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作品1
书名:忧伤的黑麋鹿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524字 发布时间:2024-07-16

中国远征军第 一 次出缅记


1







一直想有这样的机会,回到60多年以前,回到那个暗夜
如果天有多么黑,我的嘴唇、发丝、诗歌、足踝、双臂就会
有多么黑。因为黑,永远是战争的源头。我一直在黑色的箭头下 出发,穿过21世纪的虚伪冷漠,穿过那些人造心脏的宣言
穿过遗忘,尽管这遗忘是天性,我还是要力图穿过它的长廊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正在穿过玻璃大厦的结构,穿过那些满城的谎言 贪婪。像巨蟒般舞动的21世纪,就这样,我来到了缅北
站在热气荡漾的中缅边境口,我的身体已经回到了
一团热浪深处,它托起我身体将使我经历一种创痛的开始 因为战争,我的嘴唇开始变黑,这是硝烟之黑,战火之黑 这是我被战争所诱引之黑。它是一曲以黑色为主调的挽歌 将带我沉入那黑色的远方,噢,远方就是中国远征军
为生死之谜而赴约之地。远方,有子弹在飞,有子弹在飞 那嗖嗖穿过的子弹,确实在飞,像沉重的眼泪在飞
我以我个人的力量在飞,只有当我飞到子弹穿过的缅北 我的肉身才可能飞到子弹前面,只有飞扑在热浪之下
我的肉身才可能寻找到子弹寻找的敌人。因此,我在飞 21世纪的缅北遍地是商品,像我的祖国,商品们
已经堆集到灵魂的出口,阻止了天下人自由自在地飞行
此刻,我在飞行,我想寻访到那些子弹穿过的热浪涛涛




2







天幕中出现了中国远征军,这是一支出现在夜幕最黑的
热谷中的军队,他们抵达之地已被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
来自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战刀挑开。战争是用锋刃掠开后的舞台 每次战争都与掠夺和侵略相关,因此,战争就是毁灭
在毁灭和进攻中将有更多人死于子弹的穿越之中。这穿越声
使滇缅公路暗藏着玄机,我知道那玄机,那些比死亡更惆怅的
是什么?你们知道滇缅公路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筑路劳工的死亡书铺满了它的开始或末尾,而此刻
有书载: “我军陆续由此入缅,军运全用卡车,每车载25至30人 马则4匹,日常军需甚多 …… ”这一天又一天
苍茫无垠的高山峻岭深处弯曲而凛冽的路况辗转出满面的尘埃 在尘埃之上的将士们,同样是满面的尘屑和奔赴的壮志
这些壮志之下铺展而去的形状就像一条条缅北湿热森林中
脱颖而出的巨蟒,它们披载着满身的星月和灼热的心跳而去 直到今日,我仍能在这条著名的滇缅公路上
触抚到那些从无数尘埃和野生灌木丛中蔓生出的心跳
那是一个人的心跳, 一群人的心跳,比如一只鸟一群众鸟的
心跳。这心跳声未在战史中有过任何记载,历史从未将心跳声 记录在案。我想在此刻,借助于那些纷乱的尘屑
划破地平线的刹那间,倾听到一个人或一群将士的心跳
尽管泪水已经蒙蔽了我的视线,我仍想追赶上那个季节的心跳



3







那些越过了尘屑的心跳将越过泛黄的卷书,那些没有紫气纵横的
远景,被一 阵又一 阵透不过气来的心跳,弥漫之后,我想看到
中国远征军的舌头,那些属于连接着红色心脏的舌头
保持着足够的沉默。因为,这些用于言说的舌头,只为了
在战场上去喊叫。因而,我所看到的舌头,全部都呈隐形的
飞翔,呈现出植物河流上空以无影机随的飞翔,沉默于云絮之上
沉默于21世纪的星辰之上。这就是我捕捉到的
云里雾里的玄机之一 。而此刻,当我正在伸出我的舌头时 我证明我在活着,当我的舌头活着时,我的言词也在活着
所以,我使用我的言词在追赶着前面滚滚激荡的热浪
追赶着中国远征军将士们充满温度的舌头挟裹在远天之外
噢,缅甸,中国远征军正在出缅甸,出缅甸
这个拥有森林玉石的国家在哪里?隔着遗忘之梦
我的触觉,以 一 个诗人的名义,可以触到那些60多年前由隐形
到喊叫的舌头吗?这些缄默的舌头,直抵第二次世界大战的
缅北,直抵我心头的一场纠结,直抵我尽头的一场荒凉
直抵我的追忆,现在,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中国远征军的戎装
看到了那些从古至今的戎装上的黄,草木和秋色般的黄 不是绚烂的黄,也不是尘埃般的黄,而是壮士和英勇的
那种黄。黄色裹紧了这支神秘出境军队的身躯上半身
裹紧了足踝。而舌头,唯有最柔软的舌头还没到达叫喊的时辰




