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古滇国青铜扣器如是说
那些圆形的、方形的或不规则形的,那些镂空的
可以看见云深处的游絮,这是古滇国人眼里的虚境
那些浮雕、圆雕、镶嵌,是为了让辽阔的视物凝固于掌心 从古至今,让虚幻之境宿于时间的是心灵之记忆
之外,也是凝固到镶嵌的艺术。所以,古滇国成就了人类的
理想主义精神。铜扣器,是什么?这一天,我在肥美的水岸上 游走,我是前世的幽灵出入于时间。多少年来,我一直替代 周转不息的时间,替代那些纸上的火焰,月下的银河
深渊中的秘密,去述说时间的庆典和煎熬
所以,我是幽灵。面对失去的时间,折断的音律
湮灭于水深火热中的人类故事
我是前世的奴和野狐,是古滇王朝的女人,而此刻
我将以幽灵者的身份去讲述青铜扣饰的出世和美学
这是公元三世纪的舞场,这里是滇池东岸的舞乐之夜
那一夜,我们的女人和男人们手拉手旋转于皎洁夜色下的舞场
男人和女人的胸前、腰部上挂满了青铜扣饰
啊,盛大的舞池,我们的青铜扣饰永久地铭刻下来
以野猪、牛、马、羊、豹、虎、鹿、猿、水鸟、蛇为首的图案 这响亮的饰品,随同我们的歌舞在奏乐
多年以后,无数世纪以后,每一只出土于石寨山的青铜扣饰
都可以触摸到公元前三世纪的那一场场歌舞之夜的音律
男人女人的余温似乎还潜于那些饰品之上
还有古滇国的干栏式建筑嵌于饰品中,赢得了永恒
19.无眠夜
无眠夜,我又一次将眼帘之下的黑暗仔细地触摸
人之手,从史前秘抚的篇章开始,曾将闪电贯穿于十指
贯穿于循环的灵脉,所以,我看见了闪电过后的霁雨虹练
人之手,以挖掘、拂开、屈与伸的柔软与坚硬去汇集天下英雄
无眠夜,我又秘访了亲爱的宗卷,它们像已逝的鬼魂,天幕外的
壮丽景观已形销魂散。就像亲密的敌人已将刃锋上的魔咒用尽 只留下一堆蚀化的毒,蜕变为今朝的蛇身。就像陪同我昼夜
穿越的恋人,因恋情而斩不断前世之壁,转世之渊。无眠夜 月亮仍然那样皎洁,够不到的五蕴像空气那般无影无踪
无眠夜,齿光仍那样白,替我去与柔软之舌缠绵
无眠夜,天上的星宿再一次镂空了我的年华,譬如梨花之飘零 无眠夜,我走遍了古滇国城,已无法再与亲爱的王耳鬓厮磨
岁月啊,岁月,我们的岁月在岸上,在落花的流水中再也不回头 无眠夜,我宁愿被这个世界遗忘,退回到远方
退回到那低低的门槛上鱼鳞般细密的起伏再起伏再起伏
20.人舞、羽舞及其他
整个春夏秋冬都是我们歌舞的轮回季节
人舞,是用人的衣袖拉起的彩练。只记得我们的衣袖很绵长
每当衣袖挥舞成圈时,我们像云一样地飘了起来 ·
云在哪里?我们就飘向哪里。人舞,大都由年轻女人组成 那时候,所有的女奴们都放下了农具、纺织器物
女奴可以与王后一起跳舞。人舞,必须由年轻女子的手臂 将长袖舞起来,曼妙就是从这刻开始的。直到如今
当我仰头,仍能触到古滇国上空的一只只云袖像徜徉天际的 雪白的绵羊。之后,是羽舞,这是我最迷恋的一场歌舞
也是以我为舞后的一场歌舞,那是牧神的午后时分
我头冠是一顶用彩色翼羽编织的,为了这冠顶的绚丽斑斓
不知道有多少捕猎高手在森林中追赶过飞禽走兽
那是用孔雀、云鹤、虎豹、飞鸟、斑鸠、野狐、鹦鹉等羽毛 编织之冠。就这样,那年午后,我头顶冠顶开始用舞姿取悦着
我们神圣的滇王,只见他坐在高高的檀香木顶座上
只见他头顶着星月,眼睛里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喜乐
我头顶着冠顶率领着羽舞的男女用舞姿取悦着山水
只见我们的城池,像旷世美人样隐于黑暗之中
