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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拱以北就是连绵数百公里的亚热带丛林,因为出现了
中国远征军的传说,所以,简称为野人山。那一 时刻
当杜聿明率部面对这片丛林时,就选择了直奔这避难之所的 理由,因为当空中飞来的追杀口令遇到了这人迹渺茫的蛮荒 必在空中失去杀机。因为当滚滚呼啸而来的硝烟弹片遇上了
这片巨大的屏障,必被它湮灭和挡住。就这样
杜聿明军长率部面对这浩荡的原始森林,抛下了沉重的车轭
抛下身体上的辎重,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走进了野人山
我猜不出到底是谁第 一个闯进了野人山?那个人开辟出了
通往野人山的第一条道路,之后,是中国远征军进入了野人山
野人山以密织的动植物的羽毛织出了眼前铺天盖地的冠顶
那冠顶有多高,有多深邃?这是我探究不息的问题之 一
野人山以湍急的经纬度海拔保持着与人类生活的距离
这距离有多远,有多迷离?这是我探究不息的问题之二
野人山以变幻莫测的诡谲捍卫着地球上最大的玄学体系
这玄学有多奇异,有多惊悚?这是我探究不息的问题之三
朝我奔来的野人山,在缅北。之前,我曾在腾冲明光乡
一个暮色凝重的时刻,看到了山那边的野人山
之后,我就来到了缅北。啊,缅北, 一个漫长的地带
一个异域之帮, 一个未了的符号学, 一个让中国远征军
遭遇到磨难的异乡。我来到了缅北,来到了野人山的水深火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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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蟒、异兽们出入的野人山,突然涌进了那么多人
他们携带着军号、钢盔、大刀、帽徽领章胸章、汉阳造的刺刀
驳壳枪等。他们是一 支中国军队。起初是雾来了,雾雨中屏障
根本就看不到天与地的连接线,追杀的敌人终于消失了
他们在雾中前行,这是缅北著名的热带山丘丛林
它因中国远征军的到来而名世。因为它的深处有比日军的追杀
更残酷的现实。杜聿明率部继续往雾雨深处走
带着突围之后的兴奋,但越往深处走,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尽头
从玄学上讲,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野人山到底有多深
从数字上讲,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野人山有多少种蚊虫
从物种上讲,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野人山有多少种动物异兽
从疫情上讲,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野人山有多少种疫病
从恐怖上讲,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野人山有多少种惊悚事件
从撤离之路抵达野人山的中国远征军,首次遇上的是玄学中的
野人山的无边无际,当你满以为已快到边缘时,却遇上了更大的屏障
这玄学让人目眩晕,力疲惫;之后遇上的是野人山的物种
那些出入原始森林的巨蟒异兽们,以群体或家族式的繁衍
已在此地盘踞出了它们的王国,这物种让人生畏,让子弹虚弱
之后,是疫情在荒无人烟中的传播力,它让沿途的人马倒下
让人口吐白沫丧生; 之后,是恐怖的穿透力、死亡临前的咒语
带给你的是生不如死的念想,是穿越不透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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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人命的缅北的雨季已提早到来,来到了野人山
被数不清的热带雨林玄学、物种、疫情、恐怖所挟持的
中国远征军只带着三天的粮食,在补给断绝后饥饿来临
这是漫长的饥饿,因为中国远征军在野人山走了近三个月
饥饿于中国远征军,是怎样的现实,许多人走着走着倒下了
因为胃里再没有一点蠕动的食物,于是,胃囊迅速萎缩
之后,两眼发呆,供氧结束,血液不再畅流,这就是饥饿之死
再就是因沉疴而死,当中国远征军染上疫情又是怎样的现实
空气中到处是动植物和人死亡而腐烂的臭味,这加速了疫情的 传播力。人每每染体,血液会变黑,眼睛会失明,身体会瘫痪
死神们便乘虚而来。还有寒气弥漫,许多将士在这寒气中
遇上了死神的手再也无法脱身而出。还有因雨季而爆发的
电闪雷鸣。整个野人山只要一失去太阳光照,就像地狱之色
使视觉如此的灰暗。杜聿明军长同样染上了疫情
他在疫情通体时不断地让电台寻找向外联络的信号
他们依赖居住山林中的土著,也称野人,寻找着路线
终于,在最绝望之时刻,电台已向外界发出了求救指令
空援飞机从高空向中国远征军投下了一个星期的粮食和地图