4







传说中的中国远征军士兵们大多数都脚穿草鞋赴缅
是的,我看到了用中国乡野间的茅草或稻草
编织的草鞋。我知道中国工农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
脚上穿的也是草鞋,因为草鞋是我们国家的土地上最旺盛的
野草和稻草的编织体。因为穿上草鞋可以离我们的爹娘更近一些 可以离我们故土的星月更近一些。因为穿上草鞋可以更轻快地
抵达战场可以纵横中越过壕沟,可以勇往直前
传说中的中国远征军就这样穿上草鞋来到了亚洲的主战场 在那时刻,无论是穿草鞋的、穿胶鞋的穿皮鞋的将士们
脸上都充满了英勇赴战的豪情,尽管每个人都知道
赴战者生死未卜。我知道占卜术,多少年来
我身边一直有《易经》相伴。它是我与时间与命运
结盟中的亲密伙伴 , 因此 , 我深信
每一个人的命都是生死未卜的神学符咒,都有相依相随的
金线银线萦绕不息。而此刻,赴战者就在层层叠叠的热浪中
每个人都忘记了生死之谜,因为只有在忘记生死之谜时 才可能利用穿着草鞋的脚,穿过生死两茫茫的地平线
这 是 脚 下 穿 越 的 前 奏 曲 , 中 国 远 征 军 第 5 军 的 先 头 部 队 已从滇西边境的畹町到达了腊戍。之后,是东吁
之后的第二天,仰光已陷落。啊,陷落,就像是一座城的灵魂
倏然间,从头顶到脚下的惊慌失措。之后,是一场梦魇




5







布防战争,在今天的21 世纪已经逐次消失于口语和生活的
层面上。我早就已经滋生并挥之不尽的忧伤
在今天的语词中将结出新的痕迹。从中国远征军入缅布防开始
我将用诗篇寻访到生死之谜战争舞台的传记
传说,这个词源于我们灵魂领域中那秘密的巢穴
或者源于一 曲飘忽不定的歌谣。此刻,热浪涌过我面颊 我寻找,为另一个自我的前世追踪,为了我眼前的祭典
中国远征军已经布防仰光,这是滇缅路的入口处
这是一个穴道,仰光丧失,就意味着滇缅路失去了魔法口令
今天的我,来到了仰光,西斜的光泽移动着往昔的光阴
在这光阴中,是否移动着中国远征军的足履
来自中国滇西的足履,破密林,劈开深幽的江河已步步逼近
这热带水果的深穴。而此刻,从满街的异域水果花篮中
散发出榴莲、菠萝蜜的奇香。啊,这世间之味
让我去何处探测60多年以前在那个暗夜对仰光的布防
那些抵挡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第一道堡垒啊
我对于堡垒的执迷,源于白蚁的宫殿,在辽阔的滇西
到处都是白蚁筑造的深宫;在我书房中,也有我的堡垒
除此外,每一只鸟飞翔处都是枝叶繁茂中的堡垒
每个人用其一生都在建造着供个人心灵出入的堡垒
一场战争的开始不知道要多少道堡垒又要摧毁多少道堡垒


6







布防于同古,是因为同古是位于仰光和曼德勒之间的一大城市 在它们相互的挟持中,水生出水,叶簇拥着叶,屏障生出屏障
之 后 是 棠 吉 , 在 它 果 实 般 的 腹 地 上 , 缔 结 出 了 公 路 铁 路
通往塔泽,铁路衔接着仰光和曼德勒,公路还连接着景栋和腊戍
布防于曼德勒,是因为曼德勒从缅甸中部脱颖而出
在它那西倚伊洛瓦底江的岸上有激流 , 东依东加亲山脉余支的
是屏障,在激流和屏障中的曼德勒城已沦陷
布防于腊戍,是因为腊戍是入缅中国远征军的基地
为缅北通往中国滇西的主要门户
缅北的腊戍啊,有起伏的腹地,装满了中国远征军的抱负 救命的粮食和弹药。布防于密支那,是因为密支那
位于伊洛瓦底江的上游,高黎贡山的西麓
其地理位置,显示出了中国远征军的后退之路
布防于密支那,意味着中国远征军已将密支那的
特殊战略谋图预见。从布防仰光、同古、棠吉、曼德勒、腊戍 密支那的路上,我掌心中央仿佛被一场充满生死之谜的卜告术 笼罩着。它在纹理中推动的波澜,助我在缅北
造访我内心最猛烈的痛,造访子弹到底能不能击穿肉体的拷问 造访黑夜深处的曼德勒的布防图卷。而此刻, 一个着裙的缅北 美人,吸着香烟,我想起了金三角坡地上大片红色的罂粟花
我想起了大麻、鸦片、白粉。而我抬头,我陷入了最深的战乱 我陷入了生死之恋的炉膛,我陷入了红色和黑色的长调中去




