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我的先知
在水之上,遥远是一种漪澜,通过它的牵引
我找到了柴禾,找到了坐在灯盏下的你
天空亮得炫白,我们站在庙宇之外
经卷中有轻盈的水,它会延续一个人的吟诵
风雨欲来时我推开窗户,这些木格窗
有棱角也有转弯。啊,呼吸
每到这样的光景,我就会呼吸到你的味道
这味道像树荫间那些伸展的枝条
你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我沉迷一生的奥妙
这不是一个春天就可以聚首的蝉鸣
也不是一个深秋就能诠释清楚的幸福
你的力量,犹如万物从咏怀到咏唱的震撼
你曾震撼过我的一次梦境:雪白的苍茫间
水通过漪澜使垂向我的晨曦透明如你的吟诵
夏至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寂寥
夏 至 以 后 , 我 们 的 生 活 会 越 来 越 寂 寥
只 有 当 头 顶 水 瓮 的 女 人
出现于绵延的山冈 , 我们才会跟随她
萌生出麋鹿 、 羚羊们的跳跃方式
天越来越热,但不会热过甘蔗们的天空
也不会热过蚂蚁们雷雨前游走的足迹
也不会热过水蛭、蝙蝠、兀鹫身体里的气流
甚至也不会热过那只炉火的温度
夏至以后,很快就会遇见小暑和大暑
理所当然的,这是节气,这是风笛的演奏
这些通及我们身体脉运的光热
一年年地沿着我们的身体向前滑行
除了小憩还有窒息还有引我们去钦羡
土豆盘踞于绵绵群山下的那次寂寥的庆典
190
寂寥是多么美好啊
寂 寥 是 多 么 美 好 啊 , 每 一 植 茎
都会渡过荒漠的尽头 , 这一刻 , 我们之触角
已经在梦乡休眠过了 。 这一刻 , 水
已经接近了嘴唇 , 物质生活已经不再混乱
寂寥是多么美好啊,每一片断
都已经被你收藏。这一刻,我们之回忆
像茉莉之香。这一刻,血液
环绕、停顿再畅游,世界已不再害怕沉疴
寂寥是多么美好啊,每一夜
都在平静地起伏。这一刻,我们之音笛
轻柔如恋人。这一刻,身体
终于舍弃了纠缠, 一个人的睡眠可迎来窗前明亮
寂寥是多么美好啊,每一时辰
都在我身边。像羊群簇拥着羊群再簇拥着千里牧场
你在拉萨还好吗
你在拉萨,在你的先辈们缔造奇迹的冰城
你在拉萨还好吗
睡眠是否像从前?味蕾是否像从前
是否仍像从前那样用凛冽将我逐走
你在拉萨还好吗?打开天窗
是否就可以看到布达拉宫的寂寥
走在路上,是否可以与文成公主相遇
如果你爱上了转世的文成公主会怎么办
你在拉萨还好吗?那里的雪域之漫长
是否会使你的凛冽之书卷
再堆集一座雪峰,再造就一座牧场
使我有流放的区域,有仰慕你的位置
你在拉萨还好吗?水色连天的拉萨
是否会使你忘却一切悬而未果的往昔
苹 果
因为苹果出世,我爱上了白的梨花
爱上了与你分手的末路。因为苹果
哪怕低低的乌云弄伤我的耳垂
我也会谅解世界上所有遗忘者的残情
因为有苹果,宁静是那么的逍遥自在
我沿着苹果树就可以找到你的鞋印
因为咀嚼苹果,守望着流云
永远是我随风而逝的一个姿态
因为苹果的存在,香味遗留于指尖
可以在此等候驿道,让过往的雁翎过去
再让盘旋的雄鹰也过去,让优雅的鹤过去
因为苹果,我会让忧伤的蟋蟀先过去
因 为 苹 果 , 我 爱 上 了 流 水 残 月
爱上了人的幻影和远在天边的樊篱
衣橱中永远缺少一件衣服
衣橱中永远缺少一件衣服
带领我出发,到天边去采撷香草
那油绿色的香草,可以见证
二十世纪的一个春天和我失去的青春
无论我往衣橱中挂了多少种衣服
衣橱中永远缺少一件衣服
像心悦的词条,隐藏着我曾经的怒放
引领我的踪影去找回那些热烈的逸事
我所缺少的那件衣服没有出现在衣橱中
这世上没有一件衣服,像木棉花那样骄傲
也没有一件衣服,像大海那样浩荡
所以,这世上没有一件衣服像水泛起皱褶
衣橱中永远缺少一件衣服像永恒那般炫目
像时间赐予我的符咒附在我身体以上