中国远征军从5月10日到7月25日,在野人山穿巡了
地狱般的大撤退后,终于抵达了印度阿萨姆邦的雷多
终于结束了让后人无法细诉的苦难抵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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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山,每个进入野人山的中国远征军都被蚂黄们
吮吸过血肉之躯,因为五月之雨季,是蚂螨们在密林深处
猖獗挡道的时刻。再就是蚁群,很多士兵被饥饿折磨而昏倒时 往往是蚁群蜂拥而上的时刻,它们用强劲的吞噬术瓜分了肉身
只留下成堆的白骨……野人山,是我诗篇中最忧伤的
也是令我最虚弱的章节。1942年8月,最后一名中国远征军 终于走出黑色的布满死魂灵的丛林,抵达了印度的雷多
据资料载,中国10.4万名远征军,战后不到4万人幸存
其中,有1万人死于战场,此外5万人都消亡于野人山丛林 噢,野人山的丛林在哪里?在里面,活下来的中国远征军
以万劫之后的再生,重又让嘴唇喝到了野人山外的泉水 而此刻,我的殇歌、我的嗓带都已沙哑,缅北野人山
给中国远征军带来了太多的悲劫和苦难,不久以后
我再次看到了中国远征军的第二次远征,那些漫长的
热带雨林蜕变成了日军的墓陵,这就是历史。我辗转处 也是最后一名中国士兵走出野人山的丛林口,我站在
出口处,仿佛感知到了那名士兵咬破双唇后迎接的曙色 尽管漫长的煎熬,让他的身心只剩下了骨架
我仍看见了他的生,那命若弦弓的生之后
是 奔 向 另 一 个 异 域 的 印 度 雷 多 的 聚 集 号 , 是 众 生 的 拥 抱
今天的我,是多么想站在野人山的出口拥抱到这个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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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退之中的200师,又让我遇见了戴安澜将军,我的诗歌
将面临着将军的阵亡。这是200师在缅北郎科地区
通过西保到摩合公路时遭遇到了潜伏于此地日军的攻击
时间是5月18日,这是被缅奸告密之后的 一 次残酷的圈击战
在彻夜的交战中,出现了一 张张阵亡书,出现了黑夜的永诀
师参谋主任董干阵亡,599团团长柳树人阵亡
599团副团长刘杰阵亡,600团团长刘吉汉阵亡
还有599团和600团的半数以上的战士阵亡
亲爱的戴安澜将军被流弹射伤,这是在雨季中的大撤退
戴安澜将军躺在担架上,伤口在恶化
在雨季的潮湿和炎热中不断恶化。噢,没有一片消炎药
没有外科医生没有粮食没有医院,伤口越来越恶化
之后,是高烧,伤口在恶化中进一 步溃烂后必是高烧
尽管如此,活下来的中国远征军仍扛着担架在心急如焚中撤退 5月26日,200师已撤退到缅北茅邦村,我看到了离国境线
很近的山脉,山那边就是祖国。而此刻,没有一丝风
只有令人悲伤的窒息,年仅38岁的戴安澜将军躺在担架上 突然间失去了血脉的跳动,突然间就终止了他生命的绝唱
我在这个秋天满眸的泪花中,细数着将军38岁的年华
我要细数尽我们亲爱的将军最热爱的春华秋实间的瑰丽之梦
然而,世上到底有哪一座瑰丽的乐园已将我们的将军轮回于人间天上
我又看到了新38师的撤退,在仁安羌大捷后,新38师
出 现 在 了 伊 洛 瓦 底 江 两 岸 , 掩 护 着 英 军 和 第 5 军 主 力 的 撤 退
5 月 2 日 , 3 8 师 仍 在 沿 曼 德 勒 至 密 支 那 的 铁 路 北 上
继续掩护英军和第5军在撤退。5月8日,中国远征军
开始进一步的全线撤退,38师肩负着整个西路军的后卫
5月10日,38师在温佐经历了一昼夜血战后奸敌400人
5 月 1 3 日 , 3 8 师 被 日 军 2 个 师 包 围 后 开 始 沿 羊 肠 小 路 撤 退 … …
新38师终于在进入了苍茫辽远的巴豆开山脉后
摆脱了身后的追杀者。5月27日,师主力已到达了
印度边境的普拉村。6月8日,新38师撤退到了印度英帕尔
我 又 读 到 了 美 国 总 统 罗 斯 福 给 孙 立 人 将 军 的 授 勋 辞 : “ 中 国 陆 军
新编第38师师长孙立人将军于1942年缅甸战役中
在艰辛环境中,建立辉煌功绩 …… ”新38师以7000人的 中国远征军抵达了印度,保持了最为完整的形象
我又见到了孙立人将军,在抵达英帕尔之后,我看见了 他戎装上的传说,正是那传说将我带往了缅北
现在,中国远征军的大撤离已结束。而秋天刚开始
英雄之殇荡开了我泪眼中的一幅幅出征之图,幕布已拉上 漫天飞舞的落英下,是二十一世纪的空心人和金属的对抗 啊,传说之殇,亦是我歌吟中最深的痛
中国远征军出入生死之谜的痛,是我诗歌中不眠之夜的黑暗和痛 而此刻,在秋雨中我将撤离缅北,这是一个人的撤离
我上了火车、汽车,我上了飞机,我下了飞机
我回到了亲爱的祖国,我撤回了它温热的腹部
我看到了怒江两岸的村庄,木棉树下的天堂
热烈的木棉树上我看到了最硕大而最红的那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