7







那场最深的战乱已在我骨头中成为史前的寓言,我不能偏离它
是因为我爱上了诗歌。是诗歌使我在滇西发现了战争遗梦
就像我的幼年是滇西蝴蝶让我发现了蝴蝶的标本,从而让我 成为了诗人。我正穿过曼德勒城,我穿衣穿鞋是为了在世间
停留或涣散于爱和谜语。我追寻战乱是为了赴约于光阴
给予我的造化和梦书。我在曼德勒城回到了60多年前的沦陷 只有在这里我会与折磨我的那个人相遇,爱情不是用来聚守的
也不是用来繁衍生殖的。爱情被灵魂所熔炼,必被灵魂牵引于
云之上,雾之间,必被灵魂用来制造生离之别的盛宴
爱情让我来到了曼德勒,在幻觉和理念的双重帷幕间
我需要云絮升腾的幻觉,替我寻找到孙立人将军的再生 我也需要石头般的理念,替我在人间复述清楚爱的涅槃
噢,因为战争,孙立人将军来到了曼德勒
他着中国远征军将军服,我一直在研究那军服下他身体中的弹片
据传说,他身体中已经布满了弹孔。我曾为那些莫名的弹孔
哭泣过。此刻,眼前是60多年前曼德勒城的残垣断壁
孙立人将军走过来了,这是60多年前。恍若隔世也是 一种
美学,它载满世间的虚空,尽管如此,在那一夜
曼德勒城最破碎之夜,我看到了孙立人将军充满骨感的脸
我看到了一场爱情的风暴。我看到了一个逝者的永生
我看到了由我开始的一场醉生梦死的远行和思念



222




8







生离或死别,始终是我最依恋之美学。即使我操纵着剪刀
也无法将舞台上荡起的这一幕的忧伤剪断,在风起的又一层 热浪中,此刻,让我正视中国远征军的武器,今天的我们
已经无法追赶上一个古代狩猎人用弓弩追赶到的那只猛兽 我曾经在一家关于古哀牢王国的博物馆,久久地凝视
那只几十个世纪之前的弓弩,我似乎倾听到了那弓弩
顷刻间风化的声音。我也曾经在风生水起的洱海边寻访过 南诏王的弓箭。从弓弩到箭的演变再到子弹上膛的时刻
因为人类的杀戮,激活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武器发明者 人类以发明适宜人间的各种游戏器物而名世
啊,从最古老的新石器时代所熔炼的青铜刀剑开始
我认识了淬于火的仇恨和爱恋的人语声声
我透过史前的战乱,透过从亚麻布的帷幕中初露出的人类杀机 听到了苹果坠地的声音,看到了秋橘被劈开的泣泪
正是这些东西发明了人类的武器,发明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
黑色蝙蝠侠式的角斗和碰撞。之后,是群蜂般的倾巢出动
是野兽般的号叫,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中国远征军肩头的武器 要敛集继往开来的所有历史舞台上的秘史
要敛集天下人悬于心底的那一束束惊悚之寒光
要直抵人之身体要命处的那种尖锐之凛冽

要解决爱恨交织的立场要让子弹出膛要让炮火弥漫开去




9







现在,我要掠开战争的幕布,那沉重的幕布
那比缅甸玉更沉重的时刻已近在帘下,近在我透过的时空外
尽管时空就是空得让人发 的嘘声,从这嘘声中落下的
是梨花一样的白,那白经过周转不息的暗夜之后
是发黄的白,像所有旧日子一样的白。幕布下是中国远征军的脸
这一张张年轻的脸,出自中国汉字的面孔,它们发黄
是因为那是土地的褐色,是来自中国老皇历布满隐喻之美的黄
而此刻,这些年轻的面孔将古老的中国隐喻带到了缅北
带到了彪关河流域,中国第5军第200师兵团和步兵工兵
来到了彪关河担任警戒。天色以黎明和黄昏之间的分界线
划出了世间的阴阳之交,划出了我所捕捉到的迷离
整个2012年,我都生活在要命的迷离之节令中
我以我之虚幻之触角在苍茫以上,够到了梨花的白
那些炫目的白,足够让我领略时间之暗夜的满屋凋零
水就在炉上沸腾着,橘树就在山坡上暗自生涩和成熟着
而我却已经来到了彪关河,知晓中国远征军出缅者都能分晓
彪关河前哨战的记载。在一条河的周围,将发生什么
我们知道中国远征军出缅又是为了什么?现在,我看见了日军
他们长驱而来,穿过海洋上岸,想征服内陆之岸上的国家
他们穿着军靴而来,穿过了缅甸的地下矿产已来到了彪关河
那些轰隆过来的车辆来到桥上时,顿然间随大桥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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