吟诵于我
吟诵于我不是绕着舞台的帷幔旋转
而是立于水边,细数波浪之上的波浪
那些压在器皿上的波浪
恰恰是鱼群们枕畔的天方夜谭
吟诵于我 , 是蚀刻于岩体的一次秘史
它穿透了我黑的肉身 , 穿越了岩浆
只 有 那 不 可 名 状 之 痛 , 可 以 申 诉
辽 阔 远 大 的 布 景 , 为 什 么 出 卖 了 灵 欲 之 旅
吟诵于我是暗藏玄机的出发
它的前景像爱情一样缺少信仰
其终局,必定像爱情一样遇难
尽管如此,我依然像爱情一样诞生幻想
吟诵于我,是看见挚爱者走来的一种喜悦
是被细数波浪之波浪所冥寂的一个夜晚
终于有了这样的年景
终于有了这样的年景与厮守自己为主题
书笺之下是年轮中即将挥霍干净的年华
面对锁骨下另一光轮
我能找到的是沙哑的原生唱片
我能找到的是一个在西红柿枝蔓那边
禾锄者的背影。就这样生活吧
亲爱的人们!就这样等一场雨
再洗干净一个盘子,堆上紫色的葡萄
就这样找一块沙滩,躺进去又出来
就这样吧,找到最至爱者的行李箱
去一座有蜜蜂的山庄
找到那蜇伤过你的原罪之痛
最后,再找到那些金色满园的包谷
陈述清楚你一生挥之不去的哀愁
晨 曦
我喜欢晨曦甚于喜欢我在夜里
以垂钓者形象守望夜中的 一 口鱼塘
每个晨曦都穿透了玻璃、滑竿和厌倦
还穿透了酱油色味笼罩过来的二十 一 世纪
晨曦涌现时,我早已洗过了冷水澡
早已经坐在窗口,衡量过了今天的我
是否还像刚刚过去的昨天 一 样发呆
晨曦又来到了窗台,我又看见了街景对面的公园奔跑着 一 只爱犬
我的晨曦的光雾带领我像农人样耕种下了秋天待收的葵籽、荞麦和粟米
我的晨曦爱我并督促我尽早开渠蓄水 我 的 晨 曦
铺开在 一 天中我最有幻想的 一 匹刺绣图卷中
晨曦涌现,每当这时,我就会爱上这 一 生
难以冥灭的真理,爱上蝴蝶爱上
被我拥入怀抱的卵石河床
亲爱的,你在哪里
亲爱的,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的石墙下耕耘
夏至已翩跹而过,无论是屋檐上还是屋檐下
细雨已浸润过门帘三遍,浸润过土地三遍
亲爱的,细雨已经浸透了干枯的闹钟
细雨已经浸透了去年的毛发和今年的嘴唇
细雨已经浸透了锁心并浸透了山上的庙宇
细雨已经浸透了南瓜的脚印和高速公路上的
超级之魔心
亲爱的,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的客栈住下来打开了窗户
细雨已经浸润过书卷三遍,浸润过我身边的
澜沧江、怒江、金沙江三遍
细雨已经浸润过你的眼帘三遍
亲 爱 的 , 你 在 哪 里
夏 至 以 后 , 细 雨 已 经 替 我 弥 漫 过 你 在 的 地 方 和
你不在的地方以及你将去的地方
云上、云下
云上,是水池莲花,那个世界距我遥远
仅凭一束信札,涉千万里之幻念
到达。这一天,也正是我在云下
踩踏着尘埃,去寻访山茶花故园的时辰
清澈的名字是我缔结一生的约会
我爱清澈的水就像爱云南的红土那样浓烈
从那些垂死的时间里,我得到了挚爱
也拥有了历尽尘埃之路所获得的悲悯
每当云上的莲花、莲蓬、莲座甘露般
吮吸、摇曳时,那喜乐的一幕
也正是我渴望的人间天堂。此刻,在云下
这束信札正萦怀着一个诗人的音韵
正邮寄于去云上的路途
云上,不仅有莲花、莲蓬、莲座
还有仙鹤、仙桃和仙女
云下,不仅有绣球、柑橘、石榴
还有菠萝蜜和我们的眼泪
200
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
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之后,就是一册笔记本
打开的秘密。就是从溪谷到河床
通往大海的旅程。现在,用桎梏木料搭房
借用你移民似的气质让坡下的山地肥沃起来
现在,我睡了。我睡下的姿态
像月牙,像紫色的茄子。我要忘记你
忘却整个星球越变越热的天气
