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并不牢固的拥抱
这世间并不牢固的拥抱，只持续了三分钟
美啊，美啊，我们如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了山冈
刹那间，石头正往回滚动
西西弗斯的面孔一阵寒冷，他又回到了山脚下
而我们依然站在山冈，三分钟的拥抱过后
是漫长的僵持，是置身于如潮奔涌中的对峙
持续了三分钟以后的拥抱
带来了一生最长的苦役
隔着樊篱、长膝袜，然后看到了山冈
广袤无垠的美，让三分钟的拥抱结束
西西弗斯再一次推石上山
银色的石头在神话中升起又落下
持续了三分钟的拥抱，并不牢固的拥抱
使两个苦役者消失了踪影
2009年9月16日
亲爱的琥珀
哪里有你的踪影，哪里是你的藏身之所
借助于微火的明亮，我们融为一体
这不是神仙的生活，而是你我
最简洁的熔炼，它意味着
触摸到你的距离，移出了苦役的道路
它还意味着味蕾，咀嚼并不漫长
风啸吹拂着色泽的斑驳，墙壁下面
我们以兽和鱼的方式，追逐生命的绚烂
直到我们相互默认，葵花籽已经干枯
日光又西移，繁星已隐遁而去
亲爱的琥珀，晶莹的肉体
暗盒中的子宫， 一旦你再次触摸
最疼痛的经验已经游离于体外
亲爱的琥珀，世上最为晶莹的肉体
2009年9月17日
眩 晕
常常是这样，我开始眩晕，对着天空
对着墙壁，对着湿雾，对着苹果和窗帘
常常为爱一个人而眩晕。他留下的陌生
引起悬念，直到我上火车，被混杂的
异乡人和来自他们的口腔的声调
驱逐到一座悬崖，爱情在这里是危险的
常常为旅途而眩晕。荒凉的风景
无限的眷恋，像纸筝似的旧旅馆
来往的行人，拂面的手帕，药丸的香味
浸入了头颅，使一个夜晚沉醉不已
常常为杂芜而眩晕。它们存在于
壁炉、口腔、衣裙、纹理和外套之外
它们引起了一种内心的骚乱，并由此
使得一片明媚的色泽，被乌云所缠住
2009年9月17日
魔法的收藏者
——给唐晋
让我来告诉你，当你的面孔被丝绸
缠住时，你已经暴露了生活的秘诀
前世的生活纠缠住了你，味蕾被夜晚的
紫檀香味所弥漫，你是先知的密友
将承担了几世的秘密，用你的肉身
收藏了秘密的沉重和快乐
你已经逐次地出卖了前世的秘诀
它们在山水和桃花中摇曳
你吸尽了黑夜中浓烈的香味
你潜游、翻身、辗转于时间的魔法中
所有吟唱声经过你的身体
你是国家秘密的收藏者
你收藏了前世迷人的舌头
你收藏了光阴、幽暗和一双中国筷子的前世生活
2009年9月23日
像鱼一样鼓起翅膀吻我
亲爱的，像鱼一样鼓起翅膀吻我
在这最后一刻，我的身体已经种植了语词的深渊
如果你肯爱我，就接纳这些深渊
早晨，她醒来了，她的肌肤暴露了脆弱
上帝赋予了她的神经，从两团幽暗中升起
她是女诗人，她的舌床像深渊般无望地挣扎
还有她的裙裾散开，暴露了她的两肋、骨头
同时暴露了血液中的时光，她仿佛刚放纵过
同时失去了自我。这是一个严酷而迷人的真理
世界的光阴让我们失去了自我
同时失去的还有舌床上玲珑而优雅的风光
亲爱的，像鱼儿一样鼓起翅膀吻我吧
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光中，你是骄傲的国王
裁决着我的踪迹，也湮灭了我的图像
2009年9月23日上午
噢，自我在哪里
渐次涌来的一道长堤，云南海埂的长堤
湮灭了我的影，开始湮灭我的胸和我的脚趾头
这是一个令人忧伤的问题，她在这里徘徊
她在这里使用剪刀；她在这里吞咽果实
她在这里迷失；她在这里看到了潮汐变黑
她在这里无望地被潮汐所湮灭
另一边，她拥有潮湿的陋室，可以分解胚芽
并让它们露面；可以使烟一次次地经受住
雷霆的惊吓；可以使香烟熏黑她的手指
同时带来一个缠绵的下午，并让她睡去
噢，自我在哪里，这是另一种折磨
所以，在秋季，她开始蜕变并凋零
她把生锈的钥匙埋在大地；她试图
将面临着的考验逐一地分解在花园中
2009年9月23日上午
这是生活，她老了
她老了，牙床松动，双乳下垂
裙摆褪色；这是生活，她老了
她收藏过的情书在一个暮色中
由她点燃并焚毁；她老了，她不再恪守
坚贞和不朽的神话，这是她开始年迈时
作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这 是 生 活 ， 她 老 了 。 吻 她 的 人 ， 拥 抱 她 的 人
只 可 能 随 同 点 燃 的 烛 火
化作西移的烛光 ， 变成天堂的伙伴
她老了 ， 她明智地选择了灰烬
她不再跺脚，也不再嫉妒
她的双臂已变成了西移的暮色
她老了，这是生活；所以，她拒绝了
使用牙床的力量，同时拒绝了使用丰乳的美
2009年9月23日上午
最亲密的爱人
最 亲 密 的 爱 人 ， 他 可 以 死 了
他 可 以 在 他 亲 手 编 织 的 河 床 上 死 去
现在，我梦到了横断山脉的秋祭
他死了，他是乐器的伙伴。在他死后
从他胸脯中隐现出了他的乐器
暗影中的红色，仿佛澄清了他一生的迷雾
最为亲密的爱人，来自滇西
他已经死去了许多年。若干年之前
我作为少女，作为女人在他身边
被他收藏在乐器中，并被收藏多年
他死了。出窍的灵魂，沿着秋祭
缓缓地战栗着，犹如我在若干年以前