只见我们的山峦以神秘莫测的曲线同样隐于时间之中
之后,是我们的笙歌舞、矛舞、干戚舞、弓箭舞、剽牛舞等
在以祭古、农业、尚舞的歌舞之中,我们的神一直在舞池
引领着我们灵魂。在古滇国,我们以狩猎、图腾、祭祖、蛙饰
祈年、丰收、宴乐、娱龙神、娱水鬼九种歌舞为核心 我们舞,歌舞是从我们身体中升起的一种理想
21.我曾是古滇国舞后,是永不疲倦的舞王
因为舞,是从身体中弥漫出来的一些雾露,它是表达或梦幻 我们因为舞,身体中的柔软和坚硬有了差异和距离
整个一生,我身体中的歌舞啊,从未间断
那是滇王熟睡的午夜,那是一个炎热夜,我们的滇王裸寐着 我又看到了他裸露的曲线,那凸出或凹下的地平线
那植入了根茎和古藤的东方之夜的黑暗。我又看到了一代滇王 他身体中倾向的时间的寂寥,多么虚幻的时刻,我的手指
不敢落下去,不敢触摸到这片水陆两地的伟大穿越
之后,我穿越到了我们的水岸线上,我开始研习歌舞
从我眼前升起的星夜,使我跣足,使我面对月神
裸露了我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从我眼前升起的星夜
使我再一次跣足,之后,我穿上了曳地舞裳
戴上了鸟形的面具。整个一生,我都沉浸在这歌舞中
之后,我成为了古滇国的舞后,我成为了为滇王献舞的舞后 我曾是永不疲倦的一代舞王。当我再回首,星月仍如当年
星月照我跣足,犹如那次庆典,我用身体满载着秋色和丰收 满载着人间的喜悦,我再一次面戴鸟具,顶羽冠,裸上身
跣腿足, 一件曳地舞裳带我旋转,为永恒之轮而旋转
22.古滇国的妇女生活之一:主持祭祀的女祭司
公元前三世纪,我是那个世纪的见证人,我的足迹跟随滇王
走遍了滇池流域的山川,作为妇女中的一员,我可以见证在滇国 从一开始就是妇女们在主持着祭祀。她们是女祭司,也是幽灵
掌控着我们的庆典、生离与死别。她们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女子 春夏秋冬都裹在黑色无领的布衣中,衣长至膝,袖仅至肘
她们的嘴唇同样涂着黑色的果浆,指甲蓄得很长,涂上了玫瑰色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色彩,我曾秘密地暗访过古滇国最著名的
女祭司,她居滇池东岸。我看见她时,她正主持一场祭祀
为一个逝者诵祭语,我看见滇池东岸的山坡上布满了成群的乌鸦
噢,公元三世纪的一个大寒之日,我看见一片片一片片的黑羽
迎向了滚滚而来的东风,之后,再面朝那滚滚而去的西风 我看见了古滇国最著名的女祭司,她的嘴唇像黑色的花瓣 她舞着, 一阵阵来历不明的暗香从她发丝中散出
她的头发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长的长发,垂到足踝底部 垂到她幽暗的影子下,垂到一个亡灵人西去的路上
而她吟唱着魔咒,那是我一生中倾听过的最悲郁的哀歌 啊,哀歌,那是从骨头中透出的凉,如西风之寒瑟
尽管如此,我从她玫瑰色的指甲中却感受到死亦是生
生亦是死。我索取了那玫瑰魔咒的暗香,我得到了生的秘诀 而当庆典之时,我们的女祭司们,人人都像花冠之王
她们着古滇国时代最魔幻的羽裳,仿佛神鸟一样带领我们飞翔 这时候,她们吟风声,四季变幻调,嘴唇能衔起物事的春秋
这时候,她们能变幻道像,让我们与众神们翩翩起舞
23.古滇国的妇女生活之二: 运粮上仓的女子图像
粮食是这个星球上永恒不变的食物。在古滇国,五谷润养着
我们的庶民,滋养着风生水起中的一首首民谣。秋天,揭开了 春夏之幕,揭开了热浪、雨气之后的秋幕,这时候
