回应得恰到好处，令风尘无远微微点了点头。
“庄兄刚才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呢？”
“如果文字也有生命，是不是该比我们碌碌无为者更幸福呢？”
“文字自从被创造的那一刻起，其生命就与天地融合了。然而，失去了使用文字的族人，它又有何意义呢？”
“这么说来，无远兄不愿意变成文字喽！”
“每当我打开一本古书，欣赏前人留下的文字，心中都会有一种虔诚和感动，仿佛看到古人正从远古走来，轻轻地坐在我的旁边。古人会讲解那文字出生的趣事，说些文字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我分享文字间闪烁的智慧之光。如果在那一时刻，我愿意变成一个文字，与古文字一起迎风飞舞，体验古风古䪨的美。那种美于当下难以寻觅，反倒不如这峰顶之林令人安然，亦不及这溪水潺潺更让我喜乐，所以我还何必纠结变成一个字呢？”风尘无远微微一笑道。
“每个人的眼界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个人，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变化之中呢？譬如人只是小小孩童的时候，那世界即使再大到无边无际，他能够感受到的不过是家。稍稍长大一些的时候，他才会隐隐感受到天辽地阔，仰视这浩瀚的茫茫世间。然而，等到人真正长大了，他再看世界的感觉，会有一种小得多的错觉。尽管天地从未改变，仍旧是容纳着万千生灵，于一个心智与体魄长成的人来说，他所能感知的必然是不同了。”庄柏淡然道。
“庄兄所说很有深意，无远感同身受。每当回忆起年少清贫之苦时，我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感动于当时那种历练带来的坚韧，使我不再被世俗束缚。正因如此，无远初见庄兄之时，才与你有一见如故之感，觉得你与寻常学子、学士不同，有一种与天地相融合的随性洒脱。”
“无远兄抬爱了。”庄柏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无远不必与庄兄虚言以对，毕竟你我都以天地为师，道即相同，无问来处。”
“最近庄柏常有一些奇怪的思索，觉得颇有难解之意，正巧能够与无远兄同道，不如一起参研可好？”
“我洗耳恭听。”风尘无远说罢，身子挺得更直，右手轻轻地按在被风掀翻的书页上。
“年少之时，我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自己驾驶一艘大船，从亚夏大陆的东方，远航到混沌异域的边界，最终再返回到启航的原点。这个梦境经常出现，一直令我困惑，不明白始终向东航行，为何会从另一端再回到原点。”
“这倒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毕竟古人及至当下众生，多认为天地是无限延展开的，不可能再绕回到原点啊！”风尘无远有些困惑，抬头望着穹空与远方。
“正因如此，我一直试图解开谜团。我在学城的藏书洞翻阅过无数奇异之书，发现先贤中亦有人略作思考，却没有真正做出解释，只是做出过一个大胆猜测：大地并非是平坦的，而是一个圆球。”
“如果这个世间是一个圆球，那么人站在这个巨大的圆球上，为什么会不跌落天穹空中呢？”
“我也有此疑问，故而倒未全然在意。前不久，我又做了一个梦，倒是让我有了一种想法：既然月亮是圆的，太阳也是圆的，那么我们生活千万年的世间，为什么就不能是圆的呢？”
“那么该如何解释人不掉到空中呢？”
“无远兄有没有被苹果砸到过呢？”
“庄兄何来此问？苹果没砸过我，板栗倒是经常袭身。”
“对啊！每个人可能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去问为什么，所以才会被先贤之说左右，迷信于传承千年的说法。”
“庄兄这么说倒是有一定道理。”
“我们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周遭的事物，那么供养人生存的大地，为什么就不能有这样巨大的力量，保证万事万物与人不能逃离大地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能够释放力量的星球，拉住我们不飞向穹空？”风尘无远若有所思地问道。
“或许无远兄会觉得我的想法可笑，但是谁否认没有这种可能呢？”
“如果照庄兄所说，那么大地星球的控制力将何其巨大，令大海也无法飞向天外。”
“古人曾说四海之地有归墟，能够吞没世间所有的海水。我想那归墟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恐怕就是来自于大地星球的内部吧！”
“如果照庄兄的说法，我们生活的世间就是星球，而这个星球内部拥有巨大的力量？”
“正是。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欲从亚夏大陆的东方沿海出发。如果可以绕着世间转上一圈，重新回到起始的位置，那么就证明我的猜测是准确的，或许还能在混沌之界外得到更多的启示。”
“如果庄兄能够做得到，那真是令人惊掉下巴的发现，会让世人永远铭记啊！”风尘无远赞叹道。
“庄柏并不祈求被人铭记，只是希望我的设想是正确的，可以被后人借助更加合理的方式加以证实。”
“相信时间会为庄兄给出答案的。”
“无远兄思考过时间为何吗？时间又是否会有变化呢？”
“依先贤古哲所言，时间是一条看不见的长河，每一个人都在长河的波浪里，流淌到无法预见的未来深海中。”
“无远兄相信这种说法吗？”
“作为一个思辨天地的人来说，无远不认可任何先贤之说，除非我自己思索所得，与他们的结论完全一致。无远想听听庄兄的高论？”
“如果时间是一条长河，那么源头何来？去向又是何处呢？正是由于人无法把握时间，才赋予时间与万物同样的命运：从过去而来，经历当下，再向未来而去。可是，时间理解人的判断吗？或者说，时间在乎人的估量吗？”
“庄兄的意思是时间根本不存在？”风尘无远诧异地问道。
“时间无处不在，时间又从不存在。”
“这论断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时间不存在，或者说时间是静止不动的，那无远如何与庄兄相遇于此刻呢？”
“你为何如此肯定，庄柏与无远兄正相遇于此刻，而非属于各自某一个思想的闪光点，碰巧在混沌之中相遇呢？”
“庄兄的意思是，你我与时间一样根本不存在，只是头脑中的思索碰撞到了一起？”
“我在蝴蝶谷小住之时，曾经无数次梦到了自己变成蝴蝶，飞向了蔚蓝无垠的穹空。每当那梦境出现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作为一只蝴蝶的快乐，感受到飞翔的快乐。然而，我能够真正懂得蝴蝶的快乐吗？蝴蝶又会知道我懂蝴蝶的快乐吗？快乐如果是一种体验或者存在，那么它愿意被人感知到吗？”
“如果依照庄兄所言，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思索，我们芸芸众生何谈独领风骚呢？”
“人之所以求索天地，正是因为自己的渺小。我想告诉无远兄的是，时间未必是昨天、今天与明天那般简单，或许人永远无法对时间认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