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别着急,大概是什么疑难杂症,你爹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少年见江蓠时不时偷眼往门缝里瞧,不禁有些好笑。
“说实话,我家连半本医书都没有,我爹根本就不是什么郎中。”江蓠苦着脸道,“不过爹一定是有法子救原哥哥的,不然他也不会叫我们在外面好好守着。”
“你说的没错。”
“我叫秦江蓠,你呢?”
“戴胜,和鸟儿一样的名字。”
江蓠笑了一声:“如果你找不回驴子,我再赔你一头。”
“它可听话了,不会乱跑。”
二人闲聊时,秦几重正盘腿坐在原逝身后,他本欲将寒毒尽快逼出,不想那寒毒却像生了根一般,遇着他这股迅猛的真气,犹如瞬间被折断了茎干,反而更难连根拔起,此刻原逝的面容也变得异常痛苦。秦几重见情况不妙,便顺着寒毒重新调息运气,希望这回能如暖阳一般将冰雪慢慢融化。
约莫有半个时辰,见秦几重打开门走出屋子,江蓠忙问道:“爹,原哥哥怎么样了?”
秦几重道:“醒来便没事了,你们先进去照顾他,爹去和厨房说一声,好让他们备些饭菜。”
江蓠伏到原逝床前,见他脸上有了血色,终于放下心来。不多时,原逝缓缓睁开了眼,江蓠既欣喜又委屈,道:“原哥哥,你可算醒了,我都被你吓哭了。”
原逝发现寒气已退,全身只觉另有一股真气流动,眼前却只有江蓠和一个少年,心中不免惊奇。他坐起身,扫了四周一眼道:“是谁救的我?”
“是我爹,幸好爹来洛周找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江蓠一想到原逝之前的模样,仍心有余悸,“原哥哥,你怎会变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我快死了。”原逝下床淡淡道,“代我谢过令尊。”
江蓠把手一拦:“不行,你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回去。”
“不必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屋来,原逝看其两鬓虽有些白发,却仍不掩仪表堂堂,与其说是市井商人,倒更像是出身于名门世家,不过离那“江湖”二字似乎又差的远了。
原逝心下暗想:他必是江蓠的父亲,脚步倒像是常人。江蓠说过她父亲会些拳脚,那无非是生意人用来防身的,不值一提,当下看来,他内功极为深厚,便是江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
“爹,他一醒来就要走,你快劝劝他。”江蓠迎上前道。
秦几重笑道:“原公子,可还有不适?”
“未有不适,多谢。”
“这几日小女定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多多包涵。”
原逝看了江蓠一眼,道:“确实如此,最好别再让她出来,告辞。”
江蓠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秦几重道:“蓠儿,他已无大碍,随他去吧。”
见原逝下楼离去,戴胜在一旁装作打哆嗦的样子,嘀咕道:“这人还真是冷到无可救药。”
秦几重笑了笑:“小兄弟,今日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
戴胜搔着头发,嘿嘿笑道:“这也没什么,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家去了。”
“饭菜已快备好,小兄弟可愿意留下来一起吃?”
戴胜摸摸肚子:“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饿了,那就多谢秦老爷。”
秦几重一听笑道:“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秦伯伯’便好。”
“不嫌弃,我当然不嫌弃。”
江蓠无端被抓不说,还连累原逝险些丧命,此时见父亲和戴胜两人有说有笑,心里很是烦闷,沉着脸“哼”了一声便顾自走下楼去。
楼下,虞舟羡方从外面回来,正端起一碗水要喝,他见江蓠脸上带着不悦走下楼来,便放下碗,微笑道:“江蓠,你还在生气哪?”
“不用你管。”江蓠此时见到舟羡,心里忍不住生起一丝埋怨,怨他不该先走。然而俱是萍水相逢之人,他救了自己,应当心怀感激才对,绝没有责怪他的道理,念及此江蓠不禁又垂下了头。
“蓠儿,你心里不痛快,怎可对人家使小性子?”秦几重已经下了楼。
“我才没有。”江蓠看了看舟羡,见他仍是微微笑着,便接着道,“虞哥哥,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舟羡道,“这两位是……”
“戴胜和我爹,你若不嫌弃,叫我爹‘秦伯伯’便好。”江蓠对着舟羡笑道。
一张桌子,四人正好各占一边坐下吃饭。秦几重本不愿当着外人责备女儿,但他又怕江蓠不当回事,于是放下酒杯道:“蓠儿,爹知道你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幽梦身边,可倘若你有个好歹,你要幽梦怎么办?你要爹怎么办?这些天,你也该玩够了,明日必须跟爹回家。”
“爹,你今日才到,再说好多事情我都还没弄清楚,缓几日回家好不好?”
秦几重神情凝重:“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弄清楚?”
江蓠转而对着舟羡问道:“虞哥哥,你可有追查出她们是什么人?”
舟羡摇摇头道:“没有,不过她们和虎爷有关。”
江蓠道:“虎爷?怎么又是他们?”