忘却那些令秘密伤心的全部理由
现在,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是一册笔记册
也是一种诗歌的温度。也是你旅行到滇南
一座村庄的温度。再继续剥离开玉米的
衣裳,再继续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的旅程
抬起头,请摘下你种下的葡萄
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最后,请抬头看见我吧
从褐色到褐色再褐色
从褐色到褐色再褐色
这是失眠之色,也是我裙子的过渡色块
从春到冬季,这些色块一如既往地
使我像雨中出土的陶器般安静
春天,从褐色到褐色再褐色
使我的肌理迷恋上了土地
在夏至以后,我倚依着岩石像风蚀刻后的
女王,心甘情愿地立于边隅
秋气环绕之时,正是我被茫茫晨露
沁入心脾之季。我继续立于南之隅
从褐色到褐色再褐色,很快,冬季来临
那一件件玫色的长袄已不再与我亲密
甚至于那些云南炭火中的触角也不再碰我
因为,我就是褐色,被熔炼历尽的褐色
今天我的地理
今天我的地理,紧倚着金沙江岸上的麦芽
紧 倚 着 穿 百 褶 裙 女 人 飘 带 下 的 山 寨
紧倚着出土花瓶上亡灵者的手绘花纹
紧 倚 着 一 座 废 弃 王 城 的 哀 歌
今天我的地理,波逐到了一个爱情故事
一 个 石 头 王 朝 , 波 逐 到 了 暗 红 色 穿 越 的
后半夜。波逐到了夜行人的指南针指向的
城堡,那里拥有着不死者的传说
今天我的地理,发现了被百鸟们用嘴衔过
高空的幽谷。今天我的地理,因遇见你
而开始面对被你引见的黛蓝色的姐妹
今天我的地理,因遇见你而展现出了深不可测的深穴
今 天 我 的 地 理 , 因 遇 上你 而 变 得 舒 卷 优 雅
每 一 道 深 壑 都 有 流 水 知 音 前 来 赴 约
檐下,是我的整个滇西
通过檐下,细雨会编织得更密集
像眼帘或花萼,获得了暂时的稳定和清晰
檐下,是我的整个滇西,是洱海、玉龙山
是腾冲热海、蝴蝶泉、怒江、丙中洛、
奔子栏、梅里雪山
檐下的我,是替代忧伤的诗歌
替代灵魂、替代晴朗的夏季出发者
出现在檐下的是我的滇西,是高黎贡山
是云南驿、沙溪、沧源、孟定和缅甸的接壤线
檐下的丛林挡不住那些风光无限
通过檐下的纵横,我们像幽灵样周转不息
出现在檐下的是三塔、碧罗雪山、纳帕海
是喜洲、永德古茶山庄、彝人古镇、泸沽湖、瑞丽 檐下,是缠绕我们眼帘的水景华筵
通过它,我们让词语历尽了锤炼,最终像一个词
一样抵达了最远的——云县
看纳帕海,看晶莹之微澜
纳帕海在迪庆,在几个峡谷之间
被牦牛、草甸、奇异的雪峰所拥抱
坐在纳帕海看水,看晶莹之微澜
看我的眼泪怎样从面颊滚落再滚落
沿纳帕海水岸走,会遇上沿途的黑颈鹤
遇上黑颈鹤在水边的漫步
遇上黑颈鹤扑入纳帕海的游姿
遇上黑颈鹤满怀喜悦地与水中微澜的游戏
纳帕海之外,是被鹤唳所歌咏中的物事
直抵蓝色地平线的青稞架,在春秋之间
变成了金色的一幅帛锦。而在春秋之下
也正是纳帕海以微澜显形露相的时刻
看纳帕海,看一只黑颈鹤飞远又飞近
看微澜,于是,偶然降临,凌晨在黑夜之后已降临 风神降临、冰雪就降临
致江灏
你的大海就在枕边,在厨房一侧
卧房外的露台直面大海,所以有迷宫
海底珊瑚、水母、蓝色的大鲸在你的世界终日游弋
它们给予了你一双祖母蓝的眼睛审视世界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遥远的云南
想念青岛,想念你的雍容和华贵
想念你额际蜷曲的头发,想念你写小说时
美丽的海边露台,想念你吸香烟时的彷徨
几十年就这样随露水而融化
你的雍容华贵是否依旧是一座青岛的美学
你喜欢的果盘是否仍然是黄瓜、葡萄、红萝卜和苹果
你的小说是否仍然在叙述大海之上的纸床
因为有大海环绕你,所以你不再需要
