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人多,阳气太重,陈沪并不能这种热闹的地方多呆。
沿着省城有名的地方转了几回,陈沪不禁有些腻。
为着清静几日,他干脆借居在烈士陵园里头。
到底是省会城市,城里头大约建了四五处这样的烈士陵园。
这处烈士陵规模并不大,地方也稍微有些偏僻,但对方陈沪来说,这里清静,鲜少有人打扰。
看着石碑上的名字,陈沪略略抄了几遍,上头有名有姓的,大约有两百多人。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名有姓,还有些信息模糊不可考之人,也埋在里头。
就比如眼前这个小兄弟。
那孩子大约十三四岁,身上倒还算干净,只不过,带着浓浓的口音,一言不合就出口成脏。
龟孙、仙人板板,一听就知道他大概是哪里人。
那个地方,古代又称巴蜀,太白的诗里头就有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形容。
不过陈沪之所以对他们心生好感,还是因为巴蜀军抗战的事迹。
陵园入口的宣传栏就有他们的简介,这里头埋着的,乃是发生在省城的一次保卫战中的烈士们。
“兄弟,你不是本地的啊?”
那小兄弟似乎话有些多,看到陈沪的时候两眼冒光,倒让陈沪有些不知所措。
这眼神实在太过熟悉,他从前遇到难民的时候,没少见过这样的神色。
但他现在也只是只鬼,两手空空,身无长物,也没有钱物可以一解对方的困苦。
不过嘛,陈沪也不怕他,毕竟他和自己一比,还是个小孩子呢。
当然,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在。
陈沪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胸口的青瓜蛋子。
管谁叫兄弟呢?
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怎么的,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袜子裹小脑,搞外地排挤那一套呢?”
陈沪这话说得不算太客气,但好歹在别人的地盘,陈沪也就傲气了那么一下。
下一句就将场面给圆了回来。
“不过咱可是英雄,可不是那种人,小兄弟倒是说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一句英雄就让这半大的小兄弟乐得眉开眼笑,顿时态度热切了许多。
“不是,我其实也不是本地人,说实话,我是川军出来的,那年川军出战,能上的人都上了,我们侥幸活了下来,等伤好了,也和部队失去了联系。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反正打鬼子不分家,他们就一路打过来,最后牺牲在了他乡。“
听到这话,陈沪顿时肃然起敬!
这是一段惨烈但却又荡气回肠的历史,带着悲壮但却意无反顾的孤勇,因为这些兄弟们都是杂牌军,得不到当时政府应有的待遇,调配过来的军费补给往往与实际所需相差巨大。
当时各界并不看好他们,认为他们是最糟糕的军队。
装备不足,缺乏弹药、给养和医疗设备,哪怕在寒冬打仗时,战士们的脚上还穿着草鞋。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退却,曾有过一个官方数据,350万人就有64万伤亡,而且这还是能够统计的到的数据!
真正死伤多少,恐怕比这个数字,只会多,绝不会少!
提起从前的事,小兄弟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 我们也就运气好,至少有人给我们收拾遗骨,时不时还会有人来看看我们。”
“ 但我还是想家,就想着能不能碰到老乡,至少让我看看家乡现在发展成啥样了。”
他从军的时候,整个华夏都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危险时刻,整个山河都有风雨中岌岌可危。
那个时候,他们的家乡饱受炮火摧残,凡是能扛得动枪的,都上了战场。
像他这样的并不是军队里头最小的,最小的,也只有八九岁。
“我叫尕娃,家里人都这么叫我,我走的时候,家里头就剩下一个老娘和一个嫂子,我哥走得时候,他们也才结婚三个多月,也不知道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尕娃说起家人的时候,忍不住眼底发酸,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他们的家乡就沦陷了,虽然知道概率不大,但还是满心希望他们家能有个后。
“ 你都不知道,我哥和我说过,要是嫂子生了个男娃,就叫李得胜,要是生个女娃,就叫李宁安,请村里头识字的先生给取的,说是旗开得胜,宁静平安的意思。”
和现在那些不生孩子的年轻人不同,那个年代,绝大部分人都将传宗接代这事看得很重,尕娃有这种想法十分正常。
“ 既然你那么想有后,干嘛非得上战场?”
陈沪以前也在兵营里头待过。
知道他们在拣选新兵的之后,会特殊照顾。
比如家中只要一个孩子,或者家里已经有亲人入伍的话,至少会给那户人家留下一个。
父子兵、兄弟兵虽然有,但原则上,他们不会可着一家薅。
那半大小子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那也是没办法,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是个男的都争着抢着要上战场,没一个怂的。”
“这不是有句老话嘛,的有国才有家,总不能让老娘嫂子他们这些女人上战场吧。”
尕娃虽然年纪小,但却十分有当男子汉的觉悟,他们可是男人,哪有让女人们冲在前面的道理!
再说,他们要是不上,那他们的子孙后代就得上,他们要是拼了命,也能给他们挣个太平盛世来!
当时他们也想不到这么多,就拼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洋人在自家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你都不知道,当金陵那事一出来,我们都气疯了,那些当官的,怎么能扔下一城的百姓自顾自的逃命呢?”
陈沪当然知道尕娃说得是哪件事,但当个时候,被屠城的,可不止金陵一个地方。
就比如北方的一个城市,经过四天三夜的劫难之后,幸存下来的只有36人。
至到现在,那座城市还是不欢迎小鬼子!
陈沪想了想,他也没有去过川渝,以自己目前的情况,恐怕也到不了那边。
别看他现在是鬼了,但也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是能到处乱跑,这世上岂不乱套了。
见陈沪也没有办法,小兄弟虽然没说什么 但隐隐有些失落。
但他还是十分乐观,笑着自我安慰。
“其实在这也挺好,总比那些连个安身之所的兄弟们要好得多,至少,后人们还知道我叫李尕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陈沪心有不忍,对上尕娃那双眼睛,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你要是还有家里头的线索,你就告诉我,我虽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但我有个朋友,他的后代挺厉害,也许能帮你找到你的亲人。”
这事虽然渺茫,但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尕娃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让陈沪等会,过了好一会方才拿了一张长长的纸卷出来。
陈沪知道,这是鬼与鬼之间用来通信的鬼绢,上头被好几种字迹填满,每个名字下面都或多或少的写了些信息。
有些不识字的,就用画,虽然有些难以辨认,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你要有真能替我们几个找到家人,那我们就没有遗憾了。”
尕娃小心翼翼地捧着鬼绢,一脸期待。
“他们都是就是靠着一个念想,无论能不能找到家人,都请大哥给个回信。”
陈沪收了鬼绢,丑话可就说在前头。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这事什么时候能办成,能办成什么样。
尕娃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强求,只让他尽力就可。
陈沪这才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