戴胜在一旁听到“虎爷”两个字,似乎有些耳熟,仔细一想,确实听到过这个名字,于是说道:“这个虎爷我好像见过,前阵子我常常在一个小庙里打盹,有天正睡得香呢,忽然一阵车马声把我给弄醒了,我瞅见几个穿着黑衣带着刀的大汉要进来,便急忙躲了起来。没多久,又来了一辆马车,听声音进来的是几个女人。有个女人说的好像是‘继续找,你们动作快点,不然少爷怪罪下来,谁也不能好好活’。那几个女的说完就走了,后来有个大汉问虎爷要怎么办,虎爷说‘这么多姑娘,老子还不信找不到让少爷满意的人血’。他们要找的不会就是江蓠的血吧?”
“我看他们定是坏了脑袋,否则怎会要我的血?”江蓠不禁揉了揉自己受过伤的手臂,那时赵家兄弟的刀上的确沾了自己的血,他们很有可能把刀给了虎爷。
舟羡心下想:关于人血,江湖禁书《天下幻异录》上倒有所记载。听闻曾有人寻访沙漠腹地,带回一种稀奇古怪的蜥蜴,那怪蜥离开沙漠便活不长,后来又有人以人血喂养,这不但使怪蜥活了下来,而且活下的怪蜥还可以炼制剧毒。难不成真有傻子相信这邪书?
舟羡皱眉道:“江湖上有传闻,邪道之人善于用人血炼毒,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秦几重道:“邪魅之说,虽则诡异,大多是耸人听闻。蓠儿,爹不想弄清楚是何人出于何目的要害你,爹只想带你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江蓠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素来温和,偶尔严肃固执起来做的决定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江蓠只好妥协道:“爹,我一步都不离开你,我们等幽梦姐姐一起回去好不好?”
“爹没有要你寸步不离,爹是怕有人伤害你,怕你独自在外受人欺负。哭的人是你,心疼的可是爹呀。”说完,秦几重又喝下两三杯酒。
江蓠抢过酒杯道:“爹,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没好好休息呢,不许再喝了。”说时,便拉着秦几重起身上楼。
江蓠知道,洛王寿宴一连三日,六月初二便是最后一日。
这一日,非同寻常,因为前去王府贺寿的全是江湖中人,他们也并非只为贺寿,更多的实则是为一睹那件宝贝的真容。
天还未明,秦几重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响,只见有个人影正蹑手蹑脚进来,而后又将门轻轻关上。江蓠怕黑,在她年幼时,若是夜里惊醒,便会跑去父亲房中,因此秦几重的房间从不上栓,即便江蓠长大,他也不再去改动这个坏习惯。
“爹,爹,你醒了没?嘻嘻。”江蓠轻声唤道,她猫着身子走到秦几重床前又轻轻喊了几声。
见秦几重朝里翻了个身,江蓠喃喃道:“爹,你一定是累着了吧。”说时她从腰间拿出一方手帕捂住鼻子,接着又掏出一个青瓷小药瓶,打开瓶盖凑到秦几重面前,接着道:“这个迷魂露,我试过了没有毒。爹,我去看看原哥哥,顺便去看看幽梦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早回来。人家都说好梦留人睡,蓠儿就不打扰爹了。”江蓠收好瓶子,仍蹑手蹑脚地出门。
秦几重见江蓠关好房门后坐起身来,心下很是不安: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以后不应再由着她。何况一别洛周多年,我早该无所挂念,多留几日不过是徒增愁苦,不如带她趁早离开。
如此思忖之间,只听江蓠惊魂未定道:“虞哥哥,你干什么出来吓我?”
舟羡反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在你爹房里做什么?”
江蓠嘘了一声,嘟着嘴道:“他是我爹,我用不着鬼鬼祟祟,我就是来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倒是你,神出鬼没的。”
“我看你爹一定是睡得很香,恐怕还要再睡好一会儿呢。”
“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问我为何知道你爹睡得好,还是问我你爹为何睡得好啊?”
江蓠微微红着脸道:“你这话说得乱七八糟,我可没法听懂,趁我爹还没醒,我要出去一趟。”
舟羡道:“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
江蓠略微一沉吟:“这样最好,有你在,我也不用担心再遭人暗算。”
原逝并不在家中,不仅他不在,连流霜也不在,整个园子里,简直找不出一个人来。
江蓠自言自语道:“原哥哥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好没好?”
舟羡看她一脸的担忧和失落,便问道:“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犯了头痛的毛病。”这是秦几重再三交代过的,无论对谁,江蓠都不会轻易说出原逝的秘密,戴胜亦是如此。
舟羡半信半疑道:“头痛?”
“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既然他不在,你不如先回客栈。”
“那你呢?”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舟羡没有立刻回答,此时只见一辆驴车迎面而来,那车满载着极新鲜的蔬菜瓜果,赶车的少年正是戴胜。戴胜远远地瞧见了他们,便上前停下车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舟羡道:“我们来找人。戴兄弟,你拉着这一车子东西拿去卖啊?”
戴胜道:“不是,这是给洛王府送去的。”
洛王府离闻水园确实不远。
江蓠一听是王府,笑道:“这么说你可以随便出入王府啰。”
戴胜道:“当然不能,不过王府的厨房我倒算是能随便出入。”
江蓠对着他狡黠一笑,便也坐上驴车,道:“走,我跟你一块儿去,能去王府的厨房看看也不错。”
“江蓠,你不能去,尤其是今天。”舟羡拦住戴胜道,“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不会胡来的。戴胜,我们走。”
舟羡不敢伸手去留住江蓠,只能无奈地说道:“跟着戴胜,绝不可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