搭船远航。愿你咏赞的经书千万遍地护佑你那
雍容华贵的年华
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
爱上紫色时我已失去了青春,扑入暗盒的
首先是一只蝴蝶。在它成为标本的时候
我的诘问之辞已渡过了蝴蝶的监狱
没有人能告诉我蝴蝶是怎样成为标本的
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的路上
恰好有漫天的云絮飞过,它们漫过了
紫色的宫殿,漫过了从盐水中出世的豆芽
漫过了我谒拜松赞林寺时攀越的圣梯
我的紫色,囚禁过了我灵魂中显影的
一件披风,它的忧郁随后裹紧了山坡上
蔓生的葡萄园。我的紫色,帮助我找回了
七世纪的葡萄和美酒,找回了美人的沉醉
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的路上
山河依旧垂挂着葡萄美人的微笑
红的启示录
因为承载一个词语所以便看见了炉火
那里有我投入的松木柴,即使在火里
它依然是芳名,是芳菲和芳草的邻居
在炉火里,它所承载的是从红色到灰烬的下半夜
从红色的前扉页,翻到第二页到第十三页
翻拂到了符咒出世的日子,那正是我的
眼睛异常清澈的时日,我在仰望木棉的红
我在仰望江水浪尖上落日敛迹后最后的红
从红的启示录中,我一次次的发现
木棉的红是热带的红,石榴之红是阴柔的红
从红色到红色再红色,我又发现了
唇膏的红是女人舌根的红,番茄的红是绣花针下
锦衣的红
从红色的瀚海里,我的游姿缓慢
我的衣裙和巨大的水草缠绕,我的身体上不了岸
我想在明晨的紫光下画油画
紫光临近一间密室,它是我首次绘画的
迷宫。命运召唤我,我将支起油画架
首先,我会画出我身体中那些成长已久的
植物和花朵,我会画出它们被遗忘的生活
我余下的时光除了写小说、散文诗歌
更重要的日子会在油画棒下度过
我会画出睡着的向日葵,怒江畔的木棉
我会画出石榴树的慵倦,芒果树下的热带
我会画出诗歌无法到达的色彩的另一边
我 会 利 用 余 下 时 光 中 的 紫 光 弥 漫
我会用一个诗人的目光发现在场的
或不在场的天使的翅膀
我 会 用 一 双 从 未 学 过 绘 画 的 手 发 现 色 块 中
我那亲爱密友们的在场
我已备好了密室,备好了绘制向日葵为什么弯曲而又笔直向上的秘诀
我已备好了波浪,备好了调色板上我那紫色的最后时光
葱 郁
这是局部雨,也是墨迹上的昆虫
也是云南南部边城的河口一场绸缪的雨
也是转瞬即逝的幕布下河口火车站的鸣笛
也是我撑着黑布雨伞的伞面上滑落下的雨
葱郁从来没有像此刻,审定我的灵息
在南溪河的河面上的葱郁将跨境入越南
我的葱郁沿帽檐下的边缘随波而去
随它们而去,随同自由的边疆而去
我的葱郁正随河口边境线上的历史
那相互交趾的前大门,趾骨仍在跳舞
十九世纪的法国人带着望远镜曾被葱郁激活了
殖民时期的欲望。于是,枕木上有了铁轨
惊醒了南部的大面积葱郁
我 在 葱 郁 的 河 口 , 寻 访 着 葱 郁 的 入 口
寻访着古老交趾的原址 , 寻找十九世纪的法国人
坠 入 葱 郁 时 的 叫 喊 声
蛊惑记
我弯腰,只不过想将蛇一样的蜿蜒看见
那些蹉跎的路,那些恍惚的蜢蝉跳得有多快
而当我仰头,只不过想复述云留下的旋律
在举步间,羚羊们就已经爱上了山端的牧场
请允许我用这样的宿命弯腰或者仰望
请允许我在这两种姿态中爱上蹉跎爱上羚羊们的速度 请允许我用生死占卜前世或今生的玄妙
请允许我爱上魅惑的前世和寂寞的今生
弯腰的日子,必是水囚漫出去的景致
那些水会找到来路,找到空心人的帐篷
仰望的日子,任何东西都已经放下
无论是雪花纷落还是春色满园还是被秋风吹开了大门
我叙事中蛇一样蜿蜒的,是奔涌奇崛的你
我爱上了你
我仰头聚首的你,是一场我生命中的蛊惑
请爱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