那些像青蛙一样穿梭不已的女子们来了。神之所以在创世纪 构造了女人身,是为了寂寞的月轮,是为了给皎洁之月轮
祭献上可以佩戴那星月之心的妙品。这些伸出手来,可以使用
纤纤十指穿针引线的女人们,其妙心是用水熔炼的
所以,水可以浸漫巨石,水可以漫过千万里山峦和陆地
水可以漫过页码、漫过光辉的历程。古滇国的女子们
来到了秋天的幕帷前,她们奏响了铜鼓乐,秋天开始了
秋 天 是 为 了 收 割 , 那 是 古 青 铜 器 的 器 物 , 有 钥 锄 、 钥 铲 、 铜 斧
铜锋等。农业,是祖先的口粮,也是今世的口粮
妇女们弯腰收割,啊,那是五谷的金色波浪
之后,妇女们又开始运粮,她们用头顶着铜钵,里面装满了
白花花的穗谷,她们像雁阵排列成队,头顶着铜钵
之后,妇女们又开始沿干栏房的木梯上了仓房
即使过去了若干个世纪以后,我仍能倾听到从铜钵中
倾身而出的白花花的大米的响声,还有妇女们头顶铜钵 正在上木梯的声音。啊,那年秋天,谷米上了仓房
谷米上了仓房,谷米上了仓房,古滇国的历史中有了这次秋之卷
24.古滇国的妇女生活之三: 纺织魔法中的美学
是谁发明了古滇国人的纺织术?这个追问像是使我着了魔
是谁发明了纺轮?这是一幅穿越的图像,女人又出现在纺轮前 那一个个循环季节里,我又回到了那一群妇女们中间
那个将长发辫垂在胸前的是我的春天密友,她将长发成辫 是为了让男人追她时,好在奔跑中抓住她风中的辫子
那个扁髻的女人,是我的奴友,她整个一生都用来纺织
就像她使用一双手在永无终止的线缠着线的网路中探索着生 那个将螺髻高耸于额前的女人,是我的姐妹,她将纺织业
置于她丰盈的乳胸前,是为了感知身体中的织物之魔
女人们在纺织, 一个女人在捻线,四个女人在织布
啊,那一匹又一匹的布,铺满了干栏房外的山坡
那象牙白的布匹是为了取悦纯净之晨的,那青黛色的布匹
是为了取悦灵魂之幻境的,那桃色的布匹是为了取悦爱情的
那黑色的布匹是为了取悦诸神的神秘踪迹的
25.公元三世纪我爱上了滇王的青铜剑
公元三世纪,我爱上了青铜剑。这是一个爱情故事的继续 不眠之夜,将手伸出去,就能触到那一团团枕边的寒气
剑身成一狭长三角区域,足够我的手触抚到惊心
在不眠之夜,我的头垂向那管茎圆形的中空
垂向寒气中的热烈,因为爱情
我的手能触抚到青铜剑上古滇王的温度
它像血红色喇叭花那样热烈。每次我经历不眠之夜
都是我探索世界的时刻,这时候我又恢复了野狐的特性
世界让我寂寞,也让我狂野不羁。我赤脚在冰凉的地上行走 我披散着长发,像幽灵可以出入任何地方
滇王的青铜剑上镶嵌着兽面纹、三角形线纹、缠缑状纹等
纹路是保藏时间的最好证据。不眠之夜,我的手像我的爱情 有雷电缔造了谷雨,有缠绵的丝帛般滑过去冰爽的夏至
也有春宵。不眠之夜,我的触觉中有倾诉,有眼泪滑过面颊 像乐音悄无声息地落在剑锋上,融化了烟花。我的故事
总是萦绕着与滇王相关的时间叙述下去。不眠之夜,我的面颊 经常倚依着那把青铜剑上的寒光四射,那一夜,我看见了战乱
我看见了我们的敌人,那一夜,滇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用手挥舞着青铜剑,将剑指向了黑暗。那一夜过去后
我知道了一个真理,铸造青铜剑的人就是我们的滇王
只有滇王心上的那一团团挥之不去的凛冽,可以熔炼出热烈
只有滇王心上的那一团团永不熄灭之火,可以冷却成冰凉的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