隐居在他身边，在乐器中蜕变成蝉和鸟
现在，最亲密的爱人，他可以死了
2009年9月23日上午
每每使用我亲爱的中国筷子
这意味着我活着，每每使用我亲爱的中国筷子
就意味着我紧裹在外套和肉体中活了下来
一个人活着的理由会暴露在秋瑟和春光中
她弯腰的尺度，恰巧正是她挣扎的时刻
她仰头的上午，恰巧是她窒息的刹那
她睡觉的姿态，恰巧证明她的味蕾已疲惫
每 每 使 用 我 亲 爱 的 中 国 筷 子
就意味着不仅仅使肉体活了下来
还使她的灵魂随同筷子的光影在移动
她 活 了 下 来 ， 并 没 有 死 于 旅 馆 ， 死 于 爱 的 霍 乱
她使用筷子，使用筷子垂直的下午
使用语词，使用着筷子的绝望
使用着天籁，使用着筷子的节奏
这意味着她要活在筷子的降临中
2009年9月23日上午
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地失去了
除了健康，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
嗓音中细腻的甜蜜，犹如野草莓出世
因为声音越来越干燥，越来越焦虑中的嘴唇
凝固，停滞在一列火车的周围
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丝绸的柔软
啊，舌尖中的措词如此地冰冷
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
对于旧有事物的那种猜测中的喜悦
因为屏幕由绒布替换成丝绸的速度太快
而我们的舞伴已经频繁地交换过
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
对于亲密之人的记忆。因为面孔
是可以蜕变的，犹如鲜活之玫瑰
已在凋零的那一夜，失去了昔日的芬芳
2009年9月23日上午
默认的力量
旁边，从采石场传来的声音
也许是磁铁引诱了我们的旅途生涯
默认这种缘分，在你我之间
由来已久的存在。秋来了，它战栗中的碎片
不知道多少花束死去，在摇曳中
一些浅粉色、淡色、白色已经被湮灭
我默认过你曾经在黑暗之中
吸烟并掐灭烟蒂，拂晓时你将离去
那是两道门扉，它们慌乱地碰撞
它们碰痛了身体，连叫喊也来不及就死去
首先是我死去，河床上闪烁着
一些肉色的花纹；然后再让你死去
石榴树下滚动一些灭寂的焰火
留下了让我们一生所默认并追究的力量
2009年9月23日上午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
就让我去沙漠中被流放，或者被喀呐斯湖所湮灭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
脚踝红了，它们途经了漫长的旅途
它们遇到了敌人、荆棘、无人区
它们回到了你筑起的巢穴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你
身体开始西移，那是甜果的故乡
那是疆域的皇宫，升起了福音
我的身体在西去的马车上晃动着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你
你要走上前来吻我的眼睫
它们噙满了江河的眼泪
你要走上前来吻我，直到河床飘来天籁
2009年9月26日
给池莉
辗转于边疆，我已经想念过你
那个七世纪的云南王种植了香草和大米
我想念你的时刻，你正辗转于
黄浦江边，或者正穿越秋天的长江
下雨了，我在洱海边爱上的云南王
修建了庙宇，修建了三塔，修建了我的内心
我想念你的时候，天冷了
又到了使用炉火、棉花的季节
巢穴里有皮革在闪烁，有白鹭在飞
如果你到边疆来，我会用香草和大米献给你
我已经想念过你，用这一世的语词
象牙似的那种美，想念过你
我已经想念过你，陪同七世纪的云南王
种植着香草和大米等候着你
2009年9月23日
爱 情
我感到灵魂已经被你掠走
再难召唤回来
我感到世上最漫长的苦役之恋
使我长出了翅膀
我感到早已在前世紧拥过你
并在你怀中沉睡了好几世纪
我感到幸福来临 ， 犹如在风雪疆域
进入了你筑之巢
我感到石头 、 沙漠都无法
阻 止 我 看 见 你
我感到灵魂已经远去，肉体留下来的荒凉
我感到四壁犹如映现了我们的前世
我感到天又暗下去了，天又亮了
犹如古邮差带来了你的消息
2009年9月29日
命运的摆动器
你进屋 ， 打算把我带走
首 先 把 我 从 零 乱 的 一 堆 旧 物 中 携 带 出 去
在我的旧物中，闹钟的发条已不盈动
衣柜中的裙裾，舍尽了全部的曲线和色泽
糖果器皿中收藏了我少量的舌尖味道
还有自始至终伴随我的黑色笔记本
所有旧物可以置入一只箱子，最纤巧的
可以置入暗盒，最微不足道的可以舍弃
还有旧日情书可以焚毁，已裂纹的镜子
可以埋在花园，剩下的可以让它们自然湮灭
现在我可以跟你走了，沙村是一座
从虚无中产生的地址，从地图上无法看见
沙村产生的魔力改变了我的下半辈子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命运的摆动器“嘘”一声出膛
2 0 0 9 年 1 0 月 9 